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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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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吗?”
风信双唇颤抖着,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而站在光影中的哑姑娘却含笑看着他,轻轻摆了摆手,又示意他擦擦眼泪,不要哭。
广目尊者缓声说道:“她死的时候,鲜血沁入了这枚玉坠,而她放心不下你,所以一灵不灭,始终等着你的到来。”
“等着我……”风信的泪水如涌泉,不住地夺眶而出,他用袖子来回擦拭,却越擦越多,他用力扯出了一个笑容道:“可是你为什么要阻止我为你报仇呢?”
哑姑娘皱起了眉头,双手不停摇晃,时而指向王昭礼,偶又指向风信,比划着谁也看不懂的手势。
风信起点头,尚挂着泪的唇角笑意更盛:“你是怕我因他而断了自己的修行?真是傻姑娘。”
说着,他上前两步,想要将哑姑娘腮边的泪拭去,却发现自己的手不过是穿越了层层光斑,无论如何也无法触摸到她。
那曾经熟悉又温热的感觉,于此不过化为一片冰凉。
看着风信逐渐黯淡下来的眼神,扶祗说道:“风信,她就是想告诉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去看那些她未曾见过的风景,吃她未来得及吃过的菜肴。风信,日升日落,总有黎明。不要沉浸在苦痛之中,有缘之人终会再见,相信我。”
风信苦笑垂眸,逐渐收回了手,却摇着头轻声自语般喃喃出声:“再见时是何时?她转世投胎,我得道成仙之时?那时的她还是现在的她吗?还带有这份回忆吗?如果这样,再见还有什么意思?”
听他此言,立在一旁的王昭礼眸光微深,亦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
广目尊者见状,立即向众人告辞:“官差即将到来,那王昭礼肉身留于此处,在官府定了罪后,自会有所惩处。小徒陵光便随我回去,我定会严惩于他。诸位,告辞。”
说着,屈指指向王昭礼,便要带走蕴于其中的陵光君的真灵,而扶祗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的手:“你做什么?”
广目尊者一翻白眼:“做什么?带我徒儿回去好生教育啊!”
“我呸!”
扶祗一口唾沫嘣溅得广目尊者满脸,见他嫌弃地往旁边闪了闪,扶祗又进了两步:“你为了使你好徒儿早些开窍,私自下凡点化于他,使得他恢复所有记忆,本想使他一路坦途,继续行善早日完成此世,回归天庭。可是他却行了岔路,如今你还想带他回去留王昭礼一个躯壳受人间刑罚?要知这王昭礼与陵光君本就是同一人!他行了错事,便要受够刑罚搓磨赎罪,岂能你说带走便带走?”
“老夫教育弟子,与你这遭贬的土地何干?快放手!”
“不放!今日你休想带他走,而且你这多目怪违了天规,我这便拟状子去告你哩!”
“告我?你以何罪状告我?我不过点化一凡人,那凡人恰巧是我弟子转世而已。可你这遭贬土地,天帝早便说过,你那罪孽还清之前不予你半分法力,亦不许你上天见驾,你自己一屁股债尚未还清,还要去胡搅蛮缠地告我?”
“理由?我打你一顿需不需要理由?”
“你凭什么打我?”
“你所行事令我不爽,揍你一顿那是随心,告你一状那是任情,要不然我道心不稳。”
二人吵闹间,王昭礼却垂目开口:“师父,恕徒儿不能随你回去。当年早课之上,徒儿与师父辩驳,仙神长生,可徒儿却不知为什么要活着。生与死之间,仿佛有着巨大的鸿沟,师父说,人生而为己,而神则为生而渡人。可是徒儿依旧不明白,师父便遣弟子入世历练,如今业已十世。于此十世,徒儿逐渐可以与凡人共情,却也一念之差而走了错路。我愿留下,赎清于人世的罪恶再行回返,任由师父处置。”
“那便现在赎清吧!”
随着一声嘶吼,一个影子从扶祗身边飞快闪过,他连忙松开正在揪着广目尊者胡子的手,回转身去便要抓那影子的衣领,然而刚刚自己的脚正在狠命跺着广目尊者的,此时突然调转方向却已不及,那影子化为一道光束直穿入王昭礼的心脏。
扶祗一个不稳摔倒在地,攥拳捶地,痛哭起来。
“风信,你怎就如此糊涂!我同你讲了,一切苦痛都会过去,黎明必会出现在黑夜之后,那时便会气清景明,繁花盛开啊!”
“过不去!”
用尽全力刺中王昭礼心脏,使他内元涣散的风信,此时也已化为点点光斑,他微笑着一步步向那哑姑娘越来越淡薄的光影靠近过去,全然不顾顿足捶胸的广目尊者与伏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扶祗。
“扶祗老板,不是,土地爷,多谢你一直在开解于我,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以后的人生。可是啊,我于修炼时便不明白为何要修行,如果永生换来的永远孤单寂寞,还不如做个凡人,匆匆数十载却有亲人伙伴陪在身侧。所以,她已经不在了,我便继续修行成仙做神,她亦是不在了。如果连为她拭泪,逗她欢喜都做不到,那么继续修炼获得长生又有何意义?我无法释怀,亦不想原谅。对不起。”
他依旧笑着,那最后一声“对不起”不知是对扶祗说,还是对那哑姑娘说。
可是他终于走到了那姑娘身边,牵起了她的手:“疏影。那日梅花开放,暗香疏影,便如你一般。所以,你以后便叫‘疏影’可好?”
终于在最后一刻,她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
姑娘噙着泪,笑着朝他点点头。而那些萦绕在他二人身侧的光斑越来越稀薄,直至不见。
“师父对不住,徒儿不能……同您回去了。”
躺在地上的王昭礼气若悬丝,却依旧挂着浅淡的微笑。
“你……唉!”
广目尊者知道,在他当初提点之后,王昭礼本就只恢复往日记忆,未能将真灵与□□合一,因此在经过风信的奋力一击,真元涣散,此时已无药可救。
只是他方才明明看到风信袭来,却又为何不躲?
“小宝,来。”
王昭礼冲着在一旁泣不成声地茅小宝招了招手,虚浮无力。
茅小宝立即上前扶稳他,泫然道:“王大哥,你说。”
王昭礼用力扯出个笑来,一双眸子平静如水,只深深看着她道:“对不起,是我骗了你。”
茅小宝用力摇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
只听王昭礼继续道:“我带你去镜湖,没想害你,是想借你之手杀了天一。你是我恢复记忆后,唯一见到的故人,我很开心。所以遇到你后,我不想再受他之控了,只想正常的生活下去,没想到却险些让你命丧他手。对不起。”
“王大哥,你别说了,我自然知道你你不会害我的。这里你师父还有扶祗都在,他们都是法力高强之人,定能救你。”
王昭礼身体有些抽搐,而他依旧对茅小宝报以微笑:“救我?你不觉得我做错事便理应受此责罚吗?”
茅小宝一下子顿住,是啊,哪怕他是自己曾经的主人,对自己千般好,可是他伙同天一道长害了这许多人,现在以死谢罪,理应如此。
可是为什么自己会那么难受?是舍不得苦等了几百年的主人刚刚相认,尚未报恩,便又身死?还是他骗了自己?
抑或是刚刚风信如此慨然赴死对自己的冲击过大?
可是她又觉得自己好像是陷入了一个设计好的圈套之中,所行的每一步都在那人的算计之中。
只听王昭礼继续说:“小宝,你性子疏朗壮阔,愿你不会为这些事扰了心神,做所有你认为正确的事,无论能否升仙,都要像从前那只橘色的小猫一样,坚韧又开心地走下去,去看更广阔的天地。”
王昭礼的眼神逐渐迷离,倒着气说:“那榆钱面中应放鸡蛋和面的,否则味道总是差些,记住了小宝……”
说完最后一句话后,王昭礼缓缓阖上了双目,而茅小宝再也忍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口中唤者的,只有“主人”两个字。
广目尊者牙关紧闭,悄悄打开腰间别着那葫芦的瓶塞,瓶口朝王昭礼倒下方向晃了晃,见无人看他,又紧紧塞好。
他想了想,悠悠向扶祗问道:“你自请守着那女娲山,如今已数百年。那些英魂亦长眠数百年,你的心可安了?许多罪过,不是死守着便能赎清的。”
扶祗直了直背,负着双手淡然道:“不劳你操心。”
“呵,好,那便告辞了。”
“等下!”扶祗扯住他的衣袖:“就这样走了?”
广目尊者厌烦地挑眉:“你还想怎样?”
扶祗下巴微扬,朝灵枢宫众弟子指了指:“闹得如此凶,这些人怎么办?我可不想我那小庙时常被人骚扰。”
广目尊者轻哼,未搭他腔,只抬掌朝众人挥去,一众人等皆昏倒于地。
“你这贪财之辈,如今转性了?若让人知晓乐安城土地爷确有其人,岂不是会香火鼎盛?”
扶祗一怔,手搔着下巴:“对啊。刚才你怎不提醒我?快再施个法儿,让他们去给我宣扬一番……”
话音未落,广目尊者已然架云而去,清润的嗓音被风拉得悠长:“凭什么让你顺心?你过得不爽,我心方能通达。”
“我呸!”啐过之后,又转身对茅小宝道:“肥猫,此间事已了,我们回去了。”
茅小宝缓慢起身,一双眼睛却空洞无神,只盯着扶祗问道:“所以整件事,都是你算计的对不对?”
说完,也不等扶祗答话,冷笑一声抱起王昭礼的尸体出了房间。
室外暴雨如注,她却浑然不觉。
而扶祗看着她的背影,却唯能叹息着对银伯与圣碧道:“劳烦你二人再幻化出具王昭礼的尸首吧,以便后面官府的人来处理此事。”
他脸色苍白,蜷于衣袖中的手微微颤抖着,萦绕指尖上的金色光斑明灭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