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客栈》张女士_

54、第十四章

　　天一道长嗤笑一声，说道：“现下已然被你们擒至此地，还要装模作样地问我是怎样一回事吗？钟令隐，我知道，师兄早便属意你为下届掌门，不过因你资历尚浅这才有意历练于你。这下好了，捉了我，便是大功一件，掌门之位自然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了。”

　　钟令隐摇头，直视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掌门之位不过虚名，我从未肖想过，也无意于此位。我们习武修行，为的是行侠仗义，而非是恃强凌弱。如今房中这些人，除了我们灵枢宫弟子，余人我想师兄也看得出来，皆是修为在我们之上的得道之人。师兄若未做过，这里这些人自然会给你一个说法。可是此事若是真切，也自会有你一个了断。现下已决非是灵枢宫的内务，师兄还看不破吗？”

　　几句话，直将天一道长说得不再言语，可他依旧梗了梗脖子，冷哼一声傲然昂头。

　　“风信所言，皆是事实。”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王昭礼白玉似的面庞没有一丝波澜，淡淡道：“事已至此，我也不想隐瞒了。这些事皆是我二人所为，那些人确是死于天一道长之手，而后以我官职之便利，再寻个替死鬼，潦草结案。他获取精血炼丹，救治信徒，得道升仙，再给我弟弟些药引，治疗痴疾。一石二鸟，互惠互利。”

　　扶祗一脸阴冷地看着他，连声音都暗沉了几分：“人命在你们口中倒像极了生意，便如草芥一般么？”

　　“所以我们所选择的皆为无依无靠又身患残疾的人，这些人即便死了，也不会有家人找寻，更不会造成过大之影响。”

　　扶祗剑眉倒竖，一掌将身后那花梨长案击得断为几截，木屑四溅。

　　“好一个不会造成大的影响！”

　　茅小宝从未见过扶祗如此震怒，可方才王昭礼的话，让她的心亦冷若寒冰。

　　她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如此陌生，那双本来紧紧攥着王昭礼衣袖的手，此时也在不知不觉中缓缓滑落。

　　王昭礼垂眸扫过，脸上依旧挂着那淡然的微笑，没有说话。

　　没想到王昭礼如此痛快便承认了此事，天一道长反而放松下来，淡漠地扫过众人的脸庞，冷笑了几声。

　　“这有何错？我们选的那些人皆孤苦无依又身患疾症，于这世上我们这样做反倒是给了他们一个解脱。也可让他们早早投胎，投个好胎，来世做个健全之人。如此说来，未尝不是功德一件。”

　　天一道长大笑着，伪装许久的伪善面孔被突如其来变故所打碎，他自知今日已难逃一劫，索性破罐破摔起来。

　　“我用他们的血来炼丹，可不是只为自己升仙，我是在救人。”

　　茅小宝忍不住吼道：“救人？你好意思说自己在救人？”

　　天一道长瞥了她一眼，不屑地道：“人生本苦，可在这份苦之上还有人身患残疾，或盲或哑，抑或如王昭明这般有着痴疾。我用那些少数残疾之人的血来炼丹，再去治愈余下千千万万残疾之人，那可是功在千秋啊！”

　　“放你娘的屁！”扶祗忍不住大骂：“你如此罪大恶极，还妄想千秋流芳？”

　　天一道长反问：“我救了这许多人，百姓称我为‘神医道长’，他们皆盼我可以得道长生，这样便可救治更多的人，如此，我为何不能流芳后世？你们一个个号称行侠仗义，可是到最后，可有我所救的人多？”

　　“若他们知道你是用其他人的鲜血与生命来救治的他们家人，可还会称你为仙医？”

　　风信一双眼睛通红，怒视着天一道长嘶吼着。

　　天一道长反而笑了起来：“知道了又如何？这世上的人除了自己，便只对熟识的人有那么一丢丢的共情，只要自己过得好，谁又会去顾念不相干之人的死活？如今是我用那哑姑娘的血救了旁人，若我用的是王昭明的血救了哑姑娘，你可还会如现在一般要同我拼命？”

　　风信无从辩驳，只将牙齿咬得“喀喀”作响，终于，施咒向天一道长冲了过去。

　　天一道长似乎早便料到了他的举动，一把抓住身边的茅小宝，将她挡在了身前。

　　扶祗见状便要冲去，而电光火石之间，离他们最近的王昭礼已跳将过去，紧紧将茅小宝护在身下。

　　一连串的变故仅在一瞬间，而风信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图，伸出右手便向王昭礼后心抓去，就在这时，王昭礼身上又发出了白光，将他紧紧裹住，反而将风信弹射于地上。

　　风信倒在地上，无助地仰天长啸：“为何这样的人还有仙灵庇佑？他如此作恶多端，难道还要护着他，让他为害人间吗？”

　　扶祗却皱眉不语，过去拉起茅小宝，与银伯挡在她身前，又朝窗外扬声道：“广目尊者，我知你护徒心切，但是否也应该分清场合与所发生之事的轻重呢？”

　　众人闻言皆摸不着头脑，一阵爽朗的笑声裹挟进一人来，鹤发银须，手持拂尘，看见扶祗后，右手食指拇指弯曲，躬身行了一礼，扶祗亦双手环结阴阳印，拱手还礼。

　　“太玄真君，原来你屈身此地，这些年来让老友好找。经长青族之役后，一别数年，老夫甚是挂念，想不到今日竟于此相见，可别来无恙否？”

　　扶祗淡淡一笑：“我贬至此地五百多年，天庭谁人不知。你又号称广目广耳的包打听，如今却又装作不晓此事，惺惺作态的一副嘴脸给谁看？”

　　广目尊者一顿，尴尬地干笑两声，又继续说：“真君既知这这天一道人作恶多端，为何没有早日为民除害啊？”

　　这话问得极其滑头，扶祗冷笑一声说道：“你难道不知我法力早已被封，如今与常人无异，如何去洞悉千里之外的恶事？我只是乐安城的一个小小土地，茂县境内之善恶奖惩自有茂县城隍土地去定夺，我听说那茂县土地是尊者你的徒孙，我又何必越矩。况且，我若早早将他除了，又怎能等到广目尊者你的大驾呢？”

　　一番话，将广目尊者说得脸上忽青忽白，他知知扶祗其人向来嘴上不饶人，与他多说自己讨不得半分好去，也便不再理他。

　　于是他转过身看向天一道长，微笑着说道：“世间生灵皆是天地所赋予，无论飞鸟走兽，抑或是花草树木，皆为生命。修道者都应有爱护怜悯之心，去珍惜它们，不应有所杀伤。有道是上天有好生恶杀之德，天育万物，喜其生而恶其死，道门之士须体察天地之心，勿存恶念，故以杀生为戒。这些，你可明白？”

　　天一道长听了方才他与扶祗二人的对话，知他们身份自是不一般，现下见他又待己温和，立即叩拜，口中说道：“弟子明白。弟子知错，望尊者怜悯，留弟子于身边修行来弥补所铸之错。”

　　广目尊者仰天大笑：“好，你修行多年，幻术功法炼丹技艺均属一等，我便赐你颗仙丹，从此便是也是名散仙。勤加修炼，必有所成。”

　　天一道长没想到自己从众矢之的一下子鱼跃龙门，成为了散仙，于是欢天喜地地接过仙丹，迫不及待地吞咽而下，顿觉身轻如燕，七窍通灵。

　　只见广目尊者继续笑道：“刚刚你也承认曾做了这些非人道之事，如今你既已知错，那便领罚吧。”

　　说着，手掌一翻，朝他天灵盖击去，天一道长头骨碎裂，登时毙命。

　　突如其来的变故，众人皆是一惊，几个灵枢宫的弟子甚至惊呼出声，皆跪伏拜倒。

　　广目尊者一抖手，掌中泛起金光，将刚刚沾染天一道长的鲜血涤净。

　　“倒费了我一枚丸药。”

　　扶祗抱肩冷哼：“你倒做得迂回。不过也是，不迂回些，这人间性命皆非我们所能左右。好了，现下那这王昭礼与风信的官司，你又如何定夺？”

　　广目尊者依旧挂着微笑，扫了二人一眼，说道：“陵光是我徒儿，已历经九世搓磨，如今已是最后一世。与此，他劫数应尽，我便带他回返，于我洞中再做教导。至于这株风信子么……老夫便收你为徒，许你个正果，如何？”

　　扶祗笑了笑，斜乜着广目尊者，阴阳怪气道：“从微末的妖灵一下子成为上神弟子，这可谓是一步登天，这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之事呢。不过我觉得你这老儿今日的算盘恐是打错了”

　　广目尊者尚未说话，只听风信果然依旧咬牙切齿道：“做你徒儿，然后再所行与王昭礼一般禽兽之事吗？你想以此来抵消你徒儿所犯恶行，怕是不能够。今日，我必须与他做个了断！”

　　“王昭礼所行之事确有不妥，然而这也是他原身陵光君历劫必经的劫难之一。如今劫数已至，他会为所做付出代价。人间之事，自有人间律法，而这并非是要你我来求定夺治罪，你可明白？”

　　风信冷笑：“我不明白。我只知道他与那老道联手害人性命，旁人报不报仇原不原谅，皆与我无关，我却定要他来抵命的。”

　　广目尊者略一沉吟，又道：“你就算杀了他，也不过是杀一肉身，他神灵依旧会随我回返。可你，修行百年本该生为散仙，却在此时枉杀人命，会被施以雷刑，一条命也就撂在这儿了，值吗？”

　　“值不值，由我说了算！我一生无依，只遇见了那姑娘才有了平生第一个朋友，她犯了何错，要被这些人去当作药引？而且我早已看出，这王昭礼肉身与神灵早已合一，不过是未完全融为一体，我一击之下只要直中他内丹之所在，他是会灰飞烟灭的，你诓不了我。”

　　闻言，广目尊者怔了怔，说道：“王昭礼所犯罪行，自会有官府来定夺，他会遭受监牢苦楚，来弥补所犯的罪孽。你又何必要闹得两败俱伤？”

　　闻听此言，扶祗亦难得地点了点头：“他这话非虚，你若此时于人间与他闹得不可收拾，你这性命也便搭了进去。不若这样，今日且放过他，由官府来治他的罪。而你嘛……我去为你寻得名师，咱不拜这老帮菜，假以时日，你亦得道升仙，在与那陵光君决一胜负。你看这样如何？”

　　风信垂眸不语，似是心有所动，广目尊者决定趁热打铁，又补充道：“你来杀王昭礼多次，可你知道你为何总是杀不了他？”

　　风信冷笑：“那还不是你从中作梗！”

　　“非也。你且瞧他颈中那枚玉坠。”

　　说着，广目尊者上前将王昭礼颈中玉坠摘下，拿给风信看，那是一枚圆润的翡翠平安扣，可在无瑕的翠绿中间，却赫然出现一点红，那红非裂非纹，就好似一滴血嵌入其中，突兀难言。

　　广目尊者拂尘一扫，那玉坠陡然放光，于光中却浮现出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