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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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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后,2037年2月8日上午。
左隅跟着狱警走出那扇铁门时,看到了一个怎么也没想到的人。
萧晛。
三十岁的萧晛站在一辆白色的特斯拉旁,白色衬衣依旧很整洁,特意搭配了条卡其色的西装裤,但面上早已没有了年少时的意气风发。
沉默将两人间的空白撕裂。
狱警不耐烦地收起手铐,转身回监狱。
铁门“咚”的一声合上,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小隅……”
“你来干什么。”
大约是没想到左隅会是这个反应,萧晛愣住了,没再说话。
左隅走到萧晛跟前,突然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按在车上,吻了上去。
这个吻不同于过去的他们的每一个吻,缠绕着的不再是绵软的葡萄酒的甜味,而是让人痛苦的血腥味。
分开时,两人的眼中都有了泪光。
“你凭什么不要我。”
萧晛将左隅拥入怀中,轻轻摸着左隅的头发。
曾经柔软的发丝已经因为常年留寸头而变得扎手,就像那时会为池塘里的鱼打抱不平的小少年,现在却给自己插上了一身的刺。
“我没有不要你。”
听到这句话,左隅突然一把推开了萧晛,充满血丝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对方。
“那你为什么突然消失!为什么我打九百次电话你都不接!为什么不通过我的好友申请!为什么交女朋友!!!”
“你在说什么……”
萧晛怔愣着开口,却被左隅不带停顿的质问压没了声。
“你明明知道我不能没有你,为什么要消失!如果不是你突然消失我的病就不会那么严重,余先生也不会为了给我治病去借高利贷!他就不会被追债的性骚扰!我也不会杀人不会进监狱!!!”
“我没有突然消失。当时要上高三了我爸要收我手机,我给你发了微信,留了寝室的电话号码,为什么你从来都没有给我打过电话?”
左隅死死攥着的拳头突然松了,视线垂了下去。
“你没有不要我。”
“我怎么可能!”
下一秒,左隅却一拳砸在萧晛身后的车上:“那你为什么要交女朋友!脚踏两条船的感觉很好吗!!!”
萧晛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左隅只是因为抑郁症和自己造成的误会才这么责怪他,可却忍不住还是加重了语气:“我没有交什么女朋友。”
“北大报道那天,你给她拿箱子的那个女的是谁!你为什么对她笑!!!”
萧晛回忆了几秒才想起来左隅指的是谁。
“那个是我高中同学,心脏不好拿不了重物,家里人也陪不了,我才帮她的!”
闻言,左隅收回了手,血顺着指关节滴在地上。
“所以这些都是误会。”
他低下头,笑了起来。
“哈哈哈……我因为自己的想象能力,痛苦了十三年。”
“小隅……”
天空毫无征兆的下起了雨,整个世界被蒙上了一层灰。
左隅抹掉眼泪,抬起头,掩饰悲伤般的笑了笑。
“下雨了,先上车吧。”萧晛说着拍了拍左隅的肩。
两人上了车,一直到萧晛在第一个红灯处停下,左隅才吸吸鼻子,叹了口气,声音闷闷的:“那天,手机丢了,没收到你的消息。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后来我的病就越来越重,余先生为了给我治病,借了高利贷。十七岁生日那天,追债的人找上门,想强.奸余先生。那个时候我脑子不清楚,杀了那三个追债的。后来怕如果被发现的话余先生会受到牵连,就走了,在骆家庄那边找了一家面馆打工,也住在那边。高考结束后,在电视上看到了你的采访,就在报到那天去你学校门口,想见见你,结果看见你跟那个女生在一起。我接受不了,感觉天都塌了,再撑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但又想留点什么,万一你还愿意找我呢,所以我就自首了。”
萧晛随着红灯变绿,踩下了油门,没有说话。
这是他错失的十三年,这么漫长的时光,居然这么寥寥几句话就能讲完。
左隅像是看出了萧晛的想法,自嘲道:“其实也没发生什么大事,毕竟后面十二年,都是在……”
“别说了。”
萧晛不想看他撕开自己的伤疤。
“……好,不说了。”
“我去你家,嫂子会介意的吧。”少顷,左隅忽然问道。
“我没结婚。”
“没结婚,怎么可能。像你爸那种人,肯定天天催你结婚,生儿子。”
“他是催,但……我跟他断了。刚上大学那会儿,他催我找女朋友,我就跟他坦白了我喜欢你。他跑到我学校来闹,差点把我打死。那时我就跟他断了父子关系,后来他移民去了加拿大,三年前,癌症,去世了。”
左隅叹了口气,低下头摸了摸后脑,半晌才憋出来一句:“抱歉。”
“没事。我后来也想明白了,他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爱我,我只是他炫耀的资本。所以他接受不了本应完美的我成为了同性恋,我也不可能瞒他一辈子。这样也好,他也不用看着我受气,我也自由了。”
“我记得你以前说要出国的,怎么还是考了国内的大学。”
“我爸觉得我出国他就不好管我了,就没让我出去。诶,余先生呢,怎么没来接你。”
“他……”左隅仰起头,看着雨滴落在天窗上,半晌没说话。
“我进去后第二年,他就被追债的打死了。”
一直到车开进地下车库,两人都没再说一句话。
进了萧晛家的家门,左隅一眼就看到了餐桌上放着泡好了的蜂蜜柠檬水。
“干嘛弄这个,”左隅失笑,“我又没喝酒。”
“没买到RIO,凑合着喝点吧。”萧晛说着给他倒了一杯。
左隅接过柠檬水,在沙发上坐下:“这十来年,有什么好看的电影吗,最好是港片。”
“我没怎么关注。”萧晛进了厨房,把一些菜从冰箱里拿了出来,“忙完学业忙工作,连歌都没怎么听了。”
“你要做饭?”
“嗯,给你做麻辣香锅。”
“什么时候学的做饭啊。”
“工作以后,发现在外面吃比买菜贵,就自己学做饭了。”
说话间,左隅看到了电视柜上摆着的一个钟。
那是一个空气钟,不算特别贵,但对于普通打工人来说也不便宜。
“你现在工资有多少?”他一边打开电视,一边问萧晛。
厨房里传来点燃气灶的声音,萧晛回答:“一个月十来万吧,怎么了?”
“没怎么,感觉你混的挺好的。”
“电视我充VIP了,都可以看的啊。”
“好。”
左隅打开扫毒,眼神却一直看着厨房里忙碌着的萧晛。
半个小时后,萧晛从厨房里出来,倒了一杯柠檬水,在左隅身边坐下:“怎么看这部。”
“不知道,懒得思考看什么了。”
“刚刚把菜准备了,中午直接下锅煮就行。还有点时间,要不要出去逛逛。”
“不用了。”
两人就这么窝在沙发上看了一整天电影,也没聊几句话。
晚饭时,萧晛提到明天就是左隅的生日了,问他想怎么过。
“你觉得呢,想怎么给我过。”左隅笑了一下,筷子轻点着盘沿,一只手撑着脸。
萧晛还没回答,左隅便又开了口:“算了,我想好了。”
“怎么过?”
左隅沉默几秒,没有回答,而是换了个话题:“诶,你怎么知道我在哪个监狱的?”
“我在系统内有认识的人,我让他帮我查的。”萧晛的视线有些躲闪。
“人脉这么广啊,你做什么工作的?”
“……心理医生。”
对方似乎不大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啊……那确实挺赚钱的。”
这句话刺了一下萧晛。他知道心理咨询的高昂费用对左隅和他的家庭造成了多大负担。
“为什么做这个工作?”左隅接着问。
似乎是没想到左隅会问这个,萧晛愣了愣,回答:“我爸想让我学。”
左隅抬抬眉毛,笑道:“都三十岁了,萧晛同学,你还是不会撒谎。”
“……那你还问。”
为什么学心理学,两人都心知肚明。
“怎么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来看过我?”左隅又问。
萧晛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会是怕别人知道自己有一个蹲监狱的男朋友吧?”
他在开玩笑,萧晛却不喜欢他这么说。
“不是,你不要这么想。”
左隅面上挂着笑容,没有说话。
“……我也是前两个月打听到的,但是当时门诊和心理咨询已经排满了,我真的……没办法。”
“嗯,大忙人。”左隅说着给萧晛塞了一口菜。
萧晛觉得左隅的情绪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是哪奇怪。可能萧晛自己也不愿相信,左隅已经不是十几年前那个会蹦蹦跳跳朝自己跑来的男孩了。
“你家里什么酒都没有吗?”左隅问。
“有之前客人送的红酒。”
“能喝吗?”
“能。”萧晛说着起身去给左隅拿酒和酒杯。
左隅连酒杯都没用,拿起红酒瓶喝啤酒一样往嘴里灌。
“少喝点。”
“我成年了,可以饮酒。”左隅说着拿起酒瓶又灌了一口。
萧晛知道自己拦不住他,便由着他喝了。
“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个人。”左隅放下酒瓶,突然说。
“谁?”
“骆家庄那个小面馆的老板。”
“我在那边有认识的人。老板叫什么名字?”
似乎是酒辣到了嗓子,左隅咳了两声才回答:“李当关。”
萧晛一愣,不可思议的看向左隅。
“你确定叫李当关?”
“嗯,”左隅又拿起酒瓶喝了两口,“怎么了?”
“他……什么样。”
“个子跟我差不多,挺热情的一个人,店里空调开的特别足。我去的那会儿他说他老伴刚去世不久,啊对,他当时还有个孙子,上高三。”
在酒精的作用下,左隅的笑容变多了,恍惚间,好像又多了几分十几年前那个爱笑的少年的影子。
窗外的雨小了些,云层间透进一丝月光,洒在钱塘江面上,又被行驶的货轮撞成碎片。
萧晛却笑不出来。
“那应该是……我爷爷。”
“呯”的一声,酒瓶在地面摔碎,左隅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为……为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萧晛却已经哭出了声。
认识萧晛十六年,这是左隅第一次看见他哭。
“为什么你过年不回家?”不然我们就可以见到了。
“我爸不让我回去……他说,他说我要高考了,要,要在家待着……”
“为什么高考完也不回去?!”左隅不由得有些激动,提高了音量。
“我爸觉得我爷爷开面馆没出息,他,他不想让我认这个爷爷……”
萧晛伏在桌上,泣不成声。
有那么多可以重逢的时机,两人却全都精准的擦肩而过了。
“那爷爷他……现在怎么样了。”左隅的声音也哑了几分。
“我报道那天……他车祸去世了,我,我甚至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江面上突然劈下一道雷,却也没劈开两人之间的沉默。
左隅走到萧晛身边,也感觉不到地上的玻璃渣扎进脚里的疼痛,就那么站在对方身旁,说不出话。
良久,萧晛才抬起头抹抹眼泪,起身紧紧的抱住了左隅。
“不过也谢谢你,替我陪了他半年。”
脚底的痛感这才一点点蔓延开,左隅侧头吻了吻萧晛的脸。
“我吃饱了,有点累,先去睡会儿再洗碗。”萧晛说着松开左隅,并回了一个吻。
“好,你去睡吧,我洗碗就好。”
……
萧晛忘了定闹钟,一觉醒来时,墙上的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五十八。
客厅里没有传来动静,无论是洗碗的水声还是电视的声音,没有任何能表示左隅还在屋里的信号。
他冲出房间,只见餐桌上已经被收拾整齐,地上的酒瓶碎片也被清理干净,只有些许指向门外的血迹,像是边走边擦留下的。
萧晛心一凉,追着脚印出了家门,拐进逃生通道,最后上了天台。
对面写字楼仍未熄灭的灯光下,一个黑色的剪影坐在栏杆上,朝萧晛挥了挥手上的手机。
上面是跳动的倒计时。
“左隅!”
栏杆上的人把手机扔向萧晛,上面的倒计时还有不到十秒。
萧晛直接忽视了摔在地上的手机,朝左隅跑去。
左隅开始往后仰,但是萧晛碰到了他的指尖。
也只碰到了他的指尖。
碎裂的手机屏幕上,倒计时归零,秒表变成了一句话。
左隅同学,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