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风雪又一年》大藤子

2、季雀声努力的三件事 2

　　临近开学，吴玖八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季雀声见她不高兴，还怕是因为他写的作业让吴玖八不满意了。但是他也没法问，只能将忐忑的心情揣进肚里。

　　等到开学那天，吴玖八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她从早上起来便一句话都不说，等上了公交车后吴玖八忽然就开始哭，起初是默默流眼泪，随着车行进，她哭的声音越来越大。

　　在快到校门的街口，吴玖八拽着妈妈的手，一抽一抽地央求道，“妈妈……”

　　“妈妈，你一定要来接我啊，下午就要来接我。”

　　吴南峰只觉得好笑，“小九，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要送你去上刑场呢。”

　　刘潇摸着女儿柔软的发丝，面色过于平静，显然这一哭二闹三上吊已经是保留节目，“小九啊，妈妈下午就来接你……”

　　吴南峰将季雀声拉到一边，“雀声，你和小九两个在学校要互相照顾的，知道吗？”

　　季雀声点着头。

　　吴南峰想到季雀声的遭遇，看他也不说话，心里一阵唏嘘，但是他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也不知道要如何跟半大的男孩儿交流，于是硬着头皮吐出一句话。

　　“要听老师的话。”

　　季雀声从小就没了爸爸，又寄居在叔叔家里，其实没有感受过有家长的感觉，也不能够解读吴南峰这话的语气是劝诫还是鼓励。

　　叔叔的儿子，也就是他的堂哥从小就对他拳打脚踢，叔叔婶婶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没有主持过公道。

　　再后来，他无意间听叔叔说妈妈是在外面有人，才把爸爸气出病来的，他们还说妈妈把他扔在这，就是在外面找野男人。

　　他其实不太懂这些话的意思，但是他知道那一定不是好事。

　　那段日子，很多人都跟他说其实他不应该姓季，他不是爸爸的孩子，这些话自然也传到了堂哥耳里，他开始用这些事情讥笑季雀声。

　　有一次，季雀声冲动之下把堂哥的试卷给偷偷藏了起来，让堂哥在老师那挨了骂，堂哥知道后，就把季雀声打了一顿。

　　堂哥比他大4岁，已经有一米五的个头，季雀声毫无招架之力，叔叔婶婶让他道歉，他咬牙也不愿意说一句软话，这彻底惹怒了他们。

　　叔叔婶婶把妈妈叫回湘县，让她把季雀声接走。妈妈跪在叔叔婶婶面前，但是却没能挽回局面，季雀声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妈妈那时候愁得每夜都无法安睡，她总是在夜里抱着季雀声，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数落他不懂事。

　　再后来，妈妈说她要去美国，要拼出一番事业后回来接他，让他先住在吴叔叔家。

　　临走前，她再三叮嘱季雀声不要惹事，不能再被赶出来了。

　　所以，当听到吴叔叔这么说的时候，季雀声第一反应是，吴叔叔是不是怕他惹事呢？

　　他赶紧表情诚恳地表达他的顺服，季雀声知道，这一次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他都不会闯祸，他要做个听话的孩子，这样妈妈就会来接他了。

　　***
　　吴南峰单位还有事，将孩子送到校门口就离开了。刘潇左手拉着吴玖八，右手牵着季雀声，来到了三年四班的教室门口。班主任刘老师在门口和家长说话，看见了刘潇，又瞥了眼季雀声。

　　“这就是季雀声，入学考满分的那个？”

　　原本还在议论纷纷的家长们闻声都看向了刘潇，再看向那个叫季雀声的小孩。

　　“刘老师，这就是季雀声，他刚从湘县转学过来。”刘潇将季雀声往前轻推，见大家都一脸探究的看着自己，她竟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骄傲来。

　　说来季雀声能够进这所学校，是她和吴南峰都没料到的。吴玖八在的这所华联小学是个半私立的单位，设在了特殊管理区，说白了就是给家里有些背景又或者有点钱的家庭准备的，只有很少的名额是对外招生的。

　　华联的教学质量一等一的好，许多人都是挤破头要往里进。当初刘潇也是机缘巧合认识人递了好处费，才把吴玖八塞进来的。

　　原本刘潇给季雀声找了附近的一所公立学校，可是季雀声的妈妈徐静钰来过一次电话，让他们将季雀声也送到华联，承诺费用她会想办法。

　　刘潇记得当时她还担心徐静钰要动用自己的关系，还觉得挺不方便，谁想到人家季雀声根本不需要什么关系，通过公开的考试就考进来了。

　　刘老师打量了季雀声一番，语气和善，“听主任说，他说话有点障碍，是吧？”

　　刘潇一下没反应过来，其实是没料到这位刘老师说话这么不分场合，她回道，“只是性格内向点，还要麻烦刘老师了。”

　　刘老师露出一丝笑容，“哪里话，脑子聪明的孩子有点小性格也在所难免。”他话音落了，似才注意到吴玖八，想起来眼前这位家长是吴玖八的妈妈，又对吴玖八嘘寒问暖了一番。

　　刘老师带着季雀声到了三年四班，简单介绍了一下，看季雀声个子矮，就安排在了第二排的座位。

　　第一节上课，吴玖八把文具盒拿出来，同桌伸头来看，羡慕不已。

　　“哇，这是最新款的那种，你在哪里买的呀。”

　　“香港哦。”吴玖八很是得意。。

　　“好厉害哦，好像琪琪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课间休息的时候，同桌把琪琪也叫来，几个女生围着文具盒讨论起来，又聊到了时下最流行的球鞋，琪琪说她妈妈下周要去香港参加音乐表演，妈妈说会顺道买一双回来。

　　“好羡慕你哦，可以随便就去香港玩。”

　　“是啊，对了，吴玖八你的文具盒也是香港买的吧，你多久去一次香港呀？”

　　吴玖八面不改色地撒谎道，“看我爸爸咯，他去有时候会带着我。”

　　“真羡慕你们啊，下周我们去琪琪家的度假村烧烤，吴玖八你也来吧。”

　　吴玖八欣喜若狂，她自从到了华联就一直是边缘人，还从没被邀请参加过这些活动。

　　“好啊，是在清远吗，具体是哪里？”

　　“周六你来学校，琪琪送我们去。”

　　“对了，你们知道吗，新转来的那个同学好像不会讲话哦。”

　　“谁啊？那个小矮子吗？”

　　“就是那边那个，叫什么，季雀声的。”

　　教室另一头，几个同学把季雀声围了起来。

　　“你从哪里转学过来的？”

　　季雀声：“……”

　　“问你话呢，你从哪儿来的？”

　　季雀声：“……”

　　他们问了很多问题，季雀声低着头，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怎么不说话啊。”

　　“喂，你不会说话吗？”

　　这回，季雀声局促地摸了摸鼻子。

　　“我都说他是哑巴拉。”说话的王朔然是年级里最爱挑事的，他因着体育好，家里有点小钱，在班里十分跋扈。

　　“什么？哑巴啊。”

　　“对，早上刘老师亲口说的，我听到的，没有错。”

　　吴玖八从教室后面走了过来，用很生疏的南城话说，“你们别乱说好吗，他可不是哑巴，他只是不爱说话。”

　　她话音刚落，几个同学就因为她可笑的口音哄堂大笑。

　　王朔然讥笑，“那你让他说句话啊，不说就是哑巴。”

　　季雀声张开嘴，舔了下干裂的下嘴唇，他刚要开口说，吴玖八护犊子一样站到了季雀声身前，“你让他说话他就要说吗，你是谁啊。”

　　王朔然哼了一声，“不说也行，反正就是两个外省佬，一个傻子一个哑巴。”

　　那几个男孩见王朔然这么说，变本加厉地骂起来，他们用南城话骂他们是外地打工仔，还说他们是土包子，还让他们滚出南城。

　　说到最后，就好像那些施虐者见不得沉默的被虐者一样，王朔然抡起胳膊就要打季雀声。

　　砰砰砰——

　　季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吴玖八挥着拳头给了王朔然胸口一拳。吴玖八是北阳人，个子高，也不是那种没几两肉的小姑娘，她这身高体型在班里都是鹤立鸡群的。所以这一巴掌下去，颇有震慑力。

　　王朔然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在班里谁敢打他，这吴玖八简直就是在老虎屁股上拔毛！

　　这事情没完！但是他才不是动手打女孩子的人，他得想想办法。

　　上课铃声响后，吴玖八回到座位，还没等她开口说话，同桌已经转过头去，吴玖八的余光看到，同桌悄悄把桌子移出了一条缝。

　　中午下课铃一响，同桌嗖地一下就没了，吴玖八看着早上还跟她笑着说话的女生，见到她后就像看到空气一样，正眼都不瞧一眼，她也不好热脸去贴冷屁股。

　　得罪了王朔然，她必定没有好果子吃。她叫上季雀声去吃饭，到了食堂，大家也都跟躲瘟疫一一样躲着他们。

　　正所谓坏事传千里，不过一个上午的功夫，整个年级都知道四班转学了个外省来的小哑巴。

　　午休过后，吴玖八发现文具盒被人刮了个很大的口子，里面的海绵都露出来了，再一扒拉，盖子直接就掉了。

　　看到这一幕，她傻眼了，环视了教室一周，王朔然和那几个男生正凑在一起交头接耳，时不时向吴玖八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

　　吴玖八拿着文具盒走到那伙人面前，“赔我文具盒。”

　　她说着不标准的南城话，那几个男生却叽里呱啦说了一堆，他们说得很快，吴玖八一句都没有听懂。

　　她气得用普通话又说了一遍，“赔我文具盒，还有，老师说过在学校要讲普通话。”

　　教室里爆发出很刺耳的笑声，吴玖八质问他们，“你们凭什么弄坏我的文具盒，我要告诉老师！”

　　吴玖八一路跑到办公室，找到班主任刘老师，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刘老师喝着茶，听说这事牵扯到王朔然，不甚关心地看了眼文具盒，“一个文具盒而已，你不要总是挑事，我听同学反应你在班级里打了人，这是不对的。”

　　“老师，是他们先动手的。”

　　刘老师心想，整个年级只有两个外省人，还都在他的班里，真是烦死了。

　　他觉得吴玖八在班里被欺负这件事情没什么好管的，说句难听的，他也很讨厌这些外省的打工人。吴玖八的父母一看就是工厂里做活的人，在华联他平日里都是和一些有权有钱的家长打交道，像吴玖八这种家庭，他根本不愿意理会。

　　“可是打人的是你，吴玖八，放学后你去打扫琴房吧。”刘老师说完，就开始用南城话和其他老师聊天，眼睛再不看吴玖八一眼。

　　吴玖八悻悻然走出办公室，就见季雀声趴在门口，显然将一切都听了去。

　　吴玖八安慰道，“不过是扫琴房，没什么大不了的。”

　　季雀声点头，愧疚从内而生。

　　“我……帮……帮你。”

　　放学后，吴玖八被刘老师带去了琴房，他将设备储藏间打开，找出笤帚扔给了吴玖八，勒令她将这层琴房都扫干净再回家。

　　校门外，刘潇见只有季雀声一人出来，担心地问，“小九呢？”

　　季雀声按照吴玖八的话说了一遍，“值……值日，半……小……小时。”

　　“开学第一天就要值日吗？”刘潇将信将疑。

　　“我……去，去帮……帮她。”

　　“行，我在下面买瓶饮料等你们。”

　　回到琴室，季雀声接过吴玖八手里的活儿，让她坐在一旁，自己麻利地将琴室打扫了一遍。

　　他之前在叔叔家也总是帮忙干活，自然比娇生惯养的吴玖八熟练。

　　都打扫完，他将扫帚清理了，丢了垃圾，洗了手，走到吴玖八跟前，挺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对……对不起。”

　　吴玖八是心里很委屈，但是来这一年，这种事情其实她都习惯了，同学排挤，老师偏心，其实都没什么。

　　只是妈妈花了那么多钱买的文具盒被弄坏了，她是真的心疼。

　　“我……来想……想办法。”季雀声知道她在意什么，眼睛瞄向了她手中的文具盒。

　　吴玖八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哎呀，不就是个文具盒吗。走吧，妈妈该等急了。”

　　她往外走，还要回头嘱咐他，“这些事情不要告诉爸爸妈妈哦。”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