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季雀声努力的三件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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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玖八第一次见季雀声的那年，她9岁，他也9岁。
时代久远，很多细节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比如季雀声为什么会突然被妈妈爸爸领回来，在之前他在哪儿，他是怎么来的，这些通通记不太清了。
唯一记得的是初次见面的印象，季雀声皮肤很白，是那种南城很少见的白，他还很瘦小，比吴玖八都矮了一头。
这让吴玖八有些失望。
9岁的吴玖八也才来南城一年不到，这一年，她经历了不少糟心事儿。
那个年代的南城就是全国人最向往的地方，对于从两千多公里外的北阳来到南城的吴玖八一家来说，来南城，他们就是来淘金的，可是这里有诸多不容易。
第一关，是语言。南城人大部分都只会南城话，普通话在这边根本行不通。
第二关，那就是看别人的眼色。没错，南城人看不起所有外乡人，无论你来自哪里。
吴玖八的父母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工厂里受的那些白眼也好，歧视也罢，他们的宝贝女儿在学校也在经历着，甚至因为小朋友们间远远没有形成的自我约束，这种排挤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晚吃完饭，吴玖八把季雀声叫到一边，一本正经问了季雀声三个问题。
吴玖八：“你家有汽车吗？”
季雀声摇了摇头。
她继续问：“那你跑步快吗？”
吴玖八看了眼季雀声的小短腿，答案不言而喻，她这明目张胆的眼神让季雀声有些尴尬。
季雀声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问，但是季雀声知道一点，妈妈临走前告诉他，一定要在吴叔叔家好好表现，乖乖等妈妈来接他。还说吴家很宝贝这个独生女，所以他不能得罪吴玖八。
吴玖八继续问，“那你学习好吗？”
季雀声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头点得跟捣蒜一般。
吴玖八心想，总算有点可用之处。
第二天，吴南峰和刘潇去工厂上班，把两个孩子留给了楼下士多店的老板。吴玖八在士多店熟门熟路地花了五毛钱买了一根冰棍，余光看到货架边站着的季雀声，就又买了一根。
八月的南城，蝉鸣震耳，空气闷热得仿佛能把人活活憋死。
吴玖八赏了季雀声一根冰棍后，趴在藤椅上，把暑假作业通通扔给了季雀声，“你做完我看看。”
季雀声麻利吃完冰棍就埋头做了起来。他以前在湘县读书，学习成绩一直都是班里前几名，他原本很有信心，可是半小时后，他发现自己轻敌了。
原来湘县那只是一个小县城，教育当然没法和南城比，季雀声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他在吴玖八不信任的目光中要来了课本，准备从头学起。
一整个下午，季雀声的进度很慢，吴玖八看他如此费劲，字写得也歪歪扭扭的，感觉希望再次落了空。
季雀声就这样在吴家住下了。吴家租的房子是个两居室，吴玖八有个独立的房间，在当年已经算是不错的条件。季雀声来了以后，刘潇将屋里的床换成了上下铺，让吴玖八睡在上面，季雀声睡在下面。
住了一段时间后，吴玖八发现季雀声有些奇怪。每晚关灯后，她都听见下铺的季雀声翻来覆去，也不知他是睡了还是没睡，有一天她终于好奇去看。
“你在做什么？”
房间里光线很暗，季雀声被突击检查，一束光从他身侧漏了出来，然后立刻就灭了。吴玖八在黑暗里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季雀声不声不吭，吴玖八翻下了床，从他枕头底下扒拉了会，搜出一根铅笔，几张报纸。
还有一个塑料的手电筒。
吴玖八拧开手电筒，光打在季雀声脸上，跟审犯人似的，“你在练字？”
季雀声尴尬低头，那天吴玖八嫌弃他的字，他可是看在眼里，这几日就想偷偷练习，于是他找来几张旧报纸，用铅笔练习，练完了还可以擦掉。
吴玖八眼尖，看到床边一角躺着的作业本，是那天季雀声写得歪歪扭扭的那本。
哟，他还挺努力。吴玖八感到欣慰，拍拍季雀声单薄的肩膀以示鼓励，“那就大大方方练嘛，练好了给我看。”
季雀声挠了挠头，收回纸笔，翻身躺下。
季雀声在家里住了一段时间后，吴玖八接受了他不说话的事实。起初，她以为他是哑巴，她为季雀声未来在学校的日子担心不已。后来妈妈告诉她，季雀声只是话少，而不是不会说话。
“那他为什么话那么少呀？”对于吴玖八来说，不说话简直太难受了。
刘潇摸摸女儿的头，“雀声有口吃，他是个自尊心强的孩子，自然就不愿意说话了。”
吴玖八虽然年纪小，但是她知道口吃是什么，可是他是天生这样的吗？
“雀声是个可怜的孩子呢……”刘潇继续说，“据说是从小说话就慢，他妈妈带去医院检查了，也没查出什么问题，后来他妈妈在外打工，把季雀声放在了他婶婶身边，那家人对雀声不好，久而久之，他就更不愿意说话了。”
原来他有这么一段糟糕的经历，吴玖八思索着，她在北阳的时候，虽然有爷爷奶奶在身边，还成天被人说是没爹娘的杂种呢，想来季雀声的处境应该更坏。
吴玖八第一次听到季雀声说话已经是很久之后了，那是一通来自美国的越洋电话，电话的那头是季雀声的妈妈，季雀声握着话筒不停地说着好，这也好，那也好，然后就是傻笑。
吴玖八发现一个更让她头疼的问题，季雀声的口吃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的普通话有浓重的湘县口音，可以说十分难听了，吴玖八可以想像班上那些同学要怎么作弄季雀声了。
想到这些，吴玖八对季雀声剩下的那么一丢丢希望也灰飞烟灭，她只希望假期晚点结束。
暑假剩下的时间，吴玖八根本无暇关注季雀声每天都在干嘛。反正爸爸妈妈白天去上班，他们就在士多店里呆着，吴玖八看看电视，帮着卖卖冰棍，又或者偷偷跑上楼看动画片。
而季雀声就每天埋头在那写她的作业，晚上刻苦练字，还要每天听吴玖八说个不停。
从吴玖八喋喋不休的话里，他知道了吴玖八所在的那学校是个多么精彩的地方，那里有考试永远第一的方卓，跑步最快的王朔然，家里有三台小汽车从澳洲回来的琪琪，还有很多很多事情。
***
转眼就要开学了，季雀声终于把吴玖八的作业写完了，他写得很认真，连作文都是精心对待的。练了一个暑假，他自认为字也有显著的进步。
当他讨好地把作业递给吴玖八的时候，吴玖八的心思已经转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上，吴玖八不知从哪见到一个文具盒，可以分层的那种，只有在商场里才能买到。她央求妈妈带她去商场，吴南峰不赞成。
“去年的不能用吗？一个文具盒怎么那么贵啊。”
面对爸爸的质疑，吴玖八低着脑袋不说话，拽了拽妈妈的裙子。刘潇是最心疼女儿的，赶紧对吴南峰使了个眼色，吴南峰无奈，不情愿地掏了钱。
回到房间后，吴南峰还是忍不住抱怨，“我们家啥条件，你要给她买那么贵的文具。”
刘潇倒是一点不犹豫地说，“小九离开我们这么些年，我心里总是……”
“我知道你觉得对不起她，我也心疼女儿啊，但是我们来南方不也是为了她么。”
两夫妻聊了几句，觉得这个话题有点沉重。当年他们在北阳结婚，一年后小九就出生了。
怀孕前，刘潇在一个港企做销售，干得风生水起，在那个年代就坐着飞机跑南方的差事。她见多识广，心气也高，自然不能安于现状。于是孩子带到一岁，她逮着一个机会，就抛下一切来到了人人向往的南城。
她在南城打拼了一年后，才把丈夫吴南峰接过来。两人都在制药工厂的车间做质检员，待遇一般，也没有条件带孩子在身边，后来刘潇见跑业务的差事挣钱，自己毛遂自荐当上了业务员，又带着吴南峰也转了业务，生活这才慢慢好起来。
所以吴玖八在7岁以前，都是由北阳的爷爷奶奶带大的，吴南峰夫妻也只有在春节的时候回去看看孩子。
这事情一直是刘潇和吴南峰心中的痛，两人每每提起这个，都要心伤许久。
刘潇转念又说，“只是，我们给小九买，自然也要给雀声那孩子也买一个。”
这次吴南峰答应得很爽快，“对对对，给两个孩子一人买一个。”
刘潇笑他， “怕谁不知道你大方仗义似的。”
第二天，刘潇带着吴玖八和季雀声去了趟商场。去之前，她还特意给两个孩子穿上最漂亮的衣服，自己也换上了酒红色的西装套装，头发吹得一丝不苟。
季雀声是第一次到这么热闹的地方，在他们县城根本没有商场一说，他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用眼睛研究商场的每个角落。
到了文具区更是大开眼界，那么多好看的笔啊纸啊，还有各种颜色的本子，再一看价格，吓一跳，这都赶上县城里一个月生活费了。
刘潇和吴玖八倒是轻车熟路，选了最时兴的文具盒，一口气买了两个，还零零散散买了一些文具。
等到结账的时候，刘潇才发现季雀声不见了。临近开学，文具区人流涌动，一个9岁的小孩不见了，要找起来不容易的。
刘潇很是着急，南城的治安不算好，街上抢劫的比比皆是，那些拐卖孩子的也随处可见。她前几天经过医院就看见一个孩子被人贩子抢走，那母亲在后面哭着追，都没追上。
刘潇抓紧女儿的手，然后在商场里四处寻找。后来她见这样找不行，就去了服务台，将季雀声的身形描述了一下，让商场广播寻人。
广播用南城话播了一遍，刘潇着急地说，“麻烦你用普通话播，可以吗？”
那广播员翻了个白眼，然后用浓重口音的普通话，磕磕巴巴又播了一遍。
广播播放了好多遍，也没有什么效果，刘潇在商场里跑了好几圈，汗把衣服后面都浸湿了，商场人员见她是个外地人，又带个女儿，有些人心生怜悯，看她母女二人的眼神既带着同情，又有一些鄙视。
有人说，“这些打工仔不容易，外乡上来，拖家带口，孩子还丢了。”
还有人说，“所以说干什么要来南城呢，在老家好好呆着，就不会有这种事情了。”
刘潇带着吴玖八经过图书区的时候，吴玖八眼尖看见了季雀声，他站在书架前，手里捧着一本又厚又大的书，正读得津津有味。
刘潇找到了季雀声，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她抱住季雀声，唠唠叨叨地数落着，“你这孩子怎么乱跑呢，要是被人贩子带走了，我怎么跟你妈妈交代啊。”
季雀声被搂得紧紧的，一张脸挤成一团，只露出一双又大又清澈的眼睛。
吴玖八看向他手中的书，封面上是一个很眼熟的国旗，红白相间的横条上有一块蓝色的地方，上面布满了白色的小星星。吴玖八歪头看，就认出“美国”两个字。
买到文具盒的那天晚上，吴玖八端坐在书桌前，将文具盒上的薄膜撕下，仔仔细细地擦着。
季雀声则低头在看那本《美国旅游手册》，他对着那张美国地图看了很久，要把上面每个州的名字都记下来，这样下次妈妈来电话，他就可以知道妈妈在哪个州了。
作者有话说第1章 季雀声努力的三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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