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映花都：江湖普女自救指南》卡斯特婆婆

5、第 5 章

　　“我知道，无论是年过花甲的老头子，还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您都不会把华小姐交给他的，”金老板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因为您太心疼她了，是吧？您不会把一尊用白玉雕成的观音像摆在一间破庙里，所以您也不会把那样一个美人儿交给一个皮都皱了的老头子，或者是一个满手都是油污和老茧的做粗活儿的人。这些人都只会让她丢脸，让整个华府丢脸。可是啊夫人，难道一个快要二十岁的姑娘，嫁不出去，只能整天在家里，这事儿就不丢脸了么？咱们都是做父母的，就算要丢脸，还不如咱们来丢，起码给儿女们保存了颜面。您跟我十年，就算用十年时间给令嫒挣三十万两的陪嫁，如何？您这不是为了自己享乐，而是为了儿女，为了华小姐能够嫁到一个体面人家，也是为了我的女婿，让他不要总是被您家的事情拖累着......怎么样，华夫人，您愿意为了儿女，让您所谓的良心、贞节，暂时被埋到泥土中一会儿吗？”

　　“筝儿还有一个舅公呢。”华夫人道。

　　“您是说黄大人？黄大人最近被他的下属告发了几桩贪污案子，当然了，这不全是他的错，是华庄主把事情搞成这样的，是他陷黄大人于不义的。华庄主的那双手，已经把能抠走的油水全都给抠走了。”

　　“再不济还有华将军......”

　　“嗐，华夫人，华老将军是个什么人您这个弟媳妇还不清楚吗？他最风光的那几年也没攒下多少钱。他是疼您的丈夫，可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早就把他那点积蓄都贴补给华庄主了。他如今每年还有圣上赏的那点银子进账，可......嗐，那点儿够干什么的？”

　　“我也还有个娘家......他们总不至于看着我去死。”

　　“您这是打定了主意不叫我惦记您了。”金老板站起身来。

　　“走吧，现在就走，今生不要出现在我跟前。我这一辈子就剩下最后这点名节了。我这样的女子，就算心里惦记点儿什么，也是很快就会忘了的。佛祖会点明什么是我该过的日子，你我都不该违背佛祖的意愿。”

　　华夫人站起身，把面前的金老板逼得也退了两步，眼看着就要退到门边。

　　“湘蕊，你真的要在这破旧的华府里浪费你的后半生？”金老板恳切道。

　　金老板和华夫人同时将目光投向屋子里的陈设——烛台是生锈的，帷幔是破洞的，地砖是碎裂的。也许十几或二十年前，这里也是金碧辉煌、让人看了就欢喜的，但如今这屋子里只剩下满目的灰黄，像一座坟墓般吞噬着人们的生命。

　　“金老板，也许您看这屋子就像是我的墓碑。但就是这样一座破败的墓碑，在我看来却是金光闪闪的。我不需要什么金银珠宝、锦衣华服，我要的就是这样简朴的生活。我不需要您的银两，银两会叫我和佛祖离得越来越远。等我的女儿嫁出去之后，我就要住到庙里去......我不是像紫荷姑娘那样用钱就可以收买的女人，我和你们不一样。三十万两于我是罪孽，是让我死不瞑目的罪孽。”

　　金老板咬了咬嘴唇，他不喜欢华夫人这一番说辞。

　　“您这样是为了谁呢？为了一个老色鬼！一个对妻子儿女不负责任的男人！一个窝囊废、一个可怜虫！”金老板一边说一边展示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派头。

　　“您是对的，可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要承担什么罪孽，要怎样去赎这些罪孽，这些事情是由我自己来做主的。我对佛祖的心，我对我丈夫和儿女的心，都值得这天下间所有德行有亏的人去赞颂。天色晚了，您回吧。”

　　华夫人向金老板行了个礼，然后走到门边，打开房门，接着自己又走回屋子里。

　　金老板看着华夫人的背影，觉得她就像一尊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菩萨像，又像是一个快要死了却还要强撑着精气神的病人。她瘫坐在屋内的红木扶手椅上，额头冒着细汗，双唇紧闭。她似乎正在透过窗子的缝隙眺望，想要看一看她的女儿此刻在不在院子里。

　　成婚的头几年里，华夫人全心全意地爱着华庄主。他们二人也是由媒人介绍，再经双方父母
　　商议后才定的亲。可华夫人嫁来的第一日，对华庄主表现得就好像两人已经相恋了许久一般。面对华庄主的时候，她既像一个娇羞的少女，同时也像一个宽宏大量的母亲。她的爱既卑怯又宽容，虽然华庄主对她不忠，但她可以用双手蒙住自己的双眼，假装什么都没有发觉。自从有了儿女之后，她的性格就更加柔顺了，她把所有的精力，以及她那为数不多的钱财，全都投放到了儿女的身上。这一点也帮助她赢得了华庄主的敬重，有些时候，华庄主看自己的妻子，也觉得她像一尊菩萨一般。

　　至于一双儿女，他们是不懂得敬重之情和男女之爱间的区别的。他们错把前者当成了后者，觉得自己的父母是一对神仙眷侣。虽然如今华公子帮华庄主填补了许多银钱上的亏空，但他仍然还尊敬他的父亲。因为他能有今日的名誉和地位，多半还是因为自己从华庄主那里继承来的姓氏和人脉。至于华小姐，她只觉得自己一定会过上富足安逸的生活，因为她们这样名门望族出身的女儿都会走上这条路。而且，这位闺阁小姐还保存着一些儿时父母举案齐眉的美好回忆，所以她觉得无论父亲做错了什么，母亲终归会原谅，并且也应该去原谅父亲。

　　金老板在华夫人出神的这会儿工夫已经带着随从离开了华府。至于院子里守着的那个侍女，也早就被人喊走去干别的活儿了。

　　华夫人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觉得自己与金老板已经谈了很久很久的话，天色也比刚才暗了许多，可是却一直听不到从后墙传来的工匠下工的嘈杂声。

　　正如金老板所言，华夫人闺名湘蕊，娘家姓迟。之前那位跟着华雪筝一块儿离开的女子，正是她的堂妹，名叫迟湘茹。华夫人的娘家在蒲州，家中男子世代习武，却未有什么建树，不过是替人押镖，随便弄点糊口的辛苦钱罢了。华夫人的父亲在三兄弟中排行老二，武功也是家族中最拔尖儿的，差一点就可以在华山派谋一个差事，可惜却死在了一伙山贼的刀下。华夫人的母亲在寡居两年后也因病去世，临死前把她的湘蕊托付给了这家的长兄。又过了不知道多少年，这家的三弟也病死了，临死前也将自己的独女湘茹托付给这个已年过半百的大伯父。

　　因此，迟湘蕊和迟湘茹年少时曾在大伯家共同度过了几年时光。虽然迟湘蕊像颗晶莹剔透的宝石珠子，让人瞧了就觉得高贵、秀逸，而迟湘茹则像块石纹开裂的顽石，但因为两人吃穿用度差别不大，而姐姐又比妹妹大了不少岁，所以外人还没觉得这对姐妹有如今这样天差地别的对比。

　　如果迟家的大伯父是一个黑心的人，那他大可以随便把自己貌美的侄女嫁到体面人家为妾，赚上一大笔银子。可他是个有良心的人，因自己没读过多少书，没有这方面的门路，便让侄女跟着信得过的人习武，入门之后又花了不少银两打点，将她送到峨眉派去修习。迟湘蕊在这期间无论是剑法还是见识，都长进了许多。之后，大伯父又倾其所有为侄女做了一件好事——他给迟湘蕊的远方舅父送了一份厚礼，叫他一定要关照这个外甥女。

　　迟湘茹那时候已经长大了，她还记得那份礼物的样子。那是一串鹌鹑蛋大小的碧玉项链，原来有二十八颗，可是被年幼的迟湘茹摔碎了五颗。为了填上这五颗的缺，大伯母把自己家传的一套金镶绿松的茶具变卖了其中半套，才买来新的珠子补上。至于后来那半套又用来补了什么亏空，迟湘茹已经记不得了。

　　舅父是个替朝廷向各方官员运送赏赐的小官，同时也是个没有儿女的老鳏夫。他要这碧玉项链并没有什么用处，就把它添到了迟湘蕊的嫁妆里。

　　“你母亲嫁妆里的那串珠子，该有九颗是我的。一共二十八颗，一人十四颗，可是我摔碎了五颗，所以我只剩九颗了。你出嫁的时候，想着把九颗珠子都还给我。”迟湘茹常常和自己的小外甥女华雪筝提起这件事。

　　舅父也很疼迟湘蕊，他觉得嫁给武夫究竟是不靠谱的，因为这些人没有朝廷立下的条条框框拘束着，说不定就会做出出格的事情来。所以他托自己熟识的官员替自己打听，最终打听到了华将军还有一位尚未娶妻的堂弟华墨纬。这个华墨纬有个统管兵器的官职，又新得了一个男爵的爵位，家底也还算得上丰厚。

　　舅父把迟湘蕊送到了洹阳城，叫她先住在自己的表姐家，然后这位表姐又想办法叫当时还住在洹阳城内的华老将军带着堂弟来做客。看见华墨纬盯着迟湘蕊痴痴看的样子时，这位表姐就明白这桩差事已经办成。她立即写信给自己的表弟，叫他赶紧把嫁妆送到洹阳城来。

　　原本华老将军对这门亲事还有些犹豫，毕竟迟家的门楣实在太低。可迟湘茹的大伯父在生命的尽头又为他的侄女们做了一件好事。大伯父那时候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可当他看到路边一个打扮华贵的少年被人袭击时，还是毫不犹豫地替他挡了一刀。等到封赏的消息传来时，众人才知那少年竟是先帝的九皇子。只可惜，那刀虽然没有伤及要害，还是加速了大伯父死亡的步伐。他享受这个来之不易的爵位还不到一年就撒手人寰。可就是靠着这个爵位，这家所有未娶妻的男子和没嫁人的女儿，通通都能得到些好处。

　　于是，在大伯父去世之前不久，华家和迟家匆匆忙忙办好了两人的婚事。一个质朴、天真而又美丽的女子，就这样进入了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