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探案]》杯盏千秋

1、第 1 章

　　这是一间胭脂铺。

　　铺里摆满了各色胭脂，粉香螺黛，数不胜数。

　　多数是装在精美的小瓷盒里，花花绿绿的，品类繁多。当然，也分好一些和次一些的，好一些的，是装在用玉打造的小盒里。而次一些的，便只能装在铁制的小盒里了。

　　在这偏远的小城里，像这样的胭脂铺子也是有几个的，但像这间铺子这般种类齐全的，却是仅此一家。

　　所以，虽称不上客人络绎不绝，但也是送去旧的，迎来新的，不至于让老板赔了本钱。

　　此时是黑夜，也仍然有零星几个客人。

　　***

　　却也不是一间胭脂铺。

　　铺子的侧面不显眼处，有一块似门大小的帘子。帘子后面，是这胭脂铺的后院，表面上看，和其他铺子的后院也没什么差别，只是里面的人就差别大了。

　　西侧的一间小屋里，门窗紧闭，只有旁边的几株竹子被微凉的夜风吹得晃荡了几下，平添了几分凄清悲凉的感觉来。

　　正有一片叶子掉落，悠悠地掉在小屋门口的台阶上，似乎在好奇小屋内的事情。

　　屋内有两人，一男一女。男的通体黑衣覆盖，看不出年纪，就连面上也是一个墨黑的面具，若不是房内还点着唯一的烛火，他就要与这黑夜融为一体了。而那女子，身着一身浅青色衣裙，是极淡极淡的青色，淡得都有些近似白色了，与那黑衣男子对比鲜明，一黑一白。

　　“这次的任务，就是他？”

　　开口的是那女子，她那似葱白般纤细修长的食指，正一点一点地敲在桌子的东西上。

　　那是一幅画像。

　　画像上是一个身穿银甲，脚踏神驹的男子，约莫二十岁左右的样子，样貌生得极为俊朗，却眼神冰冷，满脸肃杀，也正合了他这驰骋骏马的形象。

　　如果此时有居住在京城的人在，一定可以一眼就认出这画像中的男子：这不正是如今大盛的永定侯吗？

　　可惜现在只是在这边远小城，连三品以上的官员都很难见到，更别说是永定侯了。

　　这城里的人们没见过永定侯没关系，但这屋内的二人自然是知道这画像上的人是谁的，因为每次的任务画像上都会清清楚楚地写上人物的名字，现在这幅画像边上，就有清晰的六个墨字——“永定侯，傅时羽”。

　　听到黑夜中影影绰绰的那位坐着的女子的问话，对面的男子只是略微点了一下头，而后起身便离开了，只留下了一句深沉淡漠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黑夜里听得分明。

　　“玉离，交给你了。”

　　那离去男子口中的“玉离”，正是屋内那位女子，全名唤作“时玉离”。

　　房门打开又关上，屋内便只剩下时玉离一人。她缓缓拿起桌上的画像，沁着水雾的清亮双眸在暗夜中更加清亮，目不转睛地对着画像上人看了许久，才乍然惊醒般慢慢将画收了起来。

　　半开的窗子透进寒凉的夜风来，撩乱了时玉离额前的碎发，那缓慢又小心翼翼的动作中，流露出的是……不舍？

　　然而下一刻仿佛一切又是错觉，只见时玉离突然站起身来，吹灭了屋内的唯一烛火，在由明转暗的最后一瞬，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笑意。

　　黑夜的唯一亮光消失不见，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这是时玉离的第一个任务，去接近这位永定侯，在拿到掌握了大盛几近七分兵力的兵符后——

　　杀了他。

　　时玉离是一个杀手，她所在的这个组织叫“缥缈”，飘飘渺渺，隐于市井，若有似无。

　　时玉离虽然八岁就进入“缥缈”，至今已经十年了，但她仍旧对这个组织知之甚少。这十年间，时玉离几乎没有接触过什么人，除了固定时间有人送来饭菜外，就是没日没夜地训练、淬毒，“缥缈”势要把她锻造成一把最好的刀。

　　而时玉离在组织中认识的人，只有一人，就是“晚风”公子，也就是刚刚离开的那个全身黑衣的人。这人负责了时玉离所有的训练，教她欺骗，教她利用，教她示弱，甚至教她媚强敌、惑人心，却独独不许时玉离学武。

　　所以直到现在，哪怕时玉离这把刀要第一次出鞘了，她却还是只会几招空把式。

　　***

　　始安县是边远小城，这里的人大概率是不知道永定侯的。所以时玉离也没指望了解多少关于他的信息，只是想去碰碰运气。

　　毕竟是第一次任务的对象，时玉离须了解个详细透彻。

　　“这永定侯啊，我知道我知道，他十四岁就打胜仗了呢！”

　　“对的，听说小侯爷在战场上一人单挑敌军千人，还赢了呢！”

　　“可不是，小侯爷是咱大盛的神将呢！”

　　这就有些夸张了吧……

　　时玉离原本想着，位置如此偏僻，应当是没什么人知道这位侯爷的，没想到刚一询问，便引得一群人对永定侯大加赞赏，甚至旁边扎着辫子的小姑娘也兴奋地拉着她夸个不停，一脸崇拜。

　　“阿娘说，小侯爷是大好人！”

　　“为什么是小侯爷呢，难道还有一位老侯爷？”时玉离的话刚一问出口，周围原本的兴奋崇拜瞬间变成了一阵扼腕叹息。

　　“老侯爷可不就是小侯爷的父亲吗？也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呢，但是几年前就去世了，唉……”

　　“以前老侯爷打马回朝，路过咱们这，我还见过呢。”

　　听着周围的人声，时玉离的思绪飘远，脑中也不由得浮现出一张总是严肃绷紧的面容来。印象里，那位老侯爷总是凶巴巴的，不会笑似的。

　　是的，时玉离也是见过这位老侯爷的。却没想到，再次听到他的消息，便是已经不在了。

　　时玉离也不免跟着叹息。

　　经过半天的时间，时玉离也差不多知道了这位小侯爷的基本情况：傅时羽，二十一岁，和当今陛下南荣璟一起长大，平定内乱，安定外邦，现今河清海晏的最大贡献者，皇帝亲封其为“世袭‘永定侯’”。

　　侯爵之位，本就不多，而且如今陛下有心废弃血脉荫庇，所以在此基础上还能得到“世袭”荣宠的，整个大盛也只有傅时羽一人。

　　怪不得“缥缈”要对付这位侯爷了，时玉离默默思忖，大盛的七成兵力可都在他手里呢，若是得到这等力量，天下间还有何事不成？

　　“喂，你就是时玉离？”

　　时玉离回到暂时栖身的客栈，刚打开房门，还在思考今天听到的这些事情，却听得一个声音在毫无礼貌地大叫她的名字，把时玉离登时从纷繁思绪里拉了出来。

　　“这里！”那声音没好气地继续发出。

　　时玉离这才发现，说话的是一个小姑娘，穿着一身暗红色的衣裙，头上带着珠环玉翠，脸上也明显涂了一层胭脂，散发着一份不符合她年龄的成熟。不过看这身高体型，最多十岁的样子，比自己低了不少，现在还坐在房间的凳子上，更显得矮小，所以时玉离一时才没看到她。

　　“哪里来的小妹妹？”

　　时玉离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怒气冲冲的，好像自己没第一时间看到她，是多大的罪似的。

　　“什么小妹妹？本小姐是你的接头人，以后你的事情由我负责。”

　　这小姑娘居然是自己的接头人？

　　自己十八岁才接到第一份任务，人家十岁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了，果真是比不了啊。

　　“好，那我……见过小小姐？”时玉离敷衍地对着面前的小姑娘福了个身。

　　其实惊讶只是一瞬，她早知道“缥缈”里有不少人从小便为组织服务了，自己不也是八岁就进入“缥缈”了嘛，便又继续问眼前的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负责我的事情，我总得知道你的名字吧。”

　　“我叫云柔，但你只能叫我‘云小姐’！”

　　云柔说完就狠狠瞪了时玉离一眼，显然是对她“小小姐”的称呼不满了。

　　人不大，气势倒是挺大。

　　时玉离从善如流，“好的，小云小姐。”

　　“把‘小’字去掉！”

　　“行行行。”

　　在“缥缈”待了这么久，时玉离最是能屈能伸了。

　　云柔又忍不住瞪了时玉离一眼，才不情不愿地开口，“你的目标，那个傅时羽昨日到的这里，我们已经打听清楚了，他就住在城西的‘福来客栈’。你先想想怎么接近他吧。”

　　“傅时羽啊……”时玉离喃喃出声，低头沉思，思绪不知道飘到哪里了。

　　“怎么了？”云柔看着时玉离根本没把任务放在心上的样子，更加不喜欢她了，也不知道公子为什么要把任务交给她，这明明应该是她的任务！

　　时玉离听到云柔的问话回过神来，随意地摆手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名字，挺好听的。”

　　云柔：“……”

　　看时玉离一脸真诚地甚至反问她“你不觉得吗”，云柔更加无语。

　　时玉离也看出这小姑娘对她不满，既然不满，那就不如更加不满吧。时玉离心里的恶劣因子冒了出来。

　　于是开口对着云柔循循善诱，“其实呢，我已经想好计划了，但是苦于无人配合，才一直耽误啊……”

　　云柔狐疑地看着时玉离，怀疑她话里的可信度，“什么计划？”

　　看她已经入套，时玉离继续，“经过我的打听呢，这位小侯爷看似冷酷，实则心软又善良，最见不得欺负弱小了，你……”

　　时玉离指着云柔，“就很满足这个条件！”

　　云柔听懂了，她就是时玉离口中的“弱小”，立马气得翻了个白眼。这是让她去假装被欺负呢，云柔当下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唉——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也不知道小侯爷在这里待几天？万一错过了可怎么办呢？”时玉离没让云柔拒绝的话说出口，状似苦恼地唉声叹气。

　　一边又偷偷观察云柔的反应。

　　“那……好吧。”云柔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都是为了‘缥缈’！她在心里默念三遍。

　　“既然如此，那就得云小姐做出一点牺牲了。”时玉离非常迅速地拉着云柔来到水盆边，还没等云柔反应过来，就帮她把脸上的浓妆艳抹洗去了。

　　洗过之后，时玉离仔细打量一番。

　　这才符合这个年龄嘛！时玉离很满意。

　　云柔很不满意。

　　***

　　今天就是时玉离和云柔计划实施的日子。

　　按照计划，二人假扮表姐妹，云柔先去假装走丢，然后被恶人拐骗欺负，出现在傅时羽能看到的地方，被傅时羽救下后央求他帮云柔找到表姐，也就是时玉离。

　　时玉离按计划在城外的树下等他们，今日特意换的浅白色裙摆沾染了不少灰尘，发丝也有些许的凌乱，正是丢了妹妹着急寻找的样子。

　　看到远方终于按计划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模糊身影，时玉离的心里莫名有些紧张，却也马上整理好心绪，朝那两人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