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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66.晓茉莉 ...

  •   快日出的时候,冯轸醒了。他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拿起床头的手机,卢斐没有给他发消息。他锁屏,又按亮屏幕,看着手机壁纸上正在热吻的自己和卢斐。
      这张照片真如卢斐所说,效果很好,除了狗仔因为紧张导致轻微的失焦外,构图、光影一点错处都挑不出,他们半张脸在明处,半张脸在暗处,路灯和灯笼发着幽暗的光,卢斐左手食指和中指夹着的烟头火光暗红,远处的天际线晨光熹微,雨后的街道潮湿。
      冯轸舔舔嘴唇,寺庙烟火味和清晨露水味之外,他还想起卢斐身上的味道,他好想卢斐,哪怕昨天早上他们刚刚亲密接触过,他还是很想见到卢斐,像照片上这样抱着他,亲他,时间太久了,他快要想不起来卢斐嘴唇的触感了。
      但他永远也无法拥抱卢斐过去的身体了,一想到这点,他的胸口就泛起一阵针扎一样的刺痛。冯轸继续盯着照片看,那是Z市,是他和卢斐共同生活过的地方,卢斐在那里一定会想起很多他们过去的事情,高兴的、难过的,还有青涩的,但他为什么一点都不愿意和自己说说?
      有答案,他一下就想到了,那就是卢斐不会再像过去那样爱自己了,剩下的一点爱也正在慢慢挥发。他可以理解,他完全可以理解,谁会爱一个间接害了自己的人?可他只能理解,不能接受,熬过卢斐不在的五年已经让他痛苦不堪,接下来漫长的人生,没有卢斐他要怎么过?
      他好难受,像有把钝刀子正在割他的身体一样。
      冯轸越来越能理解为什么卢斐的烟瘾那么大了,他也想不出其他能帮他渡过这种时候的方法。
      他抽上烟以后觉得好一些了,就把电脑搬过来检查邮箱。他的邮箱照例堆满未处理的工作邮件和各种活动的邀请函,满满当当,这还是助理给他初步筛选过的。冯轸粗略翻了翻,看见之前跑马地坟场卢斐的墓地的出售讯息,连忙点进去看。
      邮件内容不多,简单的陈列了墓地的售出日期、成交价格和使用日期,冯轸扫了一眼,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再仔细看屏幕上的数字,浑身一颤,瞳孔放大,意识到了问题出在哪里。
      这块墓地的售出日期,是卢斐死前的三天,也就意味着,冯轲在卢斐死前三天为他准备了墓地。
      如果这块墓地是冯轲几年前购入,或者在卢斐死后购入的,都没什么,但偏偏是在卢斐死前三天。除了凶手,谁还能这么精确的预知到卢斐的死期?
      冯轸深呼吸,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他去开门,敲门的是冯烨玟,因为今天是冯烨琼的忌日,他回了冯家老宅。
      冯烨玟大部分时候都关在自己的琴房里,几乎只跟冯轲接触,从没和冯轸说过话,冯轸诧异地看着她,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冯烨玟张了张口,很困难地说:“爹地,爹地。”然后就说不出更多的话了。
      她跟人交流有困难,冯轸不勉强他,笼了笼头发就跟着冯烨玟走,在楼梯上就远远地看见冯铎铮倒在走廊的地上,双眼紧闭,人事不省的样子,管家张伯和几个佣人围在旁边,试图把他托起来移动到沙发上。陈伯看见冯轸过来,眼神里有些忌惮,但还是迎了上来,说:“四少,你终于来了。”
      冯轸点点头,凑近了去看冯铎铮的情况,他脸色苍白,嘴边有未干的白沫,嘴唇有些歪斜,和上一次一样,是脑梗塞急性发作的症状。
      冯轸皱了皱眉,按他投放的药量来看,冯铎铮还不至于这么早发病。但他现在也没工夫想太多,宅子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样子一定要做足。
      “王医生呢?为什么把冯总留在这里?急救车呢?”冯轸故作不安地问张伯。王医生是冯铎铮的专属住家医师,冯家车库里亦备有设施完善的急救车,按道理,现在冯铎铮应该已经在急救车上下山去医院了。
      “急救车的发动机出问题了,无法使用,现在医院的车正在往这里开。”冯轸身后,梁培嬅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冷冷地说。
      冯轸站起来,转身看着这位冯铎铮的二房夫人、冯轲和冯烨玟的母亲,点了点头,拍了拍手说:“马上通知冯轫和冯轲,关照媒体暂时封锁消息,我亲自陪冯总去医院。”
      -
      卢斐讲完郑莲香车祸的原因后,陈敏贞一时失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卢斐站起来,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说:“不说这个了,你不是想吃粥底锅吗?这个时候过去差不多,我们走吧。”
      “好。”陈敏贞也站起来,朝校门口走,边走边拿手机查店家的电话,怕排队就打过去订了个位置。火锅店不远,走路十几分钟就能到,不过晚上实在太闷热,在火锅店的塑料椅上坐下时,卢斐和陈敏贞两人看着都有些狼狈,不停地喝水、抽纸擦汗,面向大风扇坐着,T恤都被吹着鼓起来。
      等他们缓过来时,锅底也上了,,他们盯着锅里的粥汤,泥炉里粘稠的米汤半沸,气泡浮到表面上又破灭,一直没人说话,直到卢斐打破了沉默:“忽然爱上另外一个人,不是什么难事吧?”
      他边说边环视着火锅店,一百多平大的地方摆下三十多张桌子,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世界上的人真的好多。
      陈敏贞往锅里下白贝,粥水溅到锅沿,“嘶”的一声。
      “爱来爱去累死了,谁都不爱最爽快了。”
      卢斐笑了笑,靠在椅背上,说:“好有道理,我都没想到。”他摸出烟,看见禁烟标志以后心虚地把烟放回口袋,说:“我以为这次回来,我会很难过。其实还挺轻松的。”
      陈敏贞隔着热腾腾的蒸汽看他,说:“那就好。明天要不要回你以前的家看看?”
      卢斐点头,捞煮开的白贝吃,说:“当然要去了,你休假几天?我们在Z市好好走走。”
      “还有四天,够了。”
      “明天可以去动物园、新光电影院……”卢斐掰着指头想着以前熟悉的地方,陈敏贞撇撇嘴:“你也不看看都过去多少年了,这些地方早都拆啦!”
      “哦,我忘了。”卢斐拍拍脑袋,说:“我还想去一趟深圳。”
      “去深圳干什么?”陈敏贞挑挑眉:“你要买东西?”
      “我想去我爸爸自杀的地方看看,还有……”卢斐抬头看陈敏贞,来之前他只跟陈敏贞说想来散散心,没跟她说调查器官贩卖的事情。
      他要去一趟当时走投无路、想卖自己的器官时,讨债的人给他的地址,他遇见甜姐的那个小饭店,还有那间地下医院,他跟卢国强从医院逃出来后,记住了大概方位,在一间废弃大厦的地下室里。他觉得甜姐在他的死上绝不无辜,至少也是个知情人,他一定要找到甜姐。
      但卢斐不想让陈敏贞知道这件事,毕竟他自己都疑似因为卷入这件事而死,他不想给陈敏贞惹麻烦。
      “还有什么?”陈敏贞疑惑地追问。
      “就……就去以前生活过的地方走走啊。”卢斐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陈敏贞拍拍他的肩:“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啊,我肯定会站在你这边。你不要因为赵昱汶……”
      “你想太多了。”卢斐连忙打断她。陈敏贞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来一看,对卢斐说:“我妈的电话,估计要问我到哪里了,我出去接一下。”
      卢斐点头,他怕锅里的东西煮老了,拿了漏勺捞出来放在空碗里。他吃了片鱼片就没再动筷子,去冰柜拿了瓶本地特产的白酒,以前家里的云吞店也卖这种酒,辉光高粱58,十几年没换过包装,长颈透明玻璃瓶,瓶盖上印着一颗六角星。他爸爱喝,有时候请街坊在家里聚餐,满桌都是这种空酒瓶,
      卢斐之前没想过去卢国强自杀的地方看看,刚刚对着陈敏贞想找个借口时,下意识就说了出来。他记得那个地方,卢国强的死亡报告上写了具体的地址,他看了好多遍,无意间牢牢记住了地址。
      他一次都没去过那里,卢斐含着苦涩灼口的酒液,隔了一会儿才咽下。或许他是该去那里看看了。
      陈敏贞回来了,她看见卢斐拿了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差点吐出来,皱着脸说:“这也太苦了。”她会喝酒,不过不管是警校同学聚餐还是同事聚餐,基本上都是喝兑了水的洋酒或啤酒,这种土白酒她还是第一次喝。
      卢斐也被呛得精神了,晃着玻璃瓶里剩下半瓶酒液说:“想尝尝我爸以前喝的酒。”
      陈敏贞跟卢斐重逢这么久,卢斐很少提自己的心事,晚上主动说这种话,陈敏贞有些诧异。她想了想,问卢斐:“你会恨他吗?”
      卢斐往锅里下了一碟濑尿虾,说:“别忘记吃了。”濑尿虾在粥水里蹦跳了几下,很快就不动了。
      “有一点吧,他要是干脆一点……”卢斐抬起头看陈敏贞:“干脆一点,带我们一家三口都解脱就好了。”
      陈敏贞心一颤,说:“你什么意思?”
      “他自己走了,什么都不用管了,多轻松啊。我还得,我还得……”卢斐喝酒,苦笑:“什么好东西都被我搞砸了。”
      “可你不是喜欢电影吗?你当了演员,还拿了奖,还是有好事吧?”
      “我最后那阵子在演什么东西,你也不是不知道。”卢斐捞了虾出来,慢条斯理地剥着,“我现在看见电影都觉得好恶心,路上有电影院我都绕开走。比我爸多活的那几年,没有也挺好的。”
      “那你找到凶手以后想做什么?”陈敏贞托着下巴问:“我还以为你还会继续去演戏。”
      “没想过。”卢斐摇摇头,“以后”这个词对他来说太飘渺了。
      “但我肯定不会再做白日梦了,我过去就是太不自量力了。”他笃定地说。
      白酒度数高,陈敏贞脸上发红,连耳垂都红了。她若有所思好一会儿,说:“我想不到你做其他事情。”
      “丹尼斯是私家侦探,我可以继续做下去啊。我接过好几个电话,问我能不能帮忙调查老婆出轨。做这个也挺有意思的。”卢斐笑着说。
      陈敏贞也笑,他们都有点醉了。什么人喝醉了酒都容易管不住自己的嘴,卢斐也是,他好像分裂成两个人,其中一个清醒的他站在旁边,试图捂住这个醉醺醺的自己的嘴,阻止他的心里话突破所有防线从嘴里涌出来。但他挡不住,他听见自己口齿不清地说:“我有罪,我害了自己的爸爸妈妈,还害了自己的朋友,我还骗了好几次人,我为什么没有下地狱?”
      他晚上说了太多出乎陈敏贞意外的话,陈敏贞眨了眨眼,因为酒精而迟钝的大脑似乎没有办法理解卢斐突如其来的忏悔,卢斐等不到回应,自言自语一样继续说:“我还有罪,我还会想,如果让我妈妈干脆走掉的话,我、我爸爸,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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