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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落日 ...

  •   教室里的阿飞看着书本上的古诗,无论如何也集中不了注意力,只想着刚刚在图书馆里与卢斐漫长的吻,像是舒了一口长气,这些年压抑着的一切痛苦都随风消逝。

      他脑中像有烟花在不停炸开,唇角高高翘起。卢斐从来不知道,他抱着书经过阿飞教室的时候,阿飞会在最后一秒抬头看他的背影,目送他离开。

      卢斐问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自己,阿飞说不知道,不是糊弄他的。他努力地追溯过去,想要找出一个具体的节点。

      一定不是一开始,一开始卢斐只是一个被保护得太好的小孩。阿飞清楚记得自己最早来到卢斐家的面档时,对他那股淡淡的妒意,卢斐对自己越好,连自己烫伤了他都不计较,甚至愿意替自己挨打时,他心中的自卑就越叠越高。

      卢斐在这片街区晒着太阳无忧无虑的长大,光洁美好,而自己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那间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层层叠叠的伤疤,改不掉的讨好笑意,噩梦中刘姨的脸扭曲变形。

      恨着刘姨的时候,阿飞想,卢斐大概连恨人都不会,因为他身边没有任何可恨的人。

      当卢斐终于开始疏远他时,阿飞反而松了一口气。卢斐对自己的新鲜劲过去了,自己这样卑微猥陋的人,本来就入不了他的眼。

      把卢斐在心里架到他难以企及的高度后,阿飞开始贪心,贪心想要自己不配得到的东西。他眼角的余光贪婪地捕捉卢斐每一个身影,闭眼眼前还是抱着书本,一身少年气的卢斐。

      卢斐一天天地长高了,褪掉了小时候的婴儿肥,五官越发精致起来,气质干净,在学校庸庸碌碌的人群中好像自带着顶灯一样惹人注目。

      阿飞低着头坐在教室的角落,看着卢斐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

      他下狠手拧了一把自己的手臂,疼得他一皱眉,伤处迅速变得赤红。可是再多的□□之苦,也断不了他脑中愈演愈烈的非分之想。

      “卢飞,放学我们去天台。”江臻妮忽然走过来,拍了拍他的桌子。

      “可以,但要早点回去,我还要打工。”阿飞低着头说。

      江臻妮不屑一笑:“你打工赚那点钱有什么意思,想要钱是吧?把我哄开心了,我有的是。”

      阿飞咬着牙说:“我不要你的钱。”

      “你这样的死脑筋,就算真的考上北大又有什么用?活该给人打工一辈子。”江臻妮嘲讽道,再拍了一下桌子,说:“放学别忘了,忘记来的话,有你好看的。”

      江臻妮身上的香水味留在阿飞的位置上久久不散,她的香水很好,哪怕阿飞讨厌她的人,也讨厌不了这香气,味道是无辜的。

      如果是卢斐呢?阿飞闭上眼,给想象中的卢斐加上这抹香气。闭上眼的好处很多,还能阻隔掉附近同学投来的不善目光。

      阿飞和江臻妮在一起,纯粹是出于自保。卢斐爸妈给他联系学校,让他得以继续学业的时候,阿飞觉得天大的好运降临在自己身上,可很快他就知道,这份好运是有代价的。

      阴沟里长大的人,似乎永远洗不干净身上的不洁气息,加上他穷酸的外表,所有人都迅速意识到,欺负阿飞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

      更何况,对欺凌者来说,毁掉阿飞这样出身普通,却从里到外都优秀、前途可期的人,成就感远胜于欺负那些带着缺陷的人。

      他只是好好坐在座位上读书学习,循规蹈矩,就足以招致同学的厌恶。他不敢告诉卢斐的爸妈,他们只是自己的雇主,对自己再好也只是雇主,对自己的帮助一开始也是为了讨卢斐开心,他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连累卢斐一起被打进医院后,即便卢斐爸妈没说什么责怪他的话,但阿飞却觉得他在卢家的日子似乎快看到尽头了。经过好几个失眠的夜晚后,他想到一个办法。

      欺负他的人里,为首的人里有江臻妮。他之所以被这群人一直针对,也有江甄妮的原因。

      刚转学来那阵子,江甄妮曾经拿着一沓钱,问阿飞这些钱能不能买下你。

      “买我?买我干什么?你要找我帮忙吗?”阿飞不解地问她。

      江甄妮抖着手上的钱,崭新的钞票摩擦发出“沙沙”声。

      “买你当我的男朋友啊。”

      阿飞不可思议地看了江甄妮一眼,身上因为耻辱感而热起来,他果断地摇摇头,江甄妮脸色一变,说:“钱不够?”

      “我不要钱。”

      “觉得我没你好看,配不上你?”

      阿飞还是摇头,江甄妮很漂亮,是一种很强势的,攻城略地的漂亮,可他并不起兴趣。

      “你拽什么拽啊?”江甄妮大概很少被人拒绝,恼羞成怒,转身就走。接下来的日子里,针对阿飞的霸凌愈演愈烈,阿飞猜到这是江甄妮的报复。

      出院返校后不久,他找江甄妮见面,郑重地问她:“我现在答应当你的男朋友,可以吗?”

      江甄妮像打量一件商品一样打量了阿飞一会,冷笑一声,问他:“缺钱了。”

      “我不要钱,只要你和你的朋友不要再……”

      “不要再什么?讲清楚。”江甄妮知道阿飞自尊心强,故意逼他说他不愿意说的后半句话。

      “不要再欺负我了。”这句话里每个字都像烧红的铁块,阿飞痛苦地把它们从口中推出。

      “我们怎么欺负你?讲清楚啊。”江甄妮心满意足地看着他眼里的耻意。

      阿飞感觉喉头哽塞,他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连嘴唇都咬破了,也说不出一个字,刘姨的辱骂声和江甄妮的话重叠在一起,明明是夏天,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江甄妮欣赏够他这副不堪的样子后,才恩赦般地说:“既然你说不出来就算了。”

      阿飞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江甄妮继续道:“只要你跪下来,和我道歉,说你之前不长眼睛拒绝我,我就让你做我男朋友。”

      江甄妮原本以为阿飞还要再挣扎一会儿,没想到阿飞很干脆地跪在她面前,费力地说:“对不起。”

      江甄妮大笑起来,拿出手机对准阿飞,按了几下。阿飞不知道当时竟然有能拍照的手机,疑惑地看着江甄妮,江甄妮把刚拍下的,阿飞下跪的照片拿给他看。

      阿飞只粗略瞄了照片一眼,便不敢再看。

      江甄妮原本想叫朋友过来,当着阿飞的面一起看这张照片取笑他,一低头看到阿飞眼里浓到要流出来的,压抑着的愤怒,那股阴沉的怒意战胜了江甄妮,她收起手机,捏着阿飞的下巴,说:“以后要乖乖听我的话哦。”

      阿飞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头。

      毕竟他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忍,只要有尽头,他愿意忍。他忍了刘姨那么多年,刘姨就出车祸死了,干柴的身体被撞得四分五裂,而他不久后就有幸遇到卢斐一家人。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刘姨面前那个弱小的儿童。

      高三这年,江甄妮和她的朋友便很少出现在学校了,不是在课外补习,就是在念语言班准备出国。阿飞想好了,就算闹出了乱子,他们也没什么精力来整自己了。

      如果江甄妮没有说那些话的话,阿飞不会对她见死不救,不会的。

      课本上的人物肖像一会儿变成刘姨的脸,一会儿变成江甄妮的脸。刘姨的死是纯粹的意外,但江甄妮是吗?

      阿飞按江甄妮的要求,放学后在天台和她见面。夕阳赤红,江甄妮的眼神闪闪发亮,可惜与卢斐不同,那是恶意的光。

      “我说,你是不是那里不行啊,到现在都不敢碰我?”江甄妮靠着栏杆,轻佻地说。

      阿飞咬着唇,沉默不语。

      天台没有其他人,血色的残阳正在吮吸掉阿飞最后一丝理智。学校平时是不允许学生上天台的,不知道江甄妮的朋友从哪里弄来天台铁门的钥匙,把这里变成他们的秘密基地。

      天台的栏杆是细铁丝拧成的,本来就质量不好,加上年久失修,江甄妮失足落下,也只能怪她不守学校的规矩。

      虽然教学楼只有六层高,但不管是死是伤,江甄妮摔下去,在他大学开学前,应该是没有办法继续骚扰他了。

      阿飞的眼神聚焦在水塔边的那段栏杆上,江臻妮上来之前,他注意到那里的栏杆生锈严重,一碰就掉渣,可能已经承受不住一个人的重量了。

      恶意汇聚,恶念渐生时,阿飞心中又起了另一个念头。马上就要毕业了,上大学后他和江甄妮不会再见,这种日子很快就要过去,现在害江臻妮坠楼,不过是对她的报复,而不是解决问题。

      不做任何可能给人生增加风险的非必要行为,是阿飞逐渐清晰的人生准则。他松开攥拳的手,长舒一口气决定忘记刚刚危险的念头时,江甄妮忽然开口。

      “喂,你今天怎么不说话?”

      阿飞冷冷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江甄妮不太高兴,拿出手机翻出阿飞之前下跪的照片,举到阿飞面前,说:“你可别以为毕业了就可以甩掉我。”

      “你什么意思?”阿飞紧皱眉头,不自觉往后退后了几步

      江甄妮举着手机向他逼近,口气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勾起阿飞好不容易沉下去的恶意。

      “有这些照片在,不管你走到哪里,都要听我的话,懂吗?你不想这些照片被发到学校论坛上吧?”

      “你还没腻吗?”

      江甄妮眼里的阿飞忽然变得陌生,没有隐忍,也没有恼羞成怒,只是平淡地反问她。

      阿飞抱着手低头朝教学楼的连廊扫了一眼,果然看见卢斐抱着书经过。最后一点残阳照着卢斐无瑕的身影,而江甄妮口中侮辱性的话语源源不绝。

      身处同一片天空下,他与卢斐之间竟然有着迥异的人生。阿飞觉得自己身上的污泥正在不停流淌,对卢斐的好感像不自量力的异想天开。

      卢斐离自己越来越远了,阿飞一边想着,常年受制于理智的情感瞬间爆发。

      他的忍耐从来就不是怯懦的忍受,他的忍耐是对报复机会的等待。第一次报复,他把警察交给他的,刘姨的骨灰倒在门口的臭水沟里,现在可以是第二次了。

      “甄妮,你过来看个东西。”阿飞挤出笑容,拍了拍身边岌岌可危的栏杆,示意江甄妮过来。

      大概是因为阿飞太少笑了,江甄妮觉得新鲜,没说什么就按阿飞的预期,往栏杆上一靠。

      阿飞自己也不确定那根栏杆能不能撑住江臻妮,一切随机,听天由命,他只负责把江甄妮送到栏杆边,至于结果如何,阿飞交出了决定权。

      “啊——”

      扶手比阿飞以为的还要脆弱,几乎在江甄妮趴上去的瞬间,扶手便迅速断裂,下面的铁丝跟着一齐拦腰断开,江甄妮惊叫一声,向下坠落。

      阿飞没有走开,他站在天台最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江甄妮下坠的身体,与江甄妮最后一次对视。她的身体丑陋地挣扎着,只是这一次,她眼中怒意再盛,也没办法烧到天台上的阿飞。

      阿飞理了理刚刚被江甄妮扯乱的校服衬衣领,他还有事要做,他要主动向老师报告这件事,让老师知道他有多害怕,还让老师想起来,要照顾好高考生的情绪,不要断送了一个难得的清北苗子。

      这个夕阳离阿飞与卢斐在图书馆的初次接吻间隔三天,像三年前来到卢斐家一样,阿飞的生活再一次冲上云霄。江甄妮坠落前的惊呼,在这样巨大的狂喜面前,什么都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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