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号风球》左右月

19、19.序幕

　　卢斐记得很清楚，那天的晚霞灿烂，紫色的云霞大方地铺满整个天空，阿飞的身体在洗得发白的短袖校服里惬意的伸展。

　　“是，我来找你。”卢斐似乎被阿飞意气风发的样子勾走了理智。这些年来，阿飞永远都是肩负大山的沉重模样，他不愿提起的过去永远囚禁着他，让他每一步都走得无比吃力。

　　可今天不一样，他和他的同龄人看起来一样轻松愉快。

　　“找我干什么？”阿飞脸上笑意更深。

　　“能不能陪我去图书馆还书？”

　　阿飞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错愕，但他还是干脆地点点头。他们两个并排朝图书馆的方向走，肩膀不时碰到一起，亲近的好像他们这两年间的疏远从来不存在。

　　卢斐把要还的书放在管理员的桌子上，油墨味和陈木味安抚着卢斐惴惴不安的心。

　　“你经常过来借书看啊。”阿飞不经意地说。

　　“你怎么知道？”卢斐紧张地问。

　　“在走廊上看见你好多次了。”阿飞耸耸肩。

　　卢斐朝图书馆深处走，他不敢回头，怕被阿飞发现自己脸上的通红。他身体热得像站在火炉边，图书馆的冷气也卷不走热气，冷热交替之下，他打了一个寒战。

　　可身后的脚步声还在，一秒钟稳定得响起一次。阿飞还跟在自己的身后，他穿的廉价橡胶底飞跃鞋踏在磨得发亮的红砖地上，脚步声细腻到害卢斐脑中更加迷乱。

　　卢斐走到图书馆最后一排书架边停下，这里书架上放的都是些建校时就有的旧书，如今破烂不堪，无人问津。

　　“你明天就要考试了。”他看着窗外笼罩在落日余晖里的高大木棉树，说。

　　“是啊。”阿飞说这话时眉飞色舞。

　　“你想去北京吗？”

　　“嗯，我之前竞赛拿到了北大的推荐名额，应该能考上吧。”

　　“北京很远，那你和你的女朋友要怎么办？”卢斐清楚，自己想问的是，你去北京后，还会想起这里的面档，和我吗？但他问不出口，只能藏在别人身后去窥探阿飞的心意。

　　临别之期将近，卢斐才意识到他跟阿飞之间的关系这么浅，不算朋友，更算不上家人，只是一个承他父母帮助过的熟人。

　　卢斐注意到，他提到“女朋友”这个词时，阿飞脸色陡然一变，眼中满是嫌恶。

　　“我们早就分手了。”

　　卢斐瞪大眼睛：“为什么？”

　　阿飞摇摇头：“我不想说，你知道原因的话，会看不起我的。”

　　卢斐连忙解释道：“我不会看不起你的，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过。”

　　“是吗？我还以为……”阿飞剩下半句话被他截断，卢斐却在这半句话中，第一次觉得阿飞对他解下了一小片铠甲，露出一块柔软的肌肤。

　　天色越来越暗，卢斐逐渐看不清阿飞的五官，他借着黑暗鼓起勇气问阿飞：“那你去北京后，还会回来看我们吗？”

　　卢斐的“我”字和“们”字之间，有个极不自然的空隙，显得那个“们”字像是硬生生插上去的。

　　“当然会，我每年都会回来的。”

　　天色越来越暗，阿飞的眉眼逐渐隐没在阴影里，卢斐只看见他漂亮的嘴唇轻柔地翻动几下，便说出这些让他无比动容的话。这是阿飞第一次对他有所承诺，威力胜过后来所有沉重的应允。

　　卢斐觉得自己血液正在沸腾着流动，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团湿暖的热气里，夜晚来临之际的最后一束阳光像卓越的速写大师一样，精简勾勒出阿飞身上值得细看一整天的线条。

　　图书馆是卢斐再熟悉不过的地方，这里是他的主场。

　　卢斐滋生出莫大的勇气，被安静敏感外表下压抑着的不顾一切的疯狂自我主宰，踮起脚，双手撑在阿飞身后的书架上，仰起头在阿飞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阿飞今天应该洗了头，卢斐鼻腔里全是洗发水的清爽香气。

　　让卢斐意外的是，阿飞的脸也灼热无比，他的嘴唇贴上去时，像是要被烫伤。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阿飞忽然一手抱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强硬地转过卢斐的头，让卢斐的嘴唇与自己的紧紧相贴。

　　卢斐脑中一片空白，哪怕这个场面常常出现在他的幻想中，可他从没想过这会发生在现实里。他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双手紧抓着书架的木板。

　　阿飞却比他有侵略性的多，他完全卸下平日里隐忍克制的面具，双手与唇舌在卢斐的身上肆无忌惮地索取，在他腿上的伤疤上抚了好几下，而卢斐浑身无力，只能任他摆布。他的感官屏蔽了外界的一切，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所有的疑惑和捉摸不定忽然被给出一个确凿的答案，唇齿相连，语言便不再重要。

　　时间的尺度也在此时迷失，瞬息与万年不再有区别。卢斐只知道这个吻结束时，窗外的天空彻底黑了，教学楼的灯光透过木棉枝叶间的缝隙传来。

　　卢斐看过许多与吻有关的文字和无数接吻的画面，可接吻似乎是一件做起来与看起来完全不一样的事情。他脱力地跪坐在地上，抬头仰望着阿飞。图书管理员还没回来，图书馆没开灯，卢斐竭尽全力，也看不清阿飞的脸。

　　阿飞眼里的卢斐此刻却前所未有的清晰，他看到卢斐晶亮的眼中的迷茫，看到他尚闪着水光的湿润嘴唇，想到无数个浪费的日日夜夜，胸口的焦急难抑，也跪坐下来，端着卢斐的下巴，再次郑重地吻了上去。

　　他压抑的太久，第二个吻也不像他预备的那样柔和体贴，依旧是野兽一样的狂热，唇齿之间似乎真的有血腥味在蔓延。卢斐闭着眼，稠密的眼睫微微颤抖，眼尾有成分复杂的泪痕。

　　这个吻在中途被粗暴地截断，清脆的开关声响起，惨白又明亮的灯光照下来，像是一道审判之光，强行把他们拉回现实。

　　脚步声由远及近，卢斐慌忙推开阿飞，面朝着书架，假装在挑选书本。

　　“同学，还不回家吗？”图书管理员是来清场的，图书馆晚上不对学生开放。虽然这时候有人出现在这座无人问津的书架边很奇怪，但她看清是两个样子规矩的男生后，便没有多想，只催促他们回家。

　　“老师对不起，我们看书太入迷，没注意时间，现在就走。”阿飞镇定地解释道，口气自然地对卢斐说：“我们走吧？”

　　卢斐低着头跟在他身后，他不敢想刚刚发生的事情，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直到被室外一阵不知哪来的凉风吹过后，神魂才回到汗涔涔的身体里。

　　他们在圆形花坛边坐下，地上满是月光，卢斐与阿飞的手臂贴得很近。

　　“为什么？”他轻声问阿飞：“刚刚那样，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变态？”

　　阿飞笑得很大声：“如果你是变态，那我就是大变态。”

　　“可是你有女朋友。”

　　“你之前不是也有吗？”

　　卢斐连忙解释道：“你说陈敏贞？她不是我女朋友，她是我的好朋友。”

　　“嗯。”阿飞的口气轻飘飘的。

　　对话陷入短暂地沉默，隔了一会儿以后，卢斐主动开口说：“你怎么不说话了？”

　　“你不是也没说话吗？”

　　卢斐撅撅嘴，空气又燥热起来，教室里的背书声在楼下听起来朦朦胧胧的。

　　“前几天有人楼上摔下来了，就摔在这里，不知道怎么样了？”卢斐没话找话，提起学校里的新闻，说完又连连后悔，这种时候何必讲这样不舒服的事情。

　　“你害怕了？”阿飞的眼神停在地上一片深色污渍上，不知道那是否是残留的血迹。

　　“不说这个了。”卢斐有些不安，停止了这个话题。

　　“你刚刚那样，是什么意思……”犹豫再三后，卢斐还是沉不住气，主动问道。

　　阿飞大胆地握住卢斐的手：“卢斐，我也喜欢你。”

　　卢斐被巨大的轰鸣声淹没，他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在摇晃，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突然，毫无预兆，哪怕是在梦境中，卢斐也不曾奢望过阿强亲口对他表白。

　　“从什么时候开始？”

　　阿飞托腮想了想，说：“我忘记了。”

　　“这怎么会忘记？我记得就很清楚。”

　　阿飞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说：“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

　　卢斐察觉自己被他在言语上占了便宜，冒出几分甜蜜的懊恼，把手抽了出来，可手背上还留着阿飞的温度，温柔地包裹着他。

　　“好了小斐，你放心，我和你，是一样的人。”

　　“……”，卢斐没说话。

　　“我要先回教室复习了，你等我两天，我考完试以后，就把所有你不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

　　“好。”卢斐终于攒足力气抬头看阿飞的眼睛，看他终于舒展的英气眉眼，幽黑的瞳孔里不再堆满疲惫。

　　“高考加油，阿飞。”

　　晚香玉稠艳的香气冲散阿飞残留在他坐过的地方的气味，这是卢斐有生以来最开心的夏天的序幕，直到那场车祸没收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