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何处是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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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回紫禁城中，皇帝看着远去的胤祥，心中不觉怅惘。于是恍恍惚惚走出养心殿，不觉竟走到了永和宫，人总是这样，越是心有所烦忧，就越是会给自己找罪受，非要将自己虐个半死好像才能得出什么结果。这是当今太后住的地点，如今的太后公然与新皇闹不合，是胤禛心里最烦的事之一。按照惯例太后本应移住慈宁宫或宁寿宫，但这位生母偏坚持呆在自己原来住的永和宫，不肯离开。走到永和宫，登基以来发生在这的一幕幕画面又在胤禛眼前重现，真是一场场闹剧，胤禛不禁冷笑。那是胤禛当上皇帝后第一次体会到卑微，本以为当上了皇帝，他可以站在最高的地方俯视所有人，允禩、允禵都应该跪在自己下方唯命是从，无论如何他们都得承认自己是新皇。然而，当他已经面临从民间到朝堂关于“谋父”的质疑时，这位母亲不仅和天下人一起难以相信是自己被传位，甚至在为她选好的徽号面前坚决不接受，最后自己在她面前不知磕了多少个头之后，才终于听到冷冰冰的一句：知道了。这位母亲后来甚至声称要去殉葬，让自己再背上杀母的骂名，真是够狠心。就连登基，胤禛一想到也只能冷哼一声，冬日冷气倒灌回心里，也得自己最后带了一众朝臣来逼她接受参拜，不然她也要坚决不承认自己就是新帝。可是即便如此种种，胤禛还是要为大局着想定期来拜会。
走到这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胤禛方才正想着胤祥，烦闷这份兄弟感情怎么就不能是彼此无他、恒久不变而感到心烦，只是将那些多余的人名字里的“胤”改成“允”远还不够，胤祥的话让他突然明白，他必须找，找到一个理由去证明胤祥是不一样的，和谁都不一样，那样才能让他哪都不能去，只留在自己身边。去哪找呢，大概是自己与胤祥最早相遇在这位生母之下，于是便不自觉走到这来了。方才走到这虽先回想起那一桩桩寒心透骨的事，可一回过神来，胤禛又不禁释然，他想，当年正是因为这样的生母自己才得以遇见胤祥，倘若拥有这样的母亲是遇见胤祥的条件，倘若受这些憋屈的不幸不过是为了能有幸遇见他，那么自己一点都不遗憾自己有这样的母亲，即使让他选，他还是会选这条路，甚至不敢想万一不是这个母亲可怎么办，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也许自己再难与胤祥相熟相知，这将是更难以忍受的。胤禛信佛，也信命，有时是慰藉自己，有时也只是为了提醒自己幸于能与弟比肩，他总觉得遇到弟的幸运拿什么罪来还都是不为过的，但偏偏化解这些罪的往往又是胤祥，所以每每受益的他也便每每害怕自己有一天要还回去，而且很快。于是想到这些的他总会主动承担起一些罪，在胤祥看不到的地方。后人也许会说雍正皇帝干了太多暴戾残忍无情的事，甚至会说自己是昏君，那又怎样，自己怎么还能将罪推给别人，像历史上的明君们一样，那样上天万一把胤祥带回去自己怎么办呢。
胤禛十二岁时才从养母孝懿仁皇后佟佳氏那回到亲母乌雅氏身边，十二年，自己的生母没有来见过自己一面，胤禛只是知道自己的生母是那位永和宫德妃，每每有过擦肩，向其行礼，收到的回话不过如陌生人一般，甚至感到对方是逃离自己的，仿佛自己会给她带来霉运。所以自小胤禛即使再羡慕周围的兄弟有父母的偏爱与关照，也会努力告诉自己不要等，不用等，等不了，等不到，自己的亲母与自己之间只有血缘，再无其他，甚至可能是仇敌。连带着，他从那时候便开始暗自不爽自己周围的那些阿哥，他们的母亲不论位分高低，都是那么爱自己的儿子，那些儿子一受到爱护，就好像高人一等了。胤禛这辈子的一切不快仿佛都从他的生母开始，生他，冷他，弃他，让他自绝于人，让他从来孤僻。这有什么办法呢，自己的母亲没有爱的能力，太麻木了，他自己经常这样自我安慰。可是那年，胤禛十二岁，第一次以儿子的身份走向那位高贵的女人向她行礼，没有人来领他，也没有人迎接，他只身走到永和宫门槛，抬头望去，只见一位身着品湖色段平金银团寿菊花绵氅衣的美丽妃嫔，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喜悦，手里正抱着、呵哄着一个身着金黄刺绣五爪龙袍的可爱男孩，这便是他新生的亲生弟弟胤祯，他们是那么幸福，她是那么温柔，原来她会笑，原来她会爱她的儿子，原来她不爱的只是自己罢了，那一刻胤禛才真正把期待放下了一半，另一半是在自己当了皇帝而对方拒绝当皇太后时瓦解的。但是当时十二岁的胤禛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知自己是否该进去，心乱如麻，有羡慕，有嫉妒，有愤恨，最后化作无力的痛苦，像有人在他胸口塞了一块很大的冰，最后化成了水，粘在胸口，风一吹，让人冷得麻木了，然而却好像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可就是这个他人生中最冰冷之一的时刻，胤祥出现在了他的世界。这个时候的胤祥生母虽然还在，但是位分不高，所以被寄养在德妃宫中，年且三岁。胤祥天生聪慧，性情奇特，他不像其他小孩总是想要通过哭闹换得大人的注意，他一整天总是很安静，甚至不说一句话，皇帝来了他也只是问一句答一句，一度让人以为不够聪明，对他多有怠慢，但他还是一声不吭，时常爬到床下桌底，静静地闪烁着他生来宛如雕刻出的美丽凤眼，打量着这个世界。但是就是这样的一天，在胤禛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走向自己的生母时，永和宫的侧殿里走出一个小阿哥，他生得白皙晶莹，如话本里说的人参果，头戴薰貂软帽，身着金黄色小缎袍，漂亮的眉眼间灵气十足，又带了几分桀骜。只见那男孩先众人一步看到门口的胤禛，脚步顿了两下便稳稳地慢慢地向门口走去，没过多久，就在胤禛的注目下走到了他面前，在引起所有人注意之前，他一下握住了胤禛的手，抬起那可爱的眉眼，没有了方才的桀骜，只剩下全然的单纯与友善，仰着整个头甜甜地说道：“哥哥，欢迎回家。”一语说罢，众宫人才反应过来，四皇子胤禛已经走到了永和宫门口，那位漂亮的妃子这才回过了头，只是见到门外人的刹那，方才眼中的温情竟刹那间全无，只剩下貌似是厌恶的东西。胤禛记不清后来的事了，只记得一切匆匆，和那妃子留下的淡淡一句：“既然胤祥喜欢你，你以后便照顾好他。”旁边的胤祥的小手把自己拉得更紧了，从此德妃对胤祥的照顾更少了，胤禛倒是经常来永和宫了。只要见到胤禛，胤祥总是跟在胤禛的身后，没有跟别人说的话只留给胤禛说，没有和别人玩过的游戏只留到胤禛来时玩。在这个永和宫他们被同样忘记，却又成为了彼此的唯一。后来胤禛问胤祥可还记得为何当初先拉住了他的手，胤祥只是笑道记得，就是自己好像很早就知道自己有一位兄长，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一样。第一次看到兄长，就是发现兄长站在门口不打算进门，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那个人就是自己的兄长，大概是那个人有一双这个宫里最干净的眼睛，是自己从来没见过的，那么真实，没有隐瞒，那么难过，没有掩饰，那么孤独，没有遮蔽，只让人想走过去拉过来，告诉他，自己是他弟弟。
胤禛已是走到和当年相差无几的永和宫门槛，大相径庭的往事就这样重叠了起来，在胤禛脑中纠缠得厉害，最后，他终于明白，胤祥到底与别人是哪里不一样，那便是他们二人在彼此中是可爱的。他看到胤祥的冷酷里的桀骜，胤祥看到他孤僻里的真实，他们的世界里的彼此别人从来看不见，他们的世界也从没有别人，只有他们自己互爱互知罢了，这件事从相遇便开始，也再无人可代替。想到如此，胤禛的眼光不禁被泪蒙了一层，看进永和宫里，不料，眼中竟出现一个熟悉身影，那人身着五爪金龙绸缎黄朝服，头顶三层东珠嵌红宝石朝冠，颈戴一百零八颗东珠朝珠，袍底的江海翻涌着向他走来，清俊的眉眼不能再熟悉，当年的人参果竟会出落成如此端正气派模样，冷酷里的桀骜一点没少，眼神是那么坚定地看向他，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行动，只见那人已经走到他身前，低声温柔说道：“兄长，欢迎回家。”
作者有话说第12章 何处是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