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雪鹤两相望》夏蝉七里

8、进灵灾

　　次日晨曦方起，郁昭便被草屋外巡查的人声吵醒。

　　时辰还早，女修们几乎都还未起身，郁昭打了个哈欠坐起，下意识地先看了一眼桑篱的床铺。

　　床上的人动了动，翻身换了个姿势继续睡。郁昭想起昔日的西陵雪是如何的勤勉，再看如今的桑篱，心中顿觉好笑。

　　若是碧霞元君知道她那被誉为天纵奇才的徒儿在这一世竟然成了这个样子，只怕还不知要如何捶胸顿足。

　　郁昭的视线从那边收回，又随意瞥了瞥旁边，就见桑篱对侧的那张床铺上早已没了人影。

　　崔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来去无声。

　　郁昭想起昨夜偷袭她的那魔祟，适才的松弛便没了，她轻手轻脚地穿好衣裳起身，先去了昨夜遇事的地方。

　　晨间的露水打湿了通往城外的路，这里是进灵河侧畔的一条小路，与其它地方相比并无任何不同。

　　郁昭顺着昨夜的足迹又走了一遍，除了泥地上打斗后留下的凌乱脚印，再没发现任何可循之疑。她寻迹未果，折返着再回到进灵河边时，前一晚停泊在码头的一排渔船已经没了任何踪影。

　　“渔船上都贴了符咒，也遣了修士跟着。”闵宁走来她身旁，望着眼前浩浩汤汤的河面说道，“眼下既盼着事情再起，又盼着这些防备不会有用武之地。”

　　朝阳已经升起，河畔有了浣洗衣物的百姓，修士们也三五成群地守在进灵河两侧。郁昭眼尖，一眼瞧见了人群中的桑篱，她望着那身影，嘴里的话却是对闵宁说的。

　　“昨晚我遇到了夜袭，没受伤，但十有八九是那些魔祟。”

　　“山雨欲来。”闵宁轻轻叹了口气，低喃道：“只愿别是旧事重演。”

　　提起这个，郁昭就是沉默，良久之后，她对闵宁点了点头，“我不会让旧事重演。”

　　伍悠这时走来，对闵宁道：“院主，刚刚交接过了，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郁昭看到她，又顺着方才的方向瞥了一眼桑篱之前停留的地方，这一看才发现那里早已换了一批人，桑篱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伍修，”郁昭心里忽急，想也不想就问伍悠，“你看到桑篱了吗？”

　　“她方才问我有没有出河的船，现在只怕已经快到河中央了。”

　　“什么？”郁昭莫名觉慌，迅速转向河中央看去，但那里浮了好几艘船，实在是看不出桑篱究竟在哪一艘上面。

　　伍悠又说：“船上还有好些我们自己的人，郁修，你不用这么担心，不会有什么事的。”

　　郁昭静静心，问她：“崔然也在？”

　　伍悠点头，“正是崔然说要出河一看，桑篱才跟着一起的。”

　　“这个时候添什么乱。”郁昭一时之间对崔然生了点埋怨，她有些放心不下，问道：“还有空着的船只吗？”

　　伍悠指着一处码头，“那几艘都是。”

　　郁昭再不多留，脚下生风直奔码头而去，一跃跳进就近的一只船上，解了绳索就开始摇桨。

　　她自小长在河边，幼时还经常跟着父亲出河下渔，对这行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可不知是她太过心急，还是今日的河水有些湍急，她划桨半晌，竟与码头一直保持着不变的百步距离。

　　天不知何时罩上了一层阴霾，之前炽热的阳光全被挡在了云后，郁昭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被急急打来的一个浪震得身子不稳，小步踉跄了一下。

　　夏日里的热气顷刻间没了，风来时带了一股凉意，扑在身上时激起一片寒栗，郁昭望着水中虚浮的桨，这一刻忽然发现河水比方才暗沉了许多。

　　“快上岸——”直觉促使着她大声喊了三个字，可不等她声音落下，脚下的船又是猛烈地晃动，霎那间地颤河晃，恍若天地颠倒。

　　异动来得猝不及防，尖叫声与呼喊声顿时弥布了整个进灵河内外，适才平静的河面波浪丛生，风也从四面八方急啸而来，吹得河上的船只方向全无，在水花的推动中随波逐流，几欲倾翻。

　　“桑篱！”郁昭稳住身形不被浪潮拍下，矮矮地压低了身。她被风吹得睁不开眼，只能疾声大喊，但进灵河上混乱一片，不仅认不出人影，更是分辨不出船只的方位所在。

　　郁昭当下便注灵入符，一掌而下将符纸定在了船上，这才让晃荡不已的船平稳下来。河面风速不减，郁昭缓解了自己的处境，眯着眼看到河中央旋转着的渔船互相撞击着乱作成一团，在沉浮骤变的河浪里曳动着求取生机。

　　不断地有喊叫声夹杂在风中，郁昭听出是渔民们在呼救，继而便看到岸上有数名修士御剑而起，前后不一地往河面上来搭救难者。

　　浪打潮高，进灵河的水位线迅速地上涨，两岸出现了攒攒而动的人/流，郁昭知道那是修士们在保护百姓撤离此处，当下便不再分心，也自船上御剑而起，径直往前边聚集的渔船方向去。

　　高处风力更盛，行剑的速度也很是缓慢，郁昭险些连气都喘不过来，无奈之下，她只得舍弃此法，干脆跳入河中，在水下奋力凫游。

　　与上方的波澜云诡大为不同，水下反倒是死一般的平静。郁昭憋着一口气游到了最近的一艘船下，才探出个头露出水面，就被未歇的风吹得打了个哆嗦。

　　“桑篱——”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大喊着用灵力将声音散开，头顶上有修士冒出个头往下看，将她认了出来，说道：“桑姑娘不在这里，刚才她已经护送一艘渔船往岸边去了。”

　　郁昭顺着这修士手指的方向往岸处一看，有艘船刚刚靠岸，居先下船的那个身影正是桑篱。

　　那颗悬挂于心头的巨石终于轻而缓地落了地，郁昭回过头，仰首望着上方的修士，问道：“两岸的百姓应当已经疏散了，河面上现在还有多少渔民被困？”

　　这修士以手挡风，大声喊道：“风大，水浪也急，好些渔船上没有我们的人，现在要靠近也很难！”

　　正说着，忽有一阵巨大的声啸传来，夹杂其间的还有惨厉的呼救声。众人齐齐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块水域里起了一道漩涡，有一艘渔船就在水域之上，被那漩涡带动着摇摆不停，船板正“吱吱”作响，好似随时都会瓦解成片。

　　郁昭立刻问道：“那船上有咱们的人吗？”

　　修士摇头，“船太多了，现在根本不知道哪些船上跟了咱们的人。”

　　郁昭不等他说完，猛吸一口气之后再次扎入了水中，向着那片湍急的水域快速游去，不多时就在水下看到了头顶前方晃动不止的渔船阴影。

　　漩涡现于水面，水下只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搅动，郁昭不敢靠得太近，便直接从此处上去，打算逆袭着风御剑救人，谁料才出水面，便听一阵轰声大起。

　　渔船被这河面的漩涡和大风凌虐太久，桅杆倾折断裂，砸落在船尾后直接将整只渔船解了体。一时之间，船上的人全都落于水中，在漩涡的吸力中散如鸿羽。

　　河水瞬间吞噬了船板，将船上的人全都卷入了水中，一时之间，呼救声接连不断地自那片诡谲的水域传来。郁昭离得不远，将沉船的过程看了个十全十，当下想也不想就要去救人。

　　风依然很大，御剑不是上选之策。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预备认清方位后潜入水中，谁知这一看之下，竟扫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阿然？”她确认那其中的一名落水者正是崔然，赶紧冲她挥了挥手臂，大声喊道：“崔然——”

　　崔然在水中抱了一块木板求生，正好也看到了她，挣扎着喊道：“小昭，帮……帮我——”

　　郁昭换了口气就要去，可在她另一侧更近的地方也有求救声传来，她抽了一片余光去看，见那扑腾在水中的是个面孔稚嫩的孩子。

　　崔然离她更远些，过去甚至是逆流。郁昭见她还有块木板支撑，短暂地犹豫后，果决地转了身朝这边距离她更近的孩子游去，托起人之后便快速远离这片水域，直往堤岸处靠临。

　　桑篱在岸边翘首以望，从郁昭手中接过这半死不活的孩子，顺道也要拉她上岸。

　　“不用了。”郁昭摆手，转身还要回去，桑篱便指着河中央沉船的地方说道：“有人去救了。”

　　郁昭回头一看，果然见好几名修士顶着风势御剑，将那船上的落水之人一一捞起转到了其它船上。

　　桑篱道：“好了，你先上来吧。”

　　“嗯。”郁昭上了岸，心里却忐忑过后见了崔然该如何解释，可她转念一想，崔然是将百姓生灵放在第一位的明理之人，应当理解她方才在水中的选择。

　　“对了，”桑篱又问，“你看到阿然了吗？这异况来得太突然了，我与她走散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在哪一艘船上。”

　　郁昭心虚，不敢说起刚才的事情，心想崔然已被人救起，现在定在哪只船上歇脚，于是含含糊糊道：“或许吧。”

　　河面上的救援并未停下，这场风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总算在近午时分停了下来。渔船一一靠上了码头，修士们扶着渔民上岸，郁昭挨个去看上岸的人，可始终没有看到崔然的身影。

　　莫不是在另一侧登岸了？

　　郁昭放远了目光去看河对岸，随手拉了个修士问：“看到崔然了吗？”

　　崔然在上次的道论会上一言成名，苍穹道院没有不认识她的，这修士摇头，“没见到。”

　　郁昭直言道：“她落水了，就是那艘解体的船，你们把她救上来之后，安置在哪艘船上了？”

　　另一名修士听到她这么说，一脸困惑道：“水里没有她，我们御剑在上都看遍了，只有几个落水的渔民。”

　　郁昭骤如被凉水浇头，定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桑篱在旁质问：“阿然落水了？可……就算是落水，水里又怎么会没有她？你们救人的时候真的仔细看过了吗？”

　　那修士道：“我们只在水里救了三个渔民，当时唯恐遗漏，还顶着风看了许久，真的没有看到崔然。”

　　郁昭不信，又问：“那三个渔民呢？他们也都没有看到崔然吗？”

　　修士耐着性子道：“我们救人的时候真的仔细看过了，确实没有崔然。”

　　郁昭仅余的期盼灭了空，心头如遭重摧，狠狠地下坠了好远，隐隐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对她说着——

　　水里没有崔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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