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约·恩仇录［未完成］》尤米刻

9、第 9 章

　　第九章
　　1.
　　冬天到了。
　　因为地处偏南的位置，英诺森之庭很难见到那种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总是只有稀碎的，像绢花一样的雪丝一缕一缕缓缓飘荡下来，不知不觉就盖满了整个山岗，落满了整个树梢。到中午些时，灿金的阳光温温柔柔暖暖明明，光线被冰晶折射，刺得人睁不开眼，但却会由衷地为这温暖微笑。雪化了大半，待下午气温稍冷些时，又被冻在了树枝上，亮晶晶的，像猫的眼睛。雾凇沆砀，冰花璀璨，女仆们的笑闹余音绕梁，经久不散。
　　英诺森之庭的冬天是一年里最为忙碌的季节。因为马上要到新年，许许多多的东西需要准备，当然，还必须得庆祝一年里最盛大的节日——神诞日。
　　虽然偌大的房子里只住着一位小少爷，但神诞日该有的装饰一个都不少，女仆长哈维妮小姐指挥大家忙里忙外，一不留神的功夫，我们的艾凡小少爷又不见了。
　　艾凡正在院子里玩雪。往年下雪的日子里他经常会偷偷溜出来，英诺森之庭的雪不算太厚，艾凡堆不了雪人，也堆不好雪人，他只能蹲在某个小角落，脱下已然完全润湿的手套，徒手拍几个“雪饼”，再拍大点，变成了“雪堆”，再拍圆点，就变成了“雪墓”……一般到这个时候，哈维妮她们就会找来，不由分说将他拉回温暖的室内，那“雪墓”还差着一捧“雪花”和一个“雪碑”，在拉来几个火柴人就可以办葬礼了。
　　但今年的情况不一样，在艾凡身边一起玩雪的，多了小黑猫娜娜和神出鬼没的白枭吉尔，还有一个不请自来的神父先生。英诺森之庭的雪的确不厚，但是玩一场无障碍雪球混战，还是绰绰有余的。
　　艾凡和兰斯回到大宅里时，两人的衣服都湿了一大半，艾玛急吼吼地抱来浴巾和温水，至于兰斯……没数落他就算仁慈的了！
　　艾凡被强迫着换了一身更厚的衣服，端着两杯热牛奶来到神父房间的时候，对方孤零零地坐在火炉前的扶手椅上，让火焰的炽热烤尽他身上的湿气，他看着火焰发呆显得格外傻气，整个画面滋生出一种落寞的氛围。
　　艾凡端着牛奶在另一把扶手椅上坐下，一边把杯子递给对方，一边小口抿了自己那份，兰斯沉默地接过，双方都没有说一句话。
　　沉默在空间里缓缓流动，被火焰炙烤得有些发烫，使这原本沉静的氛围一下子腻人了起来。艾凡偷偷打量男人，察觉到对方欲言又止，把半满的杯子放到一边的小圆桌上，果然兰斯也把自己喝空的杯子放了上来，开口说道，“艾凡，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神诞日的礼物？今天？”还太早了点吧!
　　“是的。虽然有些寒碜……”兰斯似乎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老师身上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有这个……虽然还太早……但老师希望你收下。”
　　老师？这个称呼兰斯并不会经常提起，他要送的东西和“老师”有关系吗？艾凡有些好奇，只见兰斯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细长的银色十字架，很像他自己胸口挂着的那枚，但要小很多，一端连着一根细细的银链子。兰斯站起身走到艾凡面前单膝下跪，轻轻为艾凡戴好了这件带有宗教意味的吊坠，“这是克里斯廷的传统，老师会为自己的得意门生准备这样一个十字架……我知道您并不会把我当做老师，但我只希望您把它当做神诞日礼物收下就好，可以吗？”
　　“当……然。”许是离火炉太近的缘故，艾凡觉得自己的脸颊烧红了，他听见对方发出一声低笑，“既然您决定收下了，那就希望您好好保管，这枚十字架会保护您免除恶魔的伤害，愿上帝与您同在，我亲爱的小少爷。”
　　艾凡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后来他回到房间的第一时间将十字架拿给吉尔和娜娜这两个真·恶魔看，“你们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娜娜飞快地摇了摇头，“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对我们有用？众所周知，十字架是对付吸血鬼的啊!”
　　但吉尔却觉得这枚十字架有些眼熟，联系到这枚十字架曾经的主人，他倒是想起了另一枚十字架……但这样简单朴素的外观并没有什么针对性，吉尔甩甩头放弃了这个考虑，见主人正看着自己，于是说道，“在下曾经也有一枚十字架。”
　　艾凡点了点头，示意对方继续往下说，连娜娜也来了兴趣，晶黄的双眼一瞬不眨地盯着自家哥哥。
　　“在下曾是堕落之翼的守护者，堕落之翼是以‘翼’为概念存在的恶魔信物，并不一定以‘翅膀’作为外形。平时并不显现，而是将力量寄宿在一枚‘逆位十字架’里，由我带在身旁，随着堕落之翼被夺，那枚十字架也不在了。”说到这里吉尔的眼神暗了暗，主人也曾问过自己夺走堕落之翼的人是谁，恐怕是对兰斯有所怀疑，但由于担心主人会去和那人硬碰硬，再加上兰斯本人的威胁，吉尔便搪塞说对方使用了幻术类道具自己并没有看清，主人不再追问了，但吉尔心里始终横着根刺，不仅是因为欺瞒了主人，还因为那幻术类道具的存在……这一点上他还真没有说谎。
　　“逆位十字架？就像这样吗？”艾凡把上头短下头长的十字架倒过来，很简单的一个动作就造就了教士们喊打喊杀的大逆不道符号，这说明天堂和地狱只有一线之隔，而善良和邪恶也不过在一念之间，孰是孰非，真真假假，黑黑白白，早就混为一谈谁也分不开谁，正如光与影互为依托，如今看善恶对立，势如水火，只觉虚伪可笑。艾凡一愣神，思维就不知道飞往何处去了，他微微皱眉，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些？
　　2.
　　神诞日当天，艾凡收到了许多礼物，也送出去许多礼物，他身上并没有多少零花钱，毕竟他平时确实不怎么需要用，所以他自己送出去的礼物，都是“精心准备”的。
　　首先是各位女仆。蕾拉为他准备了一套新的茶具，样式并不华丽更没有过多的纹饰，抹茶色的釉面有些许冰裂纹，茶壶相当圆润，矮胖矮胖的，比较适合泡简单的红茶或绿茶，艾凡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而艾凡的回礼，是他自己偶然在森林里发现的一颗含羞草。准确的说，艾凡是发现了一颗含羞草枯萎的身体，然后用魔法得到了它的种子，相信来年春天，它就会发芽。蕾拉还给这株含羞草起了一个名字——“您觉得‘秋秋’这个名字怎么样？”
　　“……蕾拉取的名字很可爱啦……但是，请问这个名字有什么寓意吗？”
　　“……意思是到秋天也会活着的意思。”蕾拉的表情总是淡淡的，你很难看出她的情绪变化，不知道的人会以为她是个冷漠的孩子，但其实她很容易开心，只是不知道如何表现自己。“就像少爷的心意蕾拉无论什么时候都会记在心里，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淡。”
　　“嗯!”艾凡笑道，“来年也请多多指教啦，蕾拉!”
　　有着做商人的父亲的海黛送了一套游记，这套游记的作者恰好艾凡在另外一本书上见过，是当代为数不多的吟游诗人，长年周游列国，还曾多次被当成间谍抓起来，艾凡不怎么喜欢看诗，但妙趣横生的游记还是很喜欢的。而艾凡送给海黛的礼物是所有人中最贵重的，是他某天从来到卡蒙村的一个行脚商人手里买到的，几乎花光了他所有的零花钱。海黛打开黑面的锦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祖母绿宝石胸针。
　　“啊，真好看!就像少爷的眼睛一样!”海黛高兴地捧着胸针，几乎要转起圈来。
　　“多谢夸奖。”艾凡看着如此高兴的海黛微微笑了笑，海黛是因为家道中落来此，本来也应该像个公主被捧在手心，泡在蜜罐子里长大，只是一点点也好，艾凡也希望能给她公主一样的对待。“承蒙照顾，来年也请多多关照，海黛。”
　　接下来是艾玛，艾玛的礼物是和妹妹艾莲以及科波菲尔家一起送的——一箱子自家捡的的核桃和一把核桃钳子。艾凡的回礼是姐妹二人相似却不相同的小围裙，另外，艾凡托艾玛带给莱尔德村的阿加莎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至于里面究竟是什么，艾凡笑而不语。
　　艾凡在厨房里找到了忙碌的苏珊和简妮特，忙碌的其实只有前者，简妮特来并不是为了帮助苏珊，因为她知道对方根本不需要自己帮忙，反而还会帮倒忙。她是为了自己的礼物。
　　“相信我少爷!今晚简妮特的大礼一定会很出彩的!”简妮特撸起袖子，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倒还真让艾凡产生了些许期待。
　　“顺带一提。”简妮特在艾凡耳边悄咪咪地说道，“苏珊要给少爷的礼物是——啊!”话还没说完简妮特就被苏珊掐住了，后者一边将简妮特向后扯，一边微笑着对自家少爷说道，“苏珊的礼物还在炮制当中，暂且保密~”
　　“……呃，我知道了……送给苏珊和简妮特的礼物我……”
　　“就请放在客厅里的灯树下吧……我和简妮特会去找的，亲爱的少爷，神诞快乐!”
　　“神诞快乐!”被掐得嗷嗷直叫的简妮特也大声祝福道。
　　“神诞快乐，来年也请多多关照。”看着厨房里两人忙忙碌碌的背影，艾凡忍不住发笑。
　　最后一位，便是女仆长哈维妮小姐了，艾凡找了很久，转来转去最后才在会客室看到了发着呆的红发女仆。
　　“哈维妮小姐？”艾凡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后者愣了一下，“少爷？……您怎么来了？那个……您看了我送给您的礼物了吗？”
　　“嗯，看了，我很喜欢。”哈维妮送的是一件艾凡现在觉得不会用的东西，以后说不定也不会有，但只是作为艺术品，还是很有欣赏价值的，那一枚象牙制的雕花烟斗。好看是好看，但实用性并不大，而且艾凡觉得自己以后也不会学抽烟。
　　“您满意就好。”哈维妮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您看了我送给您的礼物吗？”
　　“还没有拆……该不会里面不会有恶作剧吧？”
　　“怎么可能……”艾凡讪讪地笑了笑。里面是一只表，但并不是怀表，而是一种新样式，是他在卡蒙村的集市上艾莲推荐的，可以别在衣襟上，看上去是一枚金属制的胸针，但里面暗藏表盘和指针。希望哈维妮小姐能够喜欢。
　　“少爷……”哈维妮向艾凡微微躬身，“本家那边……送来了礼物……”
　　艾凡循声而望，果然会客室的桌子上，摆着两个方方正正，系着蝴蝶结缎带的礼物盒子，见此艾凡挑了挑眉，“两个？”
　　“是的。分别是夫人和小姐……”
　　“我知道。”艾凡打断了她的话，微微低头看不清表情，“我也有所预料，能收到她们的礼物我已经很开心了，至于那个人，他怎么可能给我送礼物呢？在他眼里，我说不定是个耻辱……”
　　“您千万不要这么说!老爷他只是……”
　　“对啊，他只是太过讨厌我……连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少爷!”真的不是这样!老爷他……家主他……伊迪文斯大人他只是……
　　“没关系的，哈维妮小姐。”艾凡他突然抬起头，冲红发女仆轻轻一笑，“这么多年……我早就不会为此伤心了……”
　　“少爷……”
　　望着少爷渐渐远去的背影，哈维妮的心脏一阵阵绞痛，她希望能让艾凡相信他父亲对他的爱，但是她完全没有办法向艾凡解释……一切的言辞在触及到男孩隐忍而失落的表情和那双仿佛在诉说着哀伤的双眼时，全部都土崩瓦解。她要怎样才能让这个伤心的小男孩相信，这一切疏离的背后全部都是处于一个父亲的……责任心？哦，天呐!她自己也不会相信，她实在不清楚六年前在本家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为什么艾凡少爷要来此？他的母亲……究竟去哪儿了？!她明明记得，少爷刚出生的时候……都不是这样的……
　　3.
　　艾凡把两个不大不小的礼物抱回了房间，一个是包装得很精细的正六面体盒子，一个是仅用漂亮的花面纸和缎带粗粗包起来，形状偏平的物品，像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那个方方正正的盒子里放着一个非常精美的八音盒，顶部可以向两边打开，露出一个绿色的像草原一样的平台，简直就是一幅立体的画，一个神奇但被魔法定住的小小世界，草原上，有一座摇摇欲坠的小木屋，屋旁，有一道木栅栏，栅栏里有许多白毛黑皮的小绵羊，木屋前，有两个相互靠坐在一起的人，一个手拿木琴年纪尚小的牧羊人和靠在他身上的静静沉睡的，衣着华丽的美丽少女。窗外的阳光打在他们身上，有种恬静的美感。这种田园牧歌般的图景，倒的确是那个人所钟爱的。艾凡转动发条，明静舒缓的曲调和清脆动人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艾凡坐在一旁，和着轻松明快的音乐，开始拆另一个礼物。
　　这另一个礼物，是一本水彩手绘集，小女孩用生涩但流畅活泼的笔触，加上艳丽缤纷的色彩搭配，把自己所看到的，想到的，简单却生动形象地展现在艾凡眼前。艾凡一边翻看，一边忍俊不禁，集子里的画，大部分是日常的小事，交了什么新朋友，新学校的生活，偷偷干了什么坏事，还有对艾凡的思念。最后一页，小女孩用大大的字体，显眼的红橙黄等颜色写到：大惊喜!!!马上!!送到!
　　大惊喜会是什么呢？艾凡隐隐有些期待，但又有点担心。
　　“咳咳。”
　　“呀~主人偷偷在房间里看什么呢？”小黑猫揶揄的声音从窗外传来，艾凡循声看去，笑道，“你们两个都进来吧。”
　　“登登登登登~看!这是娜娜送给主人的礼物!”娜娜捧着一个小巧可爱毛茸茸的黑兔子，“这是娜娜用自己掉的毛做出来的!厉害吧~可以用作魔偶的基础，主人您拿来改造成使魔也可以哦~”
　　“哇，娜娜做得好精致!艾凡忍不住摸了摸黑猫的小脑袋，娜娜眯着眼满足地享受着，“我才不会这么快就用掉呢。”
　　“咳咳。”见艾凡看过来，吉尔有些不好意思地扭过头，“这是吉尔的礼物……希望能对主人有所帮助……”
　　吉尔递来一本厚厚的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艾凡翻开一看，满篇工整的黑色字体，还有目录？根据目录，吉尔总结了艾凡未来在魔法修习上可能遇到的问题和各种基础法术，写了整整十二大章，最后一章则详细记录了吉尔来到艾凡身边后遇到的一系列状况和谜团，种种线索和情景推理图，可谓是分门别类，一丝不苟，毫无缺漏。尽管只是粗略的翻看，艾凡也被深深震撼到了，只是……“吉尔，你是怎么写字的？”
　　“……”白枭挥动翅膀，桌上的钢笔被他召来，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操控着在笔记本上签下了艾凡的名字，字迹和艾凡平时的一模一样。
　　娜娜：“……哥哥好厉害~!”
　　艾凡：“……吉尔你还可以伪造笔迹？!!”
　　吉尔：“……正所谓技多不压身嘛。”
　　“大家的礼物我都收到了。”艾凡笑了笑，捏了捏娜娜的小鼻子，“不知道两位喜不喜欢我的礼物呢？”
　　“当然喜欢啦~主人最棒啦!”娜娜将缎带绕过前肢，背上大红蝴蝶结，蝴蝶结中央有个小小的金色铃铛铃铃作响，随即发出光来，小黑猫的身体慢慢上升，像长了一对红色的翅膀在空中飞翔，看着对方开心的样子，艾凡也对自己的成果十分满意，这还是他第一次制作魔法道具，还只有简单的飞行功能，也只能让娜娜那般大小的物品飞起来，还必须依靠使用者自己的魔力，但是以后，他应该还会改进。
　　“吉尔呢？喜欢这个栖枝吗？”吉尔脚下是一根由枫树和槭树枝做成的栖木，大概有一米五左右高，底部安装有小滚轮，可以根据照使用者的控制滚动，也是一件魔法道具，白枭站在栖枝上无声在房间里滑动，活像颗会移动的枯树。“嗯，非常方便。”
　　“现在只有一个人的礼物没有送了。”艾凡微微偏头，每年他都会给大家准备礼物，包括本家那边，今年的已经寄过去了，那最后一个人当然是……
　　“主人!您还给那个家伙准备了礼物吗？!”飞翔的小黑猫有些愤愤不平，“那个人可是只送了您一枚小小的十字架而已!”
　　“礼尚往来嘛……”艾凡耸了耸肩，“而且我也不打算送他什么贵重的物品。”
　　“可是……”娜娜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张了张嘴，气鼓鼓地哼了一声。
　　4.
　　男孩来到神父半掩的房门前，右手习惯性地敲了三声，“请进。”
　　兰斯给英诺森之庭的女仆们准备的礼物是被称为“玉台金盏”的水仙花，这种东方的花，精致好看，香气迷人，女仆们都没有见过，又得知它们只需要水就可以存活，都十分惊讶，对兰斯也客气了不少，联名为他准备了过冬的巨厚毛衣，也不知道对方面对如此赠礼是喜是忧。
　　艾凡推门而入时，只见兰斯坐在火炉边的小圆桌前，圆桌上，堆满了一摞摞厚厚的牛皮信封，而兰斯正在一封一封地回信，见他头也不抬，艾凡没有出声，搬了把椅子坐在他跟前，不动声色地将一个黑色的细长盒子放在对方眼前。
　　兰斯停下笔，“给我的？”
　　艾凡点了点头。
　　兰斯并没有直接去拿盒子，“要是恶作剧就没有意思了哦？”
　　“在这种日子里，我还没有恶作剧的打算。”艾凡抱着双手趴在桌子上，“为什么你有这么多来信呢，神父？”兰斯目前书写的文字并不是西方国家所通用的，所罗门王国的官方语言，而是克里斯廷教皇国神学研究方面的古老语言，艾凡看不懂，以后也不会想要去学。
　　“圣索菲亚学院的教授催我回去上课。”兰斯笑了笑，盖上钢笔帽，“可以提前告诉我这里面有什么吗？”
　　“不可以。”艾凡眨了眨眼睛，“你猜。”
　　“那我猜猜看。”兰斯抬起盒子，晃了晃，盒子里发出有些浑厚的响声，“金属制……钢笔？书签？呃……该不会是簪子吧……”
　　“都不是，是一把小刀。”
　　兰斯一瞬间睁大了眼睛，急忙打开盒子，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把闪着银光，细长而锋利的小刀，它没有鞘，乍一看会以为是餐刀，但是把柄纤细而短，刀刃部分更长也更锋利。“……可以告诉我这是用来干什么的吗？”
　　艾凡微笑道，“你猜啊。”
　　“……这其实还是恶作剧吧。”半晌兰斯幽幽地开口。
　　艾凡耸了耸肩，“猜不到就算了，怎么，你不满意？”
　　“怎么会……”兰斯笑眯眯地收好盒子，“那就让我慢慢猜猜吧，也许某一天会对我有用处吧。”
　　艾凡暗自偷笑。这把怪异的银刀是他用天堂门十三号收藏室中的某块不知名的银色金属炼成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用途，他才刚接触炼金术，只是自然而然的就出现了这东西，但经过吉尔鉴定，这种金属并不是银。
　　至于为什么将这个不知道算不算半成品的东西送给那个人，艾凡当时并没有多想，只是在思考的时候看见了它，就莫名觉得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就像是必然的缘分一样。
　　5.
　　神诞日当晚，是吃大餐的时候，却没有太多礼仪，而是非常随意的宴会，除了艾玛回家和家人一起之外，大家都聚集在大餐厅，长长的桃花心木桌上，摆放着大盘被塞着苹果和香料的烤火鸡，装饰精致的巧克力蛋糕，火红色的布丁里可能藏着代表好运的银币，夹着小番茄和生菜的火腿熏肉三明治，嫩嫩的小牛肉和滋滋作响的炸猪排，还有浓郁鲜美的蘑菇浓汤，烤蛋挞，蔬菜沙拉……琳琅满目，堪称饕餮盛宴!
　　席间，微醺的简妮特和苏珊端出了她们的神诞日礼物，前者是一大篮嵌有葡萄干和杏仁的小饼干，虽然看上去比较简单，但艾凡知道对方的不容易，这对于简妮特来说是一个重大的飞跃，毕竟这是她做出来唯一能吃的东西。刚好艾凡送给她的，是用来做饼干的各种模具，本来他想着，饼干可能是对方唯一有可能做成功的食物，看来是误打误撞了。后者的是堪称艺术品的拉花蛋糕，苏珊她用蛋糕将艾凡某日坐在书桌前的情景完美再现了出来，因为太过精美，反而无从下口，完全舍不得吃。苏珊收到了一个装着艾凡所能收集到的所有香料的小纱包，这说不定会给她的美食道路增加一些灵感。
　　大雪纷纷扬扬地落着，屋内灯火通明，欢笑依旧，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辛福的笑容，没有人例外，包括非人之物，大家都充满了对来年的期望，毕竟神诞日过后，很快就是新年了。新年，又是新的开始，一定会发生一些与众不同的事。
　　6.
　　日子在吵吵闹闹和两人之间不咸不淡的教导中慢慢过去，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等再次有所察觉的时候，已经到了三月，正是春暖花开，兔子最疯狂的时候。
　　神诞日那天似乎是个高峰，但这之后兰斯总会陆陆续续收到很多信件，艾凡都已经见怪不怪了，这天兰斯从自己那一叠粗糙浅褐的牛皮纸信封中，抽出一个纸质细腻的纯白色信封，封口的火漆印上赫然是克莱斯特家族的“双剑十字枪橄榄叶”家徽，“这好像是给您的信。”
　　“给我的？”艾凡挑了挑眉，剔开蜡封，他展开信纸，“……亲爱的哥哥，日安……”
　　然而这时在室外，一辆马车在英诺森之庭轻盈地停下，跳下来个穿着胭脂色小礼裙的五岁小女孩，随后是一位身着褐红色女仆裙的红发女性，乍一看上去，和哈维妮小姐很是相似。
　　“等等，您有妹妹？”兰斯有些的诧异地问道，也问出了桌上的娜娜和暗处的吉尔共同的心声。
　　小女孩登登登跑上楼，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图书室门口。
　　“……你是她母亲雇佣的，你会不知道我有个妹妹？!”你在逗我？!艾凡的眼皮子抖了抖，刚想说些什么，却被门口传来的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打断了——“哥哥!”
　　四双眼睛齐齐看向门口，只见门口俏生生立着个五岁左右的金发小女孩，女孩身着胭脂色的精致礼裙，举手投足落落大方，小脸蛋略有些婴儿肥，虽然还完全没有长开，但可以料定今后一定是个大美人。玫瑰色的双眼炯炯有神，极能表现出主人的情绪，正盈满笑意一瞬不眨地看着艾凡，后者立马认出了这个孩子。
　　“埃莉诺!”
　　“哥哥!”女孩一瞬间绽放出大大的笑容，仿佛初绽的蔷薇，她登登跑上前，鞋跟踩在地上砰砰作响，几乎要抱住艾凡，“大惊喜!来了哦!!是埃莉诺!哥哥开不开心~”
　　“开心。”艾凡摸了摸对方扎着紫红色缎带的微卷金发，微笑道，“埃莉诺怎么过来了？阿金妮呢？有没有和你一起来？”
　　“阿金妮当然在啊……”女孩转过头，有些不满地撇撇嘴，看见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总之浑身不自在坐立难安的兰斯神父，“啊，您就是母亲大人提到的，艾凡哥哥的家庭教师，普雷斯特克神父吧!”
　　“初次见面。”埃莉诺提起裙摆，行了个屈膝礼，虽然在哥哥面前很高兴，但她也不会忘了见陌生人的礼节，“我是克莱斯特公爵之女，埃莉诺·芙蕾琪亚·克莱斯特，长久以来，我的哥哥有劳您照顾了。”
　　“谈不上‘有劳’……在下是神父兰斯·普雷斯特克，如您所知道的那样，在下是您哥哥的家庭教师……”
　　“埃莉诺小姐。”图书室门口再度出现了一个人，对方是一个和哈维妮小姐长得很像的女仆，但显得很刻板，因此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年长。红发女仆冲在场的三人一一点头躬身，“艾凡少爷。”“普雷斯特克神父，初次见面，我是埃莉诺小姐的管教女仆，名字叫做阿金妮。”
　　“埃莉诺小姐。”她转向表情一瞬间变得僵硬和苦大仇深的埃莉诺，“我们此次前来，是代表夫人看望艾凡少爷，哈莉修女及英诺森之庭的众位女仆，请不要耍小性子，请跟我来一一见过大家。”
　　“……哥哥。”埃莉诺扯了扯艾凡的衣角，轻声呼唤哥哥，用希冀的眼神望着对方。但是并没有什么用，阿金妮象征性地向艾凡和兰斯鞠了一躬，道一声，“失礼了。”不由分说地带走了埃莉诺。
　　“……刚才这位是？”兰斯冲二人离去的方向努了努嘴，知道对方肯定指的是阿金妮，艾凡回答到，“如你所见，她和哈维妮小姐是双胞胎。”
　　“……她是姐姐？”
　　“不。她是妹妹。”艾凡抱起小黑猫，冲某个黑暗小角落递了个眼神，白枭会意，地乘着栖枝无声滑过地面。“很有意思对吧？明明是双胞胎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当然，主要是性格……”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艾凡对阿金妮实在喜欢不起来，当然，也没有到讨厌的地步，但看不惯的情况还是会有的。“我要过去一趟，兰斯神父，你就在这里慢慢回信吧。”
　　“……”
　　走廊上，栖木与艾凡保持相同的速度滑行，艾凡在等待着，等待着娜娜或者吉尔发问。
　　“……主人，那个埃莉诺……”娜娜果然忍不住开口。
　　“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我来到英诺森之庭的同一年，父亲迎娶了特里斯丹家族的二女爱洛依丝，次年埃莉诺就出生了。”
　　说到这里，艾凡神色莫名地笑了笑。
　　“虽然莫名其妙有了个继母和妹妹，但是……你们也看到了，埃莉诺很喜欢我这个便宜哥哥，而我……自然也没有讨厌她的理由……或者说，我也很喜欢她……”那样明媚开朗的女孩，有谁能不喜欢呢？尤其是，她还无比信赖地对你微笑的时候，再多的小心眼也得放下了。
　　“那……”吉尔斟酌了片刻，“爱洛依丝夫人呢？”
　　艾凡抿了抿唇，“我不知道。”
　　又过了片刻，艾凡长出一口气，笑道，“也许以前的我会这样回答，但其实，现在的我心里很清楚……爱洛依丝她……并没有让我去讨厌她的理由。”只是……我仍需要时间……去理解，接受。
　　“说起来，阿金妮很不喜欢蕾拉呢。”艾凡突然换了个轻松的语调，“因为蕾拉是哈维妮小姐擅自决定雇佣的，据说阿金妮一直耿耿于怀哈维妮小姐没有向夫人征求同意这件事，虽然爱洛依丝夫人并不在意，但阿金妮仍然喜欢给蕾拉使绊子……这也是我不怎么喜欢她的原因。”
　　“所以您才要去看看？”娜娜点头道。
　　“是啊，希望不要发生什么事……”话音未落，不远处的房间里传来疑似瓷器破碎的声音，好像还真发生了什么事，艾凡循声奔去，路过某个房门虚掩的房间时，他听见一个刻板的，刻意压低的声音在对另一个人说话，不禁放慢脚步。“姐姐，那个普雷斯特克是那个普雷斯特克吗？”
　　“哪个普雷斯特克？”
　　“玛利亚·普雷斯特克!前任教皇亨利四世的私生女，夫人好像还不知道这件事……但是……这样的人，真的可以做少爷的家庭教师吗？”
　　“这……要看少爷和夫人的打算吧……”
　　“……”
　　艾凡没有继续听下去，阴沉着脸快步走向声音发生地，但脑海里却因为这信息涌起惊涛骇浪。
　　兰斯他……完完全全没有提及过这种事……他竟然是……前代教皇的外孙吗……艾凡没有打算继续往下想，他只想了解兰斯愿意告诉他的一面，至于其他的隐瞒，艾凡不想去深究，谁没有个秘密呢？
　　远远地，艾凡看见了蕾拉淡金色的长发，和地面上碎裂的瓷器碎片和茶水，女孩蹲在地上尝试着用手拾起碎片，她突然瑟缩了一下，扔下碎片，双手紧紧相握。
　　艾凡以为对方是被瓷器划伤了手，赶忙走到女孩面前，蕾拉抬起精致得过分的脸，“少爷……抱歉，这本来是要送去给埃莉诺小姐的茶水，但是蕾拉的手抖了一下……对不起。”
　　“没关系。倒是你，刚才是不是伤到了？把手给我看看。”艾凡顺势蹲下。
　　“不……不用了，少爷，蕾拉没关系的……”女孩摇了摇头，双手握得更紧，隐隐在颤抖。
　　“……真的没关系吗？”艾凡怀疑地问道，瞥向对方的双手，女孩察觉到他的视线，把双手往怀里藏了藏，“真的没关系……蕾拉不要紧的……”
　　女孩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强硬和倔强，艾凡虽然有些奇怪，但也不会去逼她。“那如果是蕾拉自己一个人处理要有分寸哦，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才行。”
　　“是。”女孩点了点头。
　　“那……我来帮你收拾残局吧。”
　　“不……少爷，艾玛她和扫帚马上就到，请您去陪陪埃莉诺小姐吧，蕾拉没关系的。”话都到这个份上，已经很明确是在赶人了。“既然如此，那我就去看妹妹了。”
　　“少爷。”艾凡站起身正要转身离开，却突然被叫住了。艾凡转过头，只见蹲坐在地上的女仆扬起精致优雅的俏脸认认真真，一字一顿地说道：
　　“蕾拉会永远，一直守护少爷的……”
　　直到夜深人静，名为蕾拉的少女将仍不住颤抖双手放在烛光下，纤细光滑的皮肤上有道道本应深可见血的划痕，但却，没有一丝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