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镜中水华

32、神乐

　　日暮苍介做了一个十分奇怪，不，可以说是光怪陆离的梦。
　　他梦见自己将小小的三叶放在背后的竹筐里，兴高采烈地带着她跑过田间，越过柳林，跨过小溪，翻过山头，最后停在挂满硕果的石榴丛中。之后做了什么，他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可爱的小女孩在一旁咯咯地笑，忽又扑闪着眼睛，好奇地伸手指向山那头隐去的房舍。
　　「爸爸！爸爸！神社里是什么样呢？」
　　——等你长大了就知道啦。苍介正考虑这么回答时，他却发觉眼前的三叶变了模样，窜高一点后，忽又分作两个泪如雨下的少女。
　　然而，他只是牵起了两个女孩的手，顺着她们的目光，他神情凝重地看向那个故作轻松的女子。
　　「我走啦，照顾好我们的女儿，还有……」
　　说什么呢？！苍介不管那女子接下来宽慰的话语，本能地追了出去，刚要抓住她那有些湿润的衣角，女子却飞身化作一阵萤光，与另外两束一道消散在静寂的星夜中。苍介一时追赶不上，摔倒在一片湿土地上，湖面跃起的暗光映照出一个年轻男人的脸庞。正在疑惑时，身后有人轻拍了他的肩膀。他转过身去，只见那一身破烂玄袍的男子站在身后，他一改平日的和善，满脸严肃的他并没有正眼看苍介，而是警惕地盯着湖面上的某道虹光。
　　「没事的，就让我独自背负罪孽吧……」
　　撂下这些话后，他在袖口贴了道符，不待苍介反应便飞了过去，提着一柄长刀与那道光芒短兵相接。黑幕之下，刀光剑影。电光火石之间，脚下细如罗织的星光和山岳被尽数踏碎，如镜子一般的湖面刮过一道道杂乱无章的划痕，周而复始，久久不得安宁。然而，即便如此激烈，苍介也看出双方所到之处，玄袍男子被虹光压制，一直处于下风。
　　喘息片刻，败下阵来的玄袍男子瘫倒在地，口吐鲜血，那道虹光也在离他身后不远处现形。顾不上危险，苍介本能地想上前查看时，冲天怨念逼得他动弹不得。握着两柄短刃的女人在一旁飘着，紧闭的双目一直留着血泪。面如死灰地她将耳朵凑近，似是想要听清男子的话语。
　　然而，听到玄袍男子的回应后，她倏地睁开双眼，发出了绝望的嘶吼，两刃也笔直地插了下去，山谷间回荡着泣血般的悲鸣：
　　「放弃？怎么可能！他们让我求生不得，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呼地一声，苍介依旧跪倒在地，但此时已经没了那两人的身影。然而，眼前火光冲天的废墟和重伤倒地的好友唤起了记忆。
　　是了，如果说前面的场景毫无印象，那眼前这幕本该深深烙□□底，作为一生的伤痕和罪孽相伴到老的。
　　——啊啊……这样啊……学堂被烧了。
　　苍介呆若木鸡地盯着被烧化的房舍，追悔莫及的怨声下意识地从他嘴里漏出。
　　「真没用！为什么总是来迟了一步？」
　　「是啊，你可真没用呢。老弟哟，看吧，我就说，你什么都做不到……」
　　果然，这个声音，是他没错了……
　　跪在地上的男人缓缓抬头，正欲确认那人的面容时，熟悉的汤药味似是从火海处飘出来。他恍惚间起身，只是循着那令人安心的气味穿过那片火海。一闭眼，一切景象顷刻瓦解；再一眨眼，目光所至又变回了再熟悉不过的模样。房内灯火通明，但盏内灯油少了许多，灯芯也已经烧了大半。院内假山石的轮廓依旧清晰可见，算不上漆黑一片，毕竟天月刚白，看起来也才刚入夜不到一个时辰。
　　是了，最近日暮老板就忙着四处打点其他各处久无客居的别馆，又去田中那里准备其他需要的物资，帮着他安置来访的旅客。忙碌了几天，精疲力尽的他总是吃过晚饭后就回房睡觉，连房内的灯都顾不上吹灭。更别提喝药这回事了。
　　不过，外面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日暮老板清楚来人是谁，也没多想就拉开了门。

　　不出所料，三叶端着药进来了。见父亲满脸愁绪，便料想他又做了恶梦，忙奉上了汤药。父女二人洽谈了一小会后，三叶欲端着碗出门，但父亲仍旧坐直了身子朝她这边看来，看上去并不想立马躺下。
　　“三叶……你今天去过库房？”
　　“是的，稍微清点了一下。怎么了父亲，是要找什么吗？”
　　“有个乌金漆制长盒，你知道吗？”
　　“上了锁的那个？”
　　“对，现在先拿出来放到门口那里吧，可能明天我就要用里面的东西。”
　　“好的父亲，请您早些安歇吧。”
　　“嗯。”老版躺了下来，盯着三叶离去的背影，随后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关上门后，三叶也松了口气。她将药碗送进厨房后，快步走向库房，将那盒子取出。
　　“呼，果然，按照母亲所说，父亲看上去并没有当年的记忆。”
　　三叶捧着盒子，慢吞吞地走着，不断回味着母亲三人对她的嘱托。将盒子放好后，三叶刚走到浴室门口，便冷不丁地滑了一跤。似是听到了外面的响动，浴室里的人探出了身子。一见到是三叶，梅烟絮连忙伸手将三叶扶起来。
　　“啊！三叶，没摔伤吧？抱歉抱歉！是我们不小心，没把地板上的水擦干。”
　　“没关系，我自己能起来。”
　　三叶并不意外，毕竟晚饭前后，忙活了一天的旅客们都会错开时间来这里泡澡。眼下这个点正是梅烟絮或者欧阳旃常来沐浴的时间。
　　注意到梅烟絮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浑身上下只裹了条浴巾，三叶连忙接过她手中的抹布。
　　“没事的，梅小姐，你接着去洗澡，别着凉了，这边交给我吧。”
　　“这……好吧，那就拜托了。”梅烟絮重新钻了回去，三叶跪在地板上，来回擦拭着水渍，又陷入了白天的回忆，一时没注意到才进浴室的人又出来了。
　　“好了，三叶，别擦了。再擦都要起火星子了。”
　　“梅小姐？！”三叶抬头，迎面撞上了蹲下身子拍了拍她肩膀的梅烟絮，忙不迭地吓退了几步。
　　梅烟絮叹了口气，夺过三叶手上的抹布后，将一个布袋递到了她的手上。
　　“这个你收好，怎么用里面有写。”
　　三叶怔怔地抬头，正要问个明白，然而梅烟絮没有搭理她，早已转身进入浴室。
　　“梅小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放心，你以后会用到的。记着，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三叶一头雾水地站在帘子外的一侧，见对方不再多言，她也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便径直离开了。帘子的另一侧，梅烟絮褪去了布料，踩入偌大的浴池中。
　　“我回来了。”
　　“辛苦了。”
　　被温暖的水流和蒸腾的热气再度包裹后，梅烟絮的全身心得到了放松。她向前迈了五步后，重新倚在池边，惬意地看了眼身旁泡在池里的另一个人后，仰头望向小窗外的夜空。那男子趴在池边，他闭上了双眼，一时间静谧无言，直到浴室里的香气散了许多，他才缓慢地睁开眼。
　　“烟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差不多了。”看着窗外盘旋的萤火虫，梅烟絮答道：“小旃，身体没大问题吧。”
　　“放心，身体舒服多了。”欧阳旃有点不自然地摸了下后颈，笑了笑，“要留下来给你擦头发吗？”
　　“不用，我想再泡几分钟，你们先等会。”
　　“嗯。”说罢，欧阳旃起身向门外走去，换了衣服后，他回到空无一人的房内拿了包裹后，又静悄悄地站在帘子外等了等，见梅烟絮也换了衣服出来，二人便一同出了后门。进了后院，林星河和周子舫早就在那里等候多时。四人朝在楼上张望的其他伙伴挥手告别后，便出了门，一同走到村门口。周子舫四处张望，确定没有人后，便走到避雨亭旁，推了一个小车出来。
　　“带着。”跟在身后的林星河顺势提溜了两个竹篮出来，递给欧阳旃和梅烟絮。欧阳旃并没有掀开盖着的布，他嗅了嗅便知道里面是什么。虽说如此，他和梅烟絮都有些费力地提着篮子。
　　梅烟絮掀开篮子看了一眼后，连忙摆手：“周哥，用不着这么多。”
　　“拿着吧！不缺这点，有一车子呢。”周子舫并没迁就二人，“你知道哥这几天为了炼这一车盐有多辛苦吗？这地方又没有海，能找到的盐也就这些，我可是连海鱼干这些都用上了，不拿都对不起我的劳动成果！”
　　“是啊，小梅，现在那山上的孤魂野鬼少了管束，更要多带些驱鬼。”林星河附和道，“放心吧，火把和木炭都用油纸包好了。你们先跟着，山里的其他地方让我们两个来。”
　　“好吧，注意安全，事成之后到这里集合。”
　　“嗯。”
　　四人浅浅道别后，分头朝两个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