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精怪录》喜气东来

7、瑞康堂

　　洛市不知何时开了一间医馆，坐诊的大夫竟是一位女医师，容貌秀美，身材丰腴，看不出具体的年龄，据说是死了丈夫，靠着给妇人看病的本事，带着十余岁的女儿来洛市讨生活，家里还有一个长工，唤做白泽。

　　医馆这东西自然是开的越久名堂越大，所以刚来洛市的这家医院，平日里没什么人，在堂口弄了一个外带的堂食口子，卖些养生的茶饮、糕点，因着味道特别，打着养生的口号，逐渐成了这城中闺中茶点不可少的一个特色招牌。

　　前堂，白泽看着账目问道：“琉璃，城南吕四小姐的糕点，昨日是不是送了？”

　　琉璃瞪了他一眼，“当然送了，难道等你这矮脚马去送，人家都得来退钱！”

　　白泽无奈的说：“那这银钱怎么对不上呢？”

　　琉璃哼笑一声，“对不上整好，让慧娘罚了你的月钱，看你还和我犟嘴不。”

　　白泽嘿嘿一笑，“你倒是想管，十以内的加减法能算明白就不错咯！”

　　琉璃气鼓鼓的追着白泽要打他，两个人嬉笑着闹起来。

　　慧娘从厨房探出头去，刚好看到白泽和琉璃两个人嬉笑着打在一处，会心一笑。

　　一个婢女装扮的丫头神色慌张的进门，轻咳一声，白泽琉璃二人这才缓过来神。见来人是女婢，白泽轻轻行了一礼就褪了下去。琉璃和婢女互相见礼后，婢女四处张望了一下，急切的问道，慧医师可在？我家小姐想要一坛咱家的乌饮，请慧医师务必亲自送达。

　　这样的说辞其实很常见，不少大门高户的小姐不方便出门就医，请了上门的郎中也不好听，就怕姑娘家的那点事被郎中拿到市井说，所以作为城里的专门医馆和药膳铺子，不少人家都是借着点食材的理由，请慧娘上门看病，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琉璃已经了然于胸，让婢女稍等之后，就去请慧娘了。

　　城南，胡员外家，一家人垂着头，叹着气，看到慧娘进门，似乎是来了救星。另一名女婢将慧娘和琉璃引到了内院，到了胡员外的女儿襄儿的屋里。

　　这名叫襄儿的女孩不过十六七岁，在床榻上平躺，眼神呆滞，听到门开了也没有从棚顶移开目光。琉璃看襄儿的眼神，有些害怕，拽了下拽慧娘的袖子，慧娘自顾的介绍到：“襄儿小姐，奴家是瑞康堂的医师，您可以叫我慧娘，不知小姐可方便诊脉？”

　　襄儿没有回话，只是随身的侍女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慧娘给襄儿探了一下脉，显然这脉平稳，并没有什么问题，襄儿眼神呆滞，甚至吃喝拉撒都要在床上，自然是没啥想要活的动力了，应该是精神上的问题。琉璃看这个漂亮的小姐姐，竟然不想活了，心里难以接受，这么美，还能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呢？

　　慧娘看过之后，给开了一剂“疏肝解郁”的药，就带着药箱和琉璃离开了。

　　回瑞康馆的路上，慧娘扭头对琉璃说道，“这世间精彩万分，但都是人心感悟，若是你不愿意看着世界，就算有再精彩的世界，你怕是也难以看到，一叶障目，正是这个道理。”

　　“不过，这襄儿身上倒是有点别的气息，如果我猜测不错的话，怕是有什么在她身边，才导致他乱了心智”

　　琉璃紧张的问，“那怎么办，这漂亮姐姐不会就这么傻了吧？把妖物除了去行不行?”

　　慧娘捏了下琉璃的小鼻子，小丫头，“这事就你和小白去办了吧！”

　　琉璃和白泽说了一通胡襄儿的事，白泽说，这也不难，只是我是男子，没办法近那小姐的闺房，她又不肯出来，不如，你带着她出来，我们把这妖物抓了，问个明白，估计这病就好了。

　　琉璃听了觉得甚有道理，白日里，慧娘继续做些养生的甜食、茶饮，不时的就给胡襄儿送去，一来二去，襄儿对这个小妹妹也有了写好感，只是怎么套话，都不曾吐露一点蹊跷之事。

　　一日，襄儿见琉璃又来送吃食，琉璃又是讲了今日路过集市听来的故事，青菜几文，茭白怎么挑选，几个妇人为了一个看戏的位置，在市场打起来……

　　襄儿硬拖着僵硬的身体，强撑着坐了起来，虚弱的让琉璃坐到她身边来，细细的问了，是什么戏，谁演的，什么时间演，都有哪些人去了，听的怎么样云云……

　　见襄儿听的这么仔细，琉璃自然就明白了，她大概是对听戏这事，上了心思，那不如领她去听一场。只是襄儿的家教甚是严格，虽然大病之前，她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都是为了嫁人，眼看着嫁人的日子近了，谁知道襄儿却生病了。

　　“好琉璃，你去和爹爹说，城南郊外的桃花庵，求姻缘顺利特别的灵验，然后约个日子，咱们一起去。”襄儿满眼的期盼。

　　随后襄儿又说了为啥要去那桃花庵，听得琉璃不得不答应，一个花一样的女子，怎么人心拒绝她。

　　于是琉璃给胡家的几个丫鬟婆子、还有吕四姑娘的丫头都说了这个事，襄儿的娘听说了这事，自然就决定哪天带着自家姑娘一起去。

　　但是襄儿不要别人陪，偏偏看中了琉璃，给琉璃传来话，让琉璃做些个艾草果子，正月十六和琉璃一起去桃花庵。

　　清明时节的艾草果子，是好多人家在瑞康馆的必点糕点。琉璃一大早就采了些艾草回来，带着清香的露水青草味道，慧娘将半斤糯米粉，一两粘米粉，混入蔗糖，陪着磨石做的艾草汁液，将艾草果子的外皮做好，一半做了枸杞红豆蜂蜜馅，另一半做了胡萝卜腌菜豆干馅，分层放到食盒子里，粉糯糯的团子，配上甜甜咸咸的馅，还有清爽的艾草香……琉璃咽了下口水。

　　胡家的车早已等候在瑞康馆门口，拉着琉璃，接了襄儿，再往城南桃花庵去了。车上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琉璃一路上聒噪的和襄儿说着，怎么做的果子，因着她和襄儿姐姐投缘，才将第一盒果子给了她……嬷嬷听的烦躁，闭目养神间就已经睡着。

　　琉璃小声的告诉襄儿，等下她哥哥白泽也会去，她想见的人，他们已经寻到了。襄儿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桃花庵内，襄儿的娘刘氏和主持在偏殿享茶，顺便给些香火钱。襄儿和琉璃拜过了大士，就去后院的桃花院了。早春的风里，到处都是青草的香气，桃花虽还没开满，却有那开得早的花儿，在树尖上星星点点的粉，煞是好看。

　　只是白泽带着一个瘦削的男子，从树后慢慢走出。襄儿的眼里既急切又失望。白泽和琉璃闪到了入口处，防着胡家和庵里的姑子们进来。
　　襄儿：“剧目的反应如何？”
　　男子：“接连演了十来场，只是你后来为什么不写了？”
　　襄儿：“你可知，我马上要嫁人了？”
　　男子：“听说了，但是这剧，若没有你写的续，可怎么办？”
　　襄儿：“我嫁给他人也无妨么？你只要你的剧是么？”

　　男子沉默不语，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如鲠在喉干咽了下口水，半晌回道：“后日，我便要随着戏班往北走了，这剧我会给你留名的。”

　　襄儿：“你心里既没有我，留了又给谁看，你走吧”。

　　男子想要言语几句，张了张嘴，最后究竟也没说出来什么，给襄儿行了一礼，随着白泽从小门离开。

　　琉璃：“襄儿姐姐，你若是中意于他，又为何不让他带着你走？或者求一求老爷，那毕竟还是你亲爹，总不能看着你受委屈。”
　　襄儿：“琉璃你还小，男女之事，本就是你情我愿，且不论出身、品行，就这你情我愿，就难住了多少痴男怨女，怪只怪我认人不淑，他心里究竟是没有我罢。”

　　随后襄儿上了胡家的车马，将琉璃送到瑞康馆，谢道：“琉璃，下月初三，我大婚，请你哥哥和慧娘一同来吧。”

　　饭后小院里，慧娘带着琉璃、白泽围着小土炉，烧着茶，就着艾草果子，琉璃吃的食不知味。白泽问慧娘：“你说这小妖怪，图个什么？”
　　慧娘：“你看出来这是个什么变的？”
　　白泽：“大概是蝽虫吧，它身上有股春天特有的清香和泥土的味道。”
　　慧娘：“怪不得。”
　　白泽：“怪不得什么，修炼百年才得了道，儿女私情耽误了修行，然后还对不起人家姑娘，还真是干啥啥不行，哼！”

　　琉璃惊讶的长大了嘴，转而生气的问道：“那他能变人身，为啥不能和白泽一样，好好做人呢？为啥还要负心襄儿姐姐？”

　　白泽哼了一声，“良心啊只有有心的人才能有，变心的人身上是没有的！”

　　慧娘：“虫儿修炼困难，能成人形已是不易，若和凡人结发，怕是寿命会更短，朝生暮死的虫儿，哪里敢奢望与人善终。”

　　琉璃失望的感叹，这才子佳人的戏码，本想着自己能做个红娘，谁知道竟是这样的负心人。

　　次月初三襄儿大婚，嫁给了周边县丞的儿子，三年后襄儿得一子，丈夫又中了榜眼，名气一时大噪。只是这些都是后话了。

　　次年京城的曲牌戏里有一出《赵竟归家》人气攀升，只是不知道这编剧【甲衣】为何只写了这一出戏就再无惊天之作了。

　　隔年，一个瘦削的男子，找到白泽，希望求得图中一隅，看着心爱的人平安度过此生就可以心满意足。白泽这才释然去年的【良心论】，收了这只妖进图。

　　琉璃晚年回忆时才想起，原来有一种虫子，名字叫做【蝽】，只在春季活着，而【襄】字拆解开来，可不就是甲衣。只是为女儿起名的郭家父母，怎么也没想到想要“助人”的襄，实际上是才华横溢的编剧鬼才，而这一生的高光时刻，尽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以另一个妖生命结束的方式，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