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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深藏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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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萦神色还带着一点紧张与肃穆,就显得这件事情格外滑稽。
“自然是我瞧见的。沈君寻常与罗君通信吗?”
这问题可太戳人心窝子了,沈流至今还不知道罗雪尽在哪里鬼混,只好悻悻道:“最近……倒没怎么通信。”
李萦一拍大腿:“那不就是了!”
“我们之间自不需要靠几份通信来证明什么……”沈流看着李萦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心下莫名小小地不爽了。
“自然自然,我只是想说,就算是兄弟情深如沈君与罗君,也不会写这么、这么厚一沓信的吧!”李萦比出了一个夸张的厚度,看得沈流愣神。
“你是说……”
“那么薄的绢布信,叠起来有这么厚,还专门仔仔细细放在檀木盒子里,附着防虫蚁的草药包。我之前想着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直到前些日子见到我哥,发现他就是将心悦之人的来信如此妥帖收藏的!我一下就茅塞顿开,想不到我家郎君看上去冷情一人,竟也是个痴心的……”
沈流心道,你这顿悟可能悟错了方向。不过贺谏白竟真同他师兄联系了?这又是为何……他愈发对罗雪尽的行踪好奇了。
“只是这条情路注定坎坷,我都要替他捏把汗。这样不为世俗所容的情谊,真是让人心生感慨啊。”
“……旁的不说,你可是有读那些信,亲眼见着他们诉衷情了?”
“他们两个男人,怎可做出这般显眼的事,不过我看他们行事倒更是脱俗。我家郎君,竟分了几次,赠了罗君大笔大笔的钱财,看来是将整副身家,都交由罗君保管了。俗话说的好,男人的钱在哪里……”
“停停停!”沈流一脸惊恐,“贺谏白,给,罗雪尽那么多银两?!等等,为什么啊?这好像不太对吧?!”
“唉,沈君,我知道你一开始可能也接受不了。我也震撼了好一会,但还是决定祝福他们了。”
“……”
虽然不明白李萦这么个不谙情事的少年郎,怎么会有如此不着边际的猜想,沈流还是拍了他两下肩膀表示鼓励。倒是怎么从贺谏白嘴里套出点话来呢?
沈流又有了当年那种身处迷雾的感觉,贺谏白是个惯犯,可不能掉以轻心了。
“沈君,”李萦似也有点困倦,还坚持着要絮叨,“你看,作为罗君的师弟,我家郎君对你也十分上心。看来是深谙此道——要想搞定一个人,必然要先搞定他最亲近的人,如此才会事半功倍。”
“……那还真是谢谢他了。”
“你不知道,那日我赶回阙海,就见到我家郎君不管不顾地在攀涯往下爬。一问才知,原来是沈君坠下去了。”
蓦然听到李萦谈起阙海那一战,沈流本快闭上的眼睛倏地睁大。
他在?他那日在?
最后匆匆一瞥,那个暗色身影竟不是幻觉。原来,那人真的携着乱风而来,只看到他绝然一跃吗?
沈流不知该做什么样的神情。一下子酸涩的痛意袭来,他捂住心口,这副身子总能将过量的情绪转换成实感。他刻意淡忘的那些感情似找到了机会,在疯狂噬咬,寻找缺口。
“他便那样抓着涯壁下去了,可风浪那么大,丝毫不见沈君的踪迹。郎君他不通水性,想潜下去,游出去找你,也不得其法。又上岸找了渔船出海,在海上漂了整整十日。我道十日之久,断没有生还的可能。郎君像是也要放弃了,可突然盯着一艘渔船不放,忽地就笑了。
“我心想坏事了,郎君不会疯了吧!他就边笑边说:‘他没死,他没死。’这可太瘆人了!我好说歹说,总算把人劝回去了。”
沈流偏开头,轻轻道:“想来我是与你们错开了。”
“就是这么不巧,唉,不过沈君你无事就好。”李萦看着沈流头上白绫,又不似完全无事的样子,又改口道,“额,活着就是好事嘛!”
夜色混沌,李萦谈性正盛,打着呵欠要同他叙旧。年轻人就是好精力,沈流不知何时耐不住,睡了过去。只是这晚,他第一次梦见了阙海。
血染浪涛,随波沉浮。海水咸腥倒灌,凌迟着破损的皮肤。他好像灵魂脱离了躯壳,在上方看着身体轻飘飘地瓦解,变成细小的光点。恍惚间,仿佛听到有人咬牙切齿地大喊他的名字。他挣扎着,不知是想要脱离窒息,还是脱离梦境,或者只是想要给出一个回应。
第二日晨起,沈流觉得自己像是夜里被人偷摸着揍了一顿,手沉重得抬不起来,骨头睡得快散架了。
下楼时看见贺谏白早早坐在那儿了,沈流不自然地打了个招呼。团子一直跟在贺谏白身边,此刻在地上趴着摇尾巴,等着投喂。沈流不由得有些酸,又自觉毫无道理,只好瞪了贺谏白一眼。
贺谏白莫名被波及,抬眼有些疑惑:“趁热把汤喝了。”
大早上的喝肉汤,这谁能喝的下去?只是贺监工在一旁虎视眈眈,还凉凉地告诉他里面加了几味珍贵药材,沈流倍感压力,觉得自己要是敢剩个碗底,都不可能离得开座位。
这一日贺谏白倒是打扮地齐整。沈流喝得有些腻味,手上动作慢了下来,眼神乱飘,不经意落在贺谏白耳垂之上。
他猛地一顿,不由自主站起来往前一凑。
“做什么呢?”贺谏白用竹箸敲了敲碗沿。沈流没管他动作,忽地伸手,碰上了他的耳垂。
像是被烫到一样,贺谏白往后仰,深吸了一口气。
“怎么弄的?”沈流开口才发现声音有点哑。
那耳垂之上,赫然是他亲手带上去的那枚透绿耳饰,可是并不在原来地方。
原先的洞痕整个撕裂开,形成一个极深的豁口,而那颗珠子,重新打在偏上的位置。
……这像是,被硬生生扯掉耳坠,留下的印记。可又怎么会?
沈流还想再碰,被贺谏白偏头躲过。他迅速理了鬓发,遮盖住耳朵,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
“吃饭。”最后他沉声道,回避开了沈流的目光。
这样尴尬诡异的沉默一直蔓延着,等到他们到达楚邑都没有消散。李萦抱怨着两人闷得慌,一到楚邑便自己找乐子去了,留下他们面面相觑。
沈流自觉从来没法理清自己心中乱麻,更无法揣测旁人心思。此刻他便僵在那里,不知如何进退了。
扪心自问,他曾经是对贺谏白有那么一些说不明白的情愫,可这样脆弱飘渺的感情经不住风雨。他也有过憧憬,能有个什么因果。珀邑城外的一吻,也确切让他心神动荡。
可如今千帆已过,物是人非,从前那点子揉杂不清,最多便是个少不更事的妄念,若要当真,那便是定然不可的。
至于贺谏白是何想法,他更是无从估量。
他们之间,从初遇开始,有多少真心就有多少假意参杂,到底是玩味居多,还是暧昧更甚,都没法测算。如今搅和在一起,除了不自在,又还剩点什么呢。
他不禁叹了口气:“我要去替人送话,你就别跟着了吧。”
贺谏白却没有相让:“楚邑人多,我同你去。”
……人多怎么了,还怕他被谁拐卖了吗?
话说当年战局,寒音背叛盟友,奇袭齐辉,倒是一路打进了齐辉腹地。可安平国下场,形势一下反转。谁也没料到边陲苦寒之地的安平,竟做了那个搅局的。
齐辉重整兵力,而寒音两面受敌。三月之后,齐辉攻占了寒音南部五城,安平攻占了北部七城,寒音又割让了南北各一百里,这两国才退兵而去。
世人皆笑寒音国投机不成,反而惹祸上身,实在愚蠢不堪。寒音君主震怒,一位上将不堪其辱,明堂之上自戕,血溅满场,倒被江湖之上赞了一句独占寒音风范。
于是吸收了不少寒音城民如今楚邑更是鱼龙混杂,人口暴涨。
沈流随意找了一家餐馆,准备先用了饭再说。这家招牌极显眼,坐进去才发现里面有个说书先生正在讲话本,便当听个趣了。谁知那话本讲到尾声,那说书先生口风一转,神神秘秘地要来谈谈‘更有意思的话题’。
“正所谓国事就是家事,不议国事,就如同不管家事,不是国人应所为也。不知诸位可有所闻,近日又有一新学派,名曰纵横,正有不少名士相聚啊。”
下面有人接话:“自然听说了,我就未曾见过急功近利的学派,搞的不是正经学问,倒是研究怎么骗个官当的!”
台下一众人笑开了。那说书先生抚须道:“我倒是听说,他们在沧亭山床创了学会,还为谁是祖师爷相争呢。一派人说是鉴宜学宫三子之一的沈君,另一派人道是昔日的寒音使臣商陵君。”
“要我说还是沈君,清风明月,品行雅正,一己之力行四国盟约,开历史之先河。”
“唉,只可惜英年早逝,我还买过他的诗集呢,真是文采斐然。”
一个中年士子摇头反讥:“哼,这在座的有几人不曾买过?我看这世人真是品味庸俗,沈君诗词名过于实,未免有造作之感。”
沈流深以为然,跟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