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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朝晨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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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灰蒙蒙的,沈流眼睛睁开条缝,又要再睡过去。昨晚硬是睁眼睁了大半宿,现下困乏得很。翻了个身,手一动,却感到一股毛绒绒的触感。顿时他吓得一激灵,身上搭的毯子被他直接掀到了床下。
惊疑看去,而挨上床铺,此时用一双湿漉漉圆眼睛看他的,居然是一只小黄狗。四只爪子却是白色,身上的毛发蓬乱着,尾巴翘着摇晃,正不声不响地啃床角。
是团子?他伸手点了点它脑门上的白色梅花印,有些惊喜。抬头四顾,看见贺谏白正靠在临街的窗边往下看去。
听见他闹出动静,贺谏白转过来,缎子似的长发披在身后,显得轮廓不那么锐利。“醒了?这狗你还记得吗,今早找人送来的。”
沈流摸着狗头的手僵了僵,下意识摇头。
贺谏白似是笑了一声,松手关上窗,在圆桌前坐下,两指点了点桌面:“不过来用早点吗?”
沈流睡得发懵,环顾一周没找见外裳,稀里糊涂穿着中衣坐下了。瞧见桌上摆的餐点,他目光一滞。
贺谏白淡淡瞥了他一眼:“客栈店家送上来的早点,将就吃吧。”
沈流心道我竟不知我还是个瞎的。中间那碟,不是学宫山下那家的薄荷红豆方糕么?金箔字样明晃晃地打在上面,想不注意到都难。旁边摆的也尽是糖粥粉圆之类的,他忍不住腹诽贺谏白这么爱吃甜?也不怕坏了牙。再说上次不就告诉他,薄荷红豆糕哪儿都有得卖了么?怎么还跑到那儿去,真不嫌远。
团子在他膝上不太安分,绕来绕去想把前爪搭上桌子,他手上的筷子都差点被挤掉了。贺谏白不悦道:“黄狗,坐好。”
团子极不情愿地在他腿上啪嗒跺了两下,呜了一声坐下了。
“……你叫它什么?”沈流这次筷子是真掉在桌上了。听这名字,简直眼前一黑。
“怎么,我的狗还不能随便叫么。”贺谏白继续用那种让人呕血的挑剔手法用餐,漫不经心道。
沈流想忍,但是为了团子的颜面,还是准备反抗一下。“……既然你说,我们是……那种关系,那这狗不应该也有我一份吗?我要谴责你这样不负责任的起名。”
“我们……那种关系?”贺谏白幽幽抬头,“那你知道你曾经抛夫弃狗吗?”
“什么?!”沈流一口茶没咽住,呛了个天昏地暗。团子仰头,被他咳嗽的动作激得从膝头蹦了下来。
“狗以前是你的,但你和别人跑了,不肯回来,它便和我孤苦相依。”
团子就在地上摇着尾巴,像是在附和似的。
沈流麻木了,心道竟真像这么回事。他可不是跟着厉生君招呼不打一声就跑了嘛,可不是在珀邑拒绝了贺谏白的邀请嘛……
不对不对!根本不是这回事!贺谏白这颠倒黑白,混淆视听的手段真是……
他面上有点莫名的燥,岔开话题道:“哈哈,那还真是坎坷啊,但我竟没有印象了。幸而如今遇到贺君这个故交,也不知从前相识的故友如今都身在何处了。”
贺谏白盯了他几瞬,突然勾唇笑了。
“唔,你若有兴趣,其实刚刚就有一个在窗下经过。若我没记错,是你一位叫做容阙的学弟。好像是观云阁的打手在撵着追,逃得颇为凄惨。”见沈流腾一下站起来,又玩味道,“不过你应该也不记得他了,不用这么着急吧。还有,都说了要叫‘贺郎’。”
沈流卡了一下,自然地略过他最后一句,辩白道:“既然是学弟,纵然我不识得,也不能放任不管。”说着说着,话里又不自觉带了点埋怨,“不是,你便看着他从窗下跑了?怎么也不干涉一下?”
贺谏白敛下笑意,眼神沉幽幽的:“我没插手,不好吗?”
沈流正胡乱找了外衣往身上披,披了一半发现袖口长了些,往上卷着,一下没听清。“你说什么?”
贺谏白上前一步,替他折好衣袖,又偏开目光看向半人高的铜镜里两人身影。沈流被他带偏了视线,也望了过去。他暗自思忖着这人是不是又长高了一寸,怎么看起来更有距离了些。
他忽而听见耳畔低沉而清晰的声音传来:“如今世间诸事纷争,我都没有插手了。这样不好吗?”
散开的长发拂过沈流的脸颊,发间有一点单薄的香气,扰得心跳得都乱了几分。
沈流许久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嘴角不由得抽动了几下,不自觉地避开那双罕见地有些认真的眸子,不自然道:“那真是天大的好事。”
开玩笑,谁相信四海之内最爱搞事最会搞事的商陵君,有一日郑重其事道要洗心革面,那谁便是傻子。沈流想起自己在珀邑那个傍晚心里还松动了一刻,当真想抛下世事尝试一回话本里的私奔,转而就在阙海知晓了贺谏白反转不断的谋策。那时混沌地不知该做什么感想,现在想来当真是可笑的。
老师驾着渔船在海上寻了三日,奇迹般地救回了他的命,他便当重活一世了。穷尽力气所求的什么天下太平也是时候往外推一推了,他便只盼着在意的那些人一个个都活得好,至少比他好。连这都不能如愿……
至于贺谏白,技不如人,他败得心服口服。不过阙海那一战算是给他最后的报应收了个尾,如此惨烈的代价,也不需要额外的痛苦来证明了吧。
想到这,他就觉得还得在这和贺谏白相互虚与委蛇,真是又累又傻缺。一双眼眸逐渐漫着清意,周身气场也冷了下来。他甩开贺谏白的手,丢下一句“你无需跟着”,就推开门,快步下楼向观云阁去了。
贺谏白没出声,倒一直在他身后三尺外跟着,在岔路口突然开口:“右边。”
沈流试探着迈向左边的脚收了回去,回头一看,这人竟散着头发就跟出来了,目光沉郁地望着他。昨夜黑灯瞎火没记住路,右边一拐,再过一个街口,就到了大道上,被树丛挡住的最高楼也就出现在不远处了。
容阙那小子究竟怎么惹了观云阁?观云阁不过是提供商铺,酒楼,住宿,也不做什么太不正经的生意,按理说很难结仇。沈流想到被拿走的那三枚无境消,心道容阙不会是当即用了害死了谁吧。
若是真惹上命案,怕是不好脱身。他正暗自思量着怎么不留痕迹地溜进观云阁,贺谏白叹了口气,把他拽到侧边。“从正门进便会被对应的侍从看住了。这边有给采买留的侧口,等个空我们摸上去,方便些。”
见沈流就要往里进,贺谏白又拉住他,认真道:“这次是你要来的,不能赖我。”
沈流当他要撇清关系,敷衍道:“怎么会怪贺君呢。便是被观云阁人逮到了,都推在我身上便是,不会麻烦到你的。”
“我不是……罢了,刚有人出去,就现在进吧。”
贺谏白抢先一步闪了进去,沈流即刻追了上去。观云阁主人给各处都装着纱幔,隔出一个个雾蒙蒙的空间,很适合藏匿。贺谏白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往楼上去。
一楼正有人唱曲,厅堂摆满了食桌。二楼都是临廊单独的雅间,只有零星几个人。贺谏白没有停留,绕过几个侍从继续往上走去。三楼看不出名堂,却在此封了雕花的顶,只留一侧窄楼梯继续向上。自此就没有侍从的身影了,看来他们都只在一二层待客。
一到四楼,就觉得格外幽静。这里像是一间间客房,上好乌水木的气味十分沉静,一看建造时就很考究。楼下所有喧嚣一点也没漏上来,处处房门紧闭,空荡荡一个人也没瞧见。
沈流压低声音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贺谏白道:“你那位学弟若是被观云阁的人带走,便一定在这四五两层。”
沈流忍不住问:“你好像对这里挺熟悉的?”
贺谏白转身挑眉,缓缓道:“在你花光我带的所有钱之前,我就宿在这里。”
……好吧,沈流刚想质问就没了底气,看来那间客栈的上房真的是给他省钱之后的结果。
不过不应该吧,贺谏白在他印象里可是个热爱敛财又出手阔绰的败家子,那药匣子虽然贵,也不至于这般伤筋动骨吧。毕竟他还记得之前贺谏白买的那件天价狐裘实在令人咋舌。若不是已经破碎在尘土里了,倒真想去典当了。
沈流趴在一扇扇门前,附耳听着动静。不知是做了隔音还是里面根本没人,听遍了也没发觉出任何不对。贺谏白皱眉,拉着他又上了一层,这一上去沈流就瞳孔不由得一缩——大开的一间房门里,容阙正被人绑在椅子上,头无力地垂着。
当真是容阙!顾不得心头诸多疑问,沈流赶紧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脸颊。
容阙迷愣愣睁眼,似是辨别了一下他的面孔,扯了一下嘴角:“怎么是你?谢谢你让给我的药,很好用。”
还真的已经用了?沈流实在佩服这种行动速度,这派莽撞作风果然还是他所熟悉的容阙。摸索着要给人解开,却发现那铁制链子还上了一把簧片锁,不由得愣在当场。这观云阁,怪不得也不留人看守,这铁铸的东西一绑,神仙也难逃脱。
容阙却越过他的肩头,看到了半倚在门前的贺谏白,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他猛地奋力扭动挣扎起来,同铁链相贴的皮肤都被磨破了一点皮。
沈流以为他脱困心切,赶紧按住他:“你先别急,这链子我一时半会还打不开,手边也没有利刃什么的……”
抬眼却瞧见容阙的脸色实在难看,那眼神烫得他直直倒退一步。他听到容阙咬牙也抵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是你,就是你对不对?沈流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