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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华夜 ...

  •   贺谏白稍微起了点兴致,垂眼看向他,脸上却是一副‘我猜你在诈我’加上‘我赌你猜不出来’的神色。

      沈流眼神明亮道:“首先,那墨衣人是厉生会的人,既然师兄说他们是疯子,自然是今日没有谈拢。大概是厉生会想要直接趁宴会人杂心躁,守卫松散,抢人了事。而师兄觉得此举冒险,却被迫按照他们的节奏行事。”

      “而商陵君点的那根火折子,我原以为是给我们这边的人指引方向。但仔细一想,几乎是火光一起,墨衣人就至。如果以火光为信号,厉生会根本不可能如此迅速。那公主一见墨衣人,便奔他们而去,显然早有通信。所以厉生会其实是公主找上门的,他们的行动以宫城外的那束清烟为令。”

      “那么,这火光其实给王宫亲卫的指令吧。”

      沈流目光灼灼,自觉推理十分流畅可信。

      “今夜花前月下,不过二人。如此可知,你的目标其实是那位世子。”

      贺谏白不可置否,抬了抬眼皮,甚至还嚣张地打了个哈欠:“就这点东西?想这么半天。你不适合搞这个。”

      好吧,贺谏白还挺会打击人。不过他没否认也没承认,沈流觉得至少得猜对一半吧。

      沈流略微丧气,拍了拍身上的灰,站起身来。他看着天上那一轮满月被乌云半遮,思绪渐渐散开。“我其实总有些困惑。此行此举,到底正确与否?”

      “阻止人祭固然是好事,可是今夜宫城内死伤颇多,看起来还会引发更多争端。且就算救下兰烟淑女,也不能解百姓因水患流离之苦。”

      他那双清亮的眸子不自觉间暗淡了一点,在月华如练下格外明显。许是他那样子看着实在很挫败,贺谏白都忍不住瞥了他好几眼。

      贺谏白默了半晌:“你经常纠结一件事是对是错?这个习惯不太好。”

      沈流不答。他有点沉浸在思考中了,这场被信念驱使的行动是否有意义?他所希望的成为一个游侠,保护平民百姓,维护和平正义,真的有在被好好实现吗。他有些疲累地揉了揉脑袋。

      贺谏白盯了他半晌,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了,半靠在墙上,是一个身体又放松又能随时出鞘的姿势。他出声时语调间有一丝犹疑:“……其实你这衣服还挺好看的。”

      沈流只觉得生生被人从乱麻里拔出来,一脸错愕地“啊?”了一声。沈流心道,贺谏白真的是个破坏气氛的高手,他好像会一把拽住别人乱飞的情绪,团吧团吧压在死沉的秤砣下面,然后粗暴地告诉你:哟,你想的挺多,还是别想了。

      这不会是贺谏白安慰人的方式吧。不会吧?太生猛了!太突兀了!不过确实很有效,沈流感觉那点淡淡的伤情一扫而空,一下就回归了正常。

      “回去问问百里君,能不能也借你穿穿。”他拢了拢衣襟,无语道。

      贺谏白走在前面,开始找那家成衣店的位置。沈流自认为自己的不识路,是一种努力后的惨淡结果,是一种无法泯灭的天性,所以这种时候,是绝不会给人添乱的。

      摸黑往北走了两刻钟,就来到北市了,贺谏白绕了半天,最后停在一处“福缘寿衣馆”前,用眼神示意沈流去敲门。沈流犹疑地望了他好几眼,被他催促着上前。

      手正搭上那门环,还没敲第一遍暗号呢,那门就吱呀一声开了,吓得沈流后退一步。只见一张脸探出来,原来是百里汀。他用气音道:“快快快,快进来,早在楼上看见你们了。”

      那门就开了条小缝,沈流侧身挤进去,瞧见里面也没点灯,挂满了黑红色的齐辉制殡葬礼服。他挤出声音骂道:“这就是罗雪尽说的成衣店?他怎么不穿这招摇过市去呢!”

      “他这么说?哈哈哈雪尽兄真是幽默。”

      “不过他人呢,怎么还没回来。”沈流道。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沈流心里有点隐隐不安。

      贺谏白自顾自上了楼,随意找了块地躺着睡了。沈流皱眉向百里汀道:“再等半个时辰,要是再不回来,我出去找。”

      燃了一柱香计时,正阖着眼半梦半醒间,门口轻幽幽传来了他们约定的暗号。沈流一个激灵,一下正坐起来,捏紧了手里的刀。那敲门声不急不缓,一听就不是他师兄。

      百里汀给了个安抚的眼神,道:“暗号对了,应该是不是敌人。”于是他上前故作重施,把门开了个小缝。

      啪地一声,门被大力推开了。在黑暗中待久了,今晚极盛的月光都让沈流觉得有点晃眼。门口站着的是一高一矮两位着墨衣的淑女。高的那个正是公齐兰烟,矮的那个……

      “磨磨唧唧…两位好啊,在下程凛。”她头发编成利落的辫子束在脑后,浑圆的眼睛下是一口过份灿烂的笑容。

      “嘘嘘嘘!”百里汀赶忙拉着她们进店,“你也是厉生会的?别被别人听到了。”

      程凛一看百里汀那身麻衣,新奇道:“你为什么要把胸口敞开一半,就不怕风寒入体?”

      百里汀一噎:“这是自然野趣,名士风流!”

      程凛若有所思:“山外已经发展成这样了么。改日我得试试…”

      “先别说这些,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沈流打断他们道,“兰烟淑女既被救出来了,那剩下的人呢?”

      “王宫里他们还打着呢,就叫我先带她出来咯。”程凛开始在寿衣店内东摸西摸,饶有兴味,“这衣服料子真好!”

      “你们厉生会的人和王宫亲卫还在打?”

      “算是吧。”她嘟囔道。

      “不行,我师兄还没回来,可能是困住了,我得去找他。”沈流闻言拔腿要往外去,却被正施施然下楼的贺谏白一句话阻了下来。

      “刚才让你留你不留,现在却又要去。这黑灯瞎火的,你找得着路么。”

      “你!我……”沈流磨了磨牙,“商陵君,我必须得去。刀剑无眼,我怕师兄他……”

      “有什么好怕的?”他又哂笑了一声,“你师兄本事大着呢。”

      两人僵持不下,沈流心想不管了,就算爬也得爬过去。而此时门又被叩响了,是熟悉的暗号。沈流眼神倏得一亮,忙不迭赶去开门,来人正是罗雪尽。

      他推开挡在身前的沈流,一进门就死盯着公齐兰烟,“你欺瞒我们至此,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众人都愣住了。

      兰烟白着张脸,依旧镇定道:“公子何出此言,兰烟不解。”

      此时有雷声响起,闪电透过窗映白了罗雪尽的侧脸。雨又开始落了。

      “齐辉王死了。”语出如惊雷。

      罗雪尽眼神灼灼:“被一剑正中胸口,当场就没气了。说是厉生会做的,因是他作为君主耽于行乐,仁德尽失。你相信吗?”

      “那是厉生会证道之举,怎会与我相关。厉生会这次派出百余人来,想必除了怜惜兰烟浮萍微命,自有要事要做吧。”

      “公齐兰烟,那宫卫中有你的人吧!”罗雪尽怒道,“我见的分明,你和厉生会的人在东边宫道那时,我刚翻过墙去,那队侍卫看见你却不抓你,目送你走了,反而叫嚷着往反方向跑了。”

      “你们分明串通一气!”

      公齐兰烟双目低垂片刻。“公子,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她抬头时面上已挂上了泪珠,要落不落,“那宫卫里确实有一位同我交好的,但那绝不是勾结起来欺瞒公子的。”

      “公子遇见的那队宫卫,首领叫李殊明。他本是奴隶之子,因在我六岁那年不慎落水,他救我一命,脱了奴籍,当了宫中侍卫。本是他对我有恩,他却待我当恩人,一直世事都为着我着想。我在宫中不堪其苦,幸得有他照料。”

      公齐兰烟以袖掩面,哭出了声来。

      “哪怕我陷入如此困境,他竟不怕杀身之祸也要帮我,我真是……”她的泪一滴一滴划过面颊,“受之有愧,羞惭无地。”

      罗雪尽默在原地,想来他也不能招架这份眼泪。他微叹了口气,“且当全如你所说吧。”

      “不过这件事不知你有没有料到。你前脚刚走,王子策应皇帝诏,率五十亲兵入宫,于北阙诛杀谋反世子——公齐赫。”

      兰烟眼睛一下睁得很大,双唇微张,半晌没有出声。

      “世子他……死了?”她轻轻说道。

      “乱箭穿心。”

      公齐兰烟一下跌坐在地上,嘴里喃喃不知所言。程凛宽慰道:“别太介怀,喜欢你的男人那不多的去嘛!”

      公齐兰烟不动声色地推开了她。

      今夜真是荒唐。眼看这气氛这么凝重,百里汀赶众人去睡觉,可哪有人能睡得着呢。

      沈流只觉得头疼,打了声招呼,上楼翻窗爬上屋顶,去吹会儿凉风。

      此时夜色透暗,空气潮湿而凝滞,却被方才雷雨打散了暑气。他想着那兰烟淑女与世子赫和侍卫李殊明的情深意切,有些感慨,半躺在青筒瓦上,嘴里不禁叹出两句酸诗:“薄命长辞夜,知心有几人?”

      那一人方才还在托付来生,此刻已经魂散;另一人恩深情重,经年常伴,如此也令人唏嘘。

      耳畔却传来一声嗤笑:“你比这公主还痴情。”

      沈流脸一下臊起来,腾地坐起身,羞恼道:“怎么还偷听人墙角。”

      “倒也没看见有墙。” 贺谏白自顾自翻了上来,带了瓶酒,仰头往嘴里灌去。“早就听说所谓鉴宜三子,沈流君就是以才情见长,啧,果然很妙。”

      鉴宜三子是时人给鉴宜学宫三位出众学子起的合称,道是罗雪尽侠义盖世,柳衡芜谋略过人,沈流则是才名尽显。沈流咬舌悲愤,当初要是没出那几本诗集就好了,那些诗真是他现在回读起来都要叹一句酸死了的程度。

      沈流破罐子破摔躺回去,直勾勾地盯着天,生硬地转移话题:“本以为救完兰烟淑女此事就了结了,大不了带着她一路逃亡。现在一看,这事闹得这样大,还乱得我什么都理不清。”

      “哦,正常。”

      沈流翻身朝向他:“你不问我哪里理不清?”

      “我讨厌蠢人,也讨厌聪明人。”他转头看向沈流,“你就蠢得刚刚好。”

      “……”

      “你放心,今夜不会让你薄命长辞。”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感觉贺谏白像是与他熟络几分,褪掉冷淡疏离的外壳,现在漏出毒舌的本质了。沈流忧心这好是不好呢?

      当时不知道自己究竟蠢在何处,但第二日一早,沈流便知道了。晨光熹微,一行卫兵纵马而来,扬起烟尘无数。又齐刷刷地往地上一跪,一听,原是要迎公主回宫。

      自然无人相阻,毕竟公齐兰烟自个儿端庄而稳重地笑着登上了马车,留下一行人在屋内无语凝噎。

      她挑开车帘望向几人,抬眉缓声道:“我名字是世子取的,姓是王后给的,封号是大王赐的,说来应该感谢他们所有人。也谢谢诸位侠士昨晚搭救了。”

      沈流望向为首的那个侍卫,他有一双冰晶般的蓝眼睛,淬着寒气,可落向兰烟时,又带了份偏执的温柔。

      话毕绢帘垂下,于是烟尘又起,他们逐渐消失在视野中了。

      程凛目瞪口呆:“她……她她怎么又走了,她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百里汀默了默:“大概是委婉地感谢他们给了她个名正言顺的由头吧。”

      “什么意思?”

      百里汀摇摇头,又道:“齐辉王应该真不是厉生会所杀。”

      罗雪尽冷哼一声。

      程凛惊疑道:“那这么说来,我们厉生会不是背了个大黑锅?”

      贺谏白正抛着玉坠子玩,闻言嗤笑:“大不大不知道,确实是个很值钱的黑锅。两万斛粮,一万矛戈,一万箭簇……真舍得下血本。”

      程凛怒道:“你什么意思?我们会长不是…”她大约想说厉生君不是那种人,却仔细一想,靠,他还真是那种人。齐辉王昏聩无道,本就在他那张长得见不到底的暗杀名单上。如若有利可图,能补上些厉生会不堪入目的亏空,他恐怕一刻也等不了。

      贺谏白根本没理她,他看向沈流:“厉生会赚得盆满钵满,我就被随意打发了。”

      还给他委屈上了!

      沈流揉着太阳穴,感觉头要炸了:“……你说的对,我是蠢货。”

      而罗雪尽也已然气疯了:“不,和着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傻缺,真心实意给他们公齐家白打工!”

      程凛还在逼问百里汀事情原委,百里汀叹气说还得再等几日才能验证他的猜测。

      眼看贺谏白出门去了,沈流想也不想直接跟在他后面。他今天一定得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完完整整搞清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月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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