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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如果说惊慌是一种无措,那么最深的无措就是静谧。

      空气里一时掉针可闻。脆弱的呼吸像一戳即破的纸,裹着轰轰炸炸的冰火。

      “孟醒”近乎是睁大了那一双莹白的眸子,一头乌发像是蔫儿了一般地耷拉下去,不可思议地,愣愣的,看着灵芝。他的手无端地发冷,寒意无孔不入地扎入他每一个毛孔,让他脊背都要一节一节坏掉,整座身躯化成烂泥,跌碎在地上。

      杜之诗看着孟醒。

      灵芝看着杜之诗。

      “你......不记得他了?”

      素白的手挂上她的耳朵。素润的甲片小心翼翼地点在她的鬓角,又像是碰到什么致命滚烫的岩浆一般收开了手。

      “真的......不记得了?”

      灵芝摇摇头。

      她的摇头像是拨浪鼓,鼓声每响一下,就降下噼里啪啦的雨。

      雨点像断了线的钝珠,一颗一颗要命地穿过再牢固不过的房梁,砸在“孟醒”头上。

      他呆呆地望着灵芝,一动不动。他的眼神像是黏在了她的悲伤一样,压抑地、低语的,又一瞬一瞬强扯着将泥土拨开。

      虽说一直都是他哺育灵芝,但实际上灵芝已经成为他的泥土,被硬生生拔出泥土的花,会因失去本源而彻底坏掉。

      就算再要开花,开出来的也是坏花。

      他的手没有移动,但睫毛抖了一下,嘴角欲抬不抬,手慢慢移动到灵芝的腰部。

      他的狭长五指像是崩弦的琴。

      “好......好。”

      大概他怎样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上天太恶他了,以至于要千方百计地夺走他所有东西,连他短暂的神都要夺取。

      他的嘴角突然上扬,突然起身,漫长的黑丝像是延长的裙摆。

      也像是他痛苦又无尽的岁月。

      他举起双手,越过门窗,在暴雨中站立着,嘴中发出尖锐的、不似人类的啸叫声。

      又似如哀如诉的悲鸣。

      袖袍从手腕处跌落双肩,露出那白皙又有力的双臂上清晰可见的一道道斑驳交错的伤痕。

      除了他,又有谁能伤害到他?

      杜之诗有些担忧地转头,看向窗外。可他终究没有迈出那一步。

      他怕死。求生是他们种族最忠诚的本能。

      而池之雎,快疯了。

      --

      那个白瞳黑发的妖异男人消失了。

      名叫杜之诗的青年却一直在她身边照看她。

      灵芝问她的父母在何方,杜之诗却一直沉默不语,摸摸她的头,告诉她,终有一天,他们会回来找她。

      灵芝又问杜之诗是谁。

      杜之诗说,他是她名义上的“哥哥”,受她父母之托,一直照料她。

      就这样,杜之诗终于达成了已久的夙愿——让卫灵芝喊他“哥哥”而不是“叔叔”。

      可是为什么,他还是笑不出来呢?

      杜之诗从怀里取出一本书来。

      “你的奇子受损了。为了先尽量补救一下,我为你挑选了这本功法。”

      “你现在要做的,是修炼功法,以奇子转化灵力,再以灵凝盘或是以气凝盘,待灵盘修成之后,我便带你离开这里。”

      六儒学堂大概不会要你了。

      但我还要你。

      没关系的。

      杜之诗将经书放在陈旧的小桌上后,试探性地伸了下手,摸了摸灵芝的头。

      灵芝抬起垂凤眼,俏生生地望着他。

      ......他们的年岁渡过得太漫长,他差点忘了,人类的生长是极快的。不过十五年,弹指一瞬间,卫灵芝已经长成姑娘了。

      还是那种很美,美得如果没有足够强的人保护,就会陷入极大危机的那种漂亮。

      一道眼神,一纹淡波,都足以勾人。

      杜之诗自诩见过不少美人,雌雄男女,如空皆幻。

      可幼兽懵懂不自知的初成之美,却如秋日层层叠染的红一转眼便漫过了桑夏的绿山,松溪论画,文人难拔。

      杜之诗活得太久,一时诧异于自己的这方蜻蜓点水一般的感觉,一时将其归结为被“孟醒”折磨之后的精神恍惚。

      说来,她的奇子在他手下觉醒,之后又跟从他学习,今后也少不了被他照顾,“孟醒”现在的状态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只能不省心地由他一人负责。

      这样说来,她是他的半个学生,也勉强算他的.....半个孩子。

      杜之诗一向最讨厌在各方面显得老,不过却在此时为岁月驻留了步伐。

      卫灵芝接过功法,细腻葱白的指尖如乍削之荑,抚过的旧黄封面更衬得双手玉嫩。

      杜之诗不仅想,卫氏果然出美人,不过此卫氏非彼卫氏罢了。

      这孩子才多大,就露出这般容貌,若是无人护着,颜色也会沦为刺伤自己的武器。

      不知那经书封面是什么质地,一时抚过,竟有波纹荡漾,澄黄如老镜。

      而在那镜子里,她看见了青年那幅清峻高风,如行书般写意风流的一张俊脸,只是那眼微苦,像是在透过她看什么东西。这个突然出现又有些熟悉的便宜哥哥眉首住了一粒痣,像是凝在天上的一滴泪,不肯跌落回去,怎么掩藏却也脱落不了流于言表。

      杜诗苦涩,读来字字愁肠,实在是与他这幅面貌不符。

      儒家六圣,若凭感觉,他应该走太白道,而不是承子美的衣钵。

      见灵芝直勾勾盯着他看,杜之诗意识到自己失态,脑海里掠过万千冰浪,最后归于平静,嘴角像是破了弦的弓,猛地一张又合,仿佛那张倜傥面像是写满不醉不归浪人真迹的宣纸,正常时候被裱在堂上,被人撕开之后,却露出里面发苦、潮湿的芯子。

      如果不更换芯子,这张真迹也会一点一点坏掉。

      “他......不在的时候,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杜之诗黄褐色长袍好像从来没换过,暗黄的布料上理当有些大笔如椽的法文,但怎么看都如空黄的旧卷般虚无,而这一身苦涩得像是晒好的苦草的衣袍,仿佛才是真心的象表。

      卫灵芝眨眨眼。

      随后,她将那本功法翻了翻,《五灵圣经》四个大字在旧黄的镜面上泛出黯淡的光,灵芝将手从封面上摩挲到了他的衣角,黑色的眼瞳如绽放的深渊般将面前的青年吸进回忆,在他诧异地眼神下,将头轻轻贴在了他的袍面上。

      杜之诗吸了口气。

      他知道,她是想孟醒了。

      或者,把他下意识地当做,记忆里不存在的孟醒。

      是夜,光漫漫,萤微亮。

      无轻罗小扇,无笙歌美语,杜之诗静静低下头,眉首那颗痣低垂。

      噗通,噗通。

      他手抓着一面经书,上面布满苍劲的笔墨。

      明明早已不是需要刻苦修炼的人了,却还在挑灯夜读。

      月银满,徒手捞墨,五指沾,食指如祝,在书页上摁上重重一个墨点。

      那墨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放大,最后吞没了整本书的页木。

      杜之诗双臂撑桌,抵着自己的头皮,双眼睁得露出过多的眼白。

      呼啊,呼啊。

      --

      月高,见山晓。

      露湿寒衣的青年身高挺拔,一袭峻黑的衣袍坠着一枚暗色的玉,隐隐在月色中暗金的纹路发亮。那玉佩如小灯一般在他腰间随着步伐一摇一晃,长靴踏在雪里,靴头指向的地方是冰融之下的青山。

      自从卫灵芝昏迷之后,再加上家中巨大的变故,他离开了落香镇。

      旧时漠然无言的少年,长成了威压自生的高峻青年。

      他的五官更加出色,是风雪削成的冷棱,坠上不化的雪水。肤色介于白与黑之间,一双眼如最凶猛尖锐的鹰隼。双臂上带着牢固厚实的银质护腕,上面用特殊笔法雕刻着近乎晃眼的纹路。这一身的黑,却偏偏添置了一双血红的靴。踏在厚实的血里,像是流了一山白的雪。

      明明是这样一身峻色的人物,长发却被一根别致地有些可爱的小金草别成的环高高束起。

      “寒统领。”

      昏暗的雪地里,竟然猝然出现了几道鬼影一般的身影。细眼一看,竟然犹如大军铺境,足足百列鬼垒一般的重兵,栽在雪地里。

      “此今正是际遇之际,堡主视您如义子,您不趁此攀升......反而擅自离堡......”

      寒风枯尽四野,霜花灭化五指。

      那影哆嗦了一瞬,低下苍白露骨地不似人的头颅,“属下知错,属下知错,不该多言......”

      三千士兵静静地葬在雪地里,一滴声响都不发出一点。

      没想到那人非但没有生气,还开口道:“盗以,我明白你的好意。”

      “......”鬼影竟有些不知所措。

      “但我有必须要看的东西。”

      他动了动臂膀,向后碰了碰发上的细草。

      恍惚中恍惚的一瞬,仿佛露出了一道淡淡温柔的笑。

      鬼影觉得自己好像见了真正的鬼。

      腰间的玉佩发出铃声一般的淡响,窸窸窣窣下,照明到了山脚的路。

      寒铨抬起头,卸下自己小臂上的护腕。

      这些东西太硬了,不够柔软。

      他缓缓笑了笑,在山脚下挖了一颗坑,在识海中“那位”的尖叫下将护腕埋在了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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