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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缘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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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昭华院子里总是有很多人在,所以我从来不喜欢进他屋里面,尽管在这三九寒天。
我这一声,叫陆昭华激动兴奋地从屋里窜出来,屋内慌忙追出了一群群大呼小叫的奴仆——“大少爷!”
“大少爷您的衣裳还没穿好呢!”
青青红红的三两个婢女乱七八糟地喊。
“大少爷别乱跑啊!您好歹穿上鞋子啊!”
“哎!大少爷!大少爷您的发冠尚未束!”
“大少爷……”
我:“……”
我看着那个满脸惊喜朝着我奔来的身影——朗眉星目,眼中闪烁着光亮,仿佛等到了他最期待的人一般,衣冠不整地下地向着我追赶,我总能在心底泛起从深处溢出的柔和。
眼见着陆昭华孩子一般往上跳,试图扑挂在我身上,我只得惊险地默念“风来”,然后伸手接住他。
周遭的仆从瞬间噤了声,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我拍了拍他的背,无奈道:“你多大一只,砸伤我该如何?”
陆昭华从我身上跳下去,“我就知道长玉可以接住我,我就知道!”
我……行,你最知道。
他光着脚走在雪地上,呲牙咧嘴地跳脚,只能任由婢女们把他拉扯进屋,好不容易揪着给他穿戴整齐。
我站在屋外听着里面的鸡飞狗跳,无奈地摇了摇头,又不由得笑了。
红木上前整理我被他揉乱的衣服,笑道:“果然公子还是喜欢陆大少爷,这般由着他闹,叫陆二少爷知道……”
她忽然停下了。
我低头看她一眼,却也没让她接。
红木笑着回到我身后,自然而然地揭过去,“二少爷刚走,我便替公子想他了,瞧我。”
……想他?
……我确实想他。每天都想。每天都想问问他在不在府里。
可能红木今日也高兴,话都多了。毕竟今天的雪下得好看。
等陆昭华再出来,又是衣冠楚楚——乌发高束,金冠银簪富贵衣。
墨绿色的衣裳配着浓重的眉色,只要他不笑,就是剑眉星目耀眼璀璨、一身正气浩然的大丈夫。
只要他笑——其实也明朗开怀,就是……有点傻气。
果然,只见陆昭华嘿嘿两声,快走数步跑来抱着我的胳膊,“长玉,你今天怎么来得早了啊?”
我任他抱着往外走,想了想笑说:“兴许是我今天醒得早。”
本来这个点我是睡着的,然后做了个梦,就醒了。
陆昭华比我高些,总是低着头跟我讲话,整个人坠在我身上,嘟嘟囔囔嘻嘻哈哈,要哄着才能说话。
不过他有一点和我很像。
陆昭华弯着腰枕在我肩膀上,一脸惆怅,“长玉啊……今天小戎戎在家吗?”
我淡笑着摇了摇头,“乖,去见你阿娘,昭戎晚些时候回来,我带他来找你。”
他眼睛一下亮了,“真的?”
我迟疑了一下,觉得陆昭戎不至于说话不作数,便点头,“真的。”
下一秒身边的大挂件瞬间往前跑去——“好耶!小戎戎要回家喽!”
我瞧着他欢呼的模样,仿佛心底的愉悦随着他也被宣扬出来,目光一直追随着他。
砰——!
我哑然失笑。
果然,陆昭华每天都得摔。
哈。
悦君苑,我每次到悦君院都会被它的名字吸引。
陆老爷很喜欢陆夫人。
我解下外面的裘衣递给红木,像往常一样交叠着双手放在小腹,然后往前走了两步。
——雪沫渐起。
我没有过于在意,看起来就很恩爱的夫妻坐于堂内,我闭上眼缓慢而自然地抬起右臂,于胸前环抱起寒风。
——院中风雪乍停,地上的雪簌簌飞扬,下落的雪倏然静止。
我停顿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停。
祝愿礼是不能断的,然后左臂要慢慢跟上右臂。
我感受着怀里的一团风慢慢消散,便拢回双手,虔诚地睁开眼睛。
双臂交叠,慢慢放在肩膀上。
雪沫轻柔落地,静止的飞雪重新下落,天地一片安详。
我俯下了身。
堂内跪伏在陆夫人膝头的陆昭戎早已抬起了头——陆家父母也站在座位旁站着。
……我不是头一次这般行礼。
自我住进陆府,每日来请安——据红木说请安是礼仪,为表达祝愿。我每日来请安都是这般行礼的。
但也许是我今天同落雪说了话,忽然,便有了天地异象。
风雪大作。
远远的堂上,陆夫人目光紧随着我,目光中忽然涌上惊惧的情绪。
陆先生愣怔了许久才回神,急急忙忙招来一名仆从俯身低语,随后眉头紧皱着,快步走出屋门来迎接我,生怕我磕着碰着。
我不理解,一头雾水地应声穿上裘衣,在陆先生热情的搀扶下进了屋——我先前都是一直站在院里,等陆昭华和陆夫人亲热够了再抬头。
那名仆从胆战心惊地从我身边路过,飞快地瞧我一眼。
我回头看了看红木,她也是皱着眉的样子。
陆夫人瞧着我前脚进了门,张口就要说话。陆先生匆匆抬手制止她。
陆昭华倒是没什么顾及,笑哈哈地从一旁跳出来,“长玉长玉,雪又不飞了欸,好神奇!你怎么做到的?教教我!”
我一边惊疑陆家父母的神态,一边朝陆昭华笑,“回头再教你如何?昭华先同你阿娘讲话。”
陆昭华不依不饶,挤开面色已经变得惶恐的陆先生就拽着我,“不嘛不嘛,我就要现在学,就要现在!”
我瞥过陆夫人霎时苍白的面容,心底逐渐泛起细细密密的恐慌,不太自然地笑了一下,安抚道:“我回去再教你……”
陆夫人忽地上前拽过陆昭华:“华儿!”
我愣住了。
却见陆夫人胆怯难堪地快速看我一眼,拉着吓懵了的陆昭华离得远远地,缓声说:“华儿乖,这样是不礼貌的……”
我看着陆先生的如临大敌和陆夫人刻意压制的恐惧,一时有些茫然。
正思绪空白间,红木扯住了我的裘衣,温婉地笑道:“公子,二少爷不是晌午才说要公子今日在院里等他?时候不早了,公子也早些候着吧。”
我尚未反应过来便被红木扯着走了,只能匆匆朝着陆夫人俯身,“夫人抱歉,今日吓到您了。”
又朝陆先生俯身,沉思着同红木往外走。
一时间陆府兵荒马乱。
我坐在屋子里低着头,细想他们的反应,就像是我听到狐狸会被剥皮一般的不能容忍。
雾蒙蒙的蓝色纱帐随着窗口的风荡来荡去,我慢慢想明白,胸腔里忽上忽下的心跳声开始愈渐鼓噪。
我看着指尖慢慢扣紧桌案,骨节泛白——很疼,但我不知道怎么办。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陆府上空响起了“呜呜”的声音。
我心中一跳,抬起头,莫名从这声音中听出了天雷突降的肃杀之气。
长风忽紧,飞雪张狂跌进窗子,急切地想要告诉我什么。
兵戈交错声愈渐清晰,似乎从街道上开始,忽然冲破大门,野蛮而霸道地闯进一道又一道的门庭,红木破门而入,手提着一柄剑,“公子,快走!”
我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傻傻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红木显然也被我这句问蒙了,反应了许久竟然又气又笑,“别问了公子,走就是了,瞧瞧有什么挂念的,快!”
我下意识遵循她的命令,第一时间去想我有什么挂念的。
——我确实没有。
除了院门口那几个看不清的字,也只有陆昭戎了。
红木站在门边看了我一会儿,直接上前来一把扯了床边的纱帐,三两下削成两块面巾大小——我这时才意识到,红木可能是会功夫的。
那个样子太利落了。像昭戎一样。
她迅速在我手上缠了几圈,拽着我的手腕便往门外跑。
甲衣摩擦音传来,才方转出一道门便两方相撞,“铮——”地一声剑吟,红木飞身而上。
我愣怔着看向黑压压的一片,还在不断涌入的战士,满脑袋都是嗡鸣。
红木回头喊:“公子!走啊!”
我……我不知道往哪儿走。
红木见我出神,皱着眉同那些战士周旋了片刻,忽然往后飞回来,握着剑的手轻微颤抖。
风雪静止。
陆昭华忽然从黑压压的战士里冲出,又迅速被一名战士揪住后衣领,张牙舞爪地冲我叫喊,“长玉长玉!快跑!阿爹要杀你!”
我的视线忽然僵住。
杀?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