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霜》沉闇

24、人世几何

　　第二十四章
　　叶辛从医院里出来，简晨南早就已经开了车子停在大门口等她，见到她出来，于是将车门打开来，示意她进来。叶辛也没有说话，直接钻进了车子里，简晨南开着车缓缓驶离医院，车厢里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叶辛闭着眼睛靠在座位上，看样子也没有要说话的打算。简晨南看了叶辛几眼，见她没有反应，到了嘴边的话也不知道如何说出口，正打算转过头去继续专心致志地开车，可是旁边明明闭着眼睛小憩的叶辛却已经淡淡地开了口，“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就直接说吧。”
　　简晨南顿了一下，微笑着说，“没什么，你休息，到了我叫你。”
　　叶辛豁然睁开眼睛看向正在开车的简晨南，淡淡地反问道，“是吗？”言语神情虽然是一向的淡然，但是其中却有一种不言自明的压迫感。
　　简晨南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垂下头不去看叶辛的眼睛，“你究竟对爸爸做了什么？他为何会......”
　　叶辛看着他，眼睛中是一片清湛，宛如初春冰雪初融，让人不敢直视，“他为何会如此憎恶于我，对不对？那你觉得我做了什么？”
　　简晨南避开她的眼睛，他也知道叶子言和叶辛父女两个关系一直不好，可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坏到这种程度，简家与辛家关系一直不错，更何况当年辛迪和何茹还是自幼交好的手帕交，简晨南自然知道叶子言如今这一切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按理说，叶子言当年不喜欢辛迪，连带着也不喜欢叶辛，可是到了现在都要安排后事了，他还是没有将叶辛放在心上，作为一个父亲，就算他这么多年没有尽到过为人父亲的责任，可是到了如今，就算他不喜欢叶辛也应该给她留下一点儿什么吧？如果不是叶辛做了什么让叶子言厌恶的事情，叶子言又怎么会这样对她？看今天叶子言的态度，对徐予汀反而不及那个顾湘好，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是叶璐，而叶子言对叶璐的宠爱，是有目共睹的，叶辛和叶璐不合，简晨南也是知道的，如今大概也只要叶辛对叶璐做了什么才会惹得叶子言大发雷霆，什么也不留给她。而叶辛究竟对叶璐做了什么，恰巧也是他简晨南现在想知道的。看到简晨南不说话，叶辛冷笑道，“你是不是在猜我对叶璐做了什么才惹来叶子言如此忌讳？”
　　叶辛言语当中的讥诮如此明显，简晨南又怎么会听不出来？他脸上尴尬的神情越发浓重，想解释，可是怎么样话都说不出口。
　　叶辛冷冷地看着旁边坐着的那个男人，他脸上的神色一丝一毫都逃不掉她的眼睛。是要有怎样的一颗心才可以在这样的环境当中出淤泥而不染？以往的时候，叶辛总以为简晨南才是唯一不会伤害她的那个，可是到了现在，她终于明白，这些年她早已练就一番铜墙铁壁，这世间，人人都不能伤害她叶辛，唯一那个能够伤害她的，就是简晨南。看似不经意，其实就在这不经意间化作最伤人的利器。
　　叶辛只觉得无限疲惫，说出的话语气也不像先前一样强硬，“你把车停下来吧，我想一个人走走。”简晨南看了她一眼，叶辛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他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将车缓缓停在路边。叶辛待车停下，就打开车门，抬腿就要走下去。简晨南看着她的背影，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化作一句，“你自己小心点儿，早点回家。”叶辛挺得笔直的背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还是抬起腿，走了下去。

　　叶子言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眉头紧皱，看似好像陷进了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中，顾湘走过去，刚刚想伸手去轻轻抚平叶子言紧蹙的眉头，叶子言却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涣散地看着头顶上的天花板，本来就幽深的一双眼睛在这样的境况下看上去更加幽晦莫名。顾湘有些讪讪地收了手，叶子言却好像是没有注意到她一样，低声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错了？”
　　顾湘把不准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和她说话，想了想，她终于还是答道，“没有，你做事都有自己的道理，只是他们不懂罢了。”
　　听到她的这句话，叶子言却突然笑了，他这些日子因为生病的原因，瘦了不少，原本就相当清癯的面容如今更是瘦得两颊凹陷，颧骨高高突起，可是他此刻笑起来，却让人觉得有一种凄艳在里面。顾湘几时见过这样的叶子言？当下就愣了愣，可是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只听叶子言缓缓道，“怎么会没错呢？怎么会呢？”声音飘忽，竟近似于梦呓。
　　顾湘呆了一会儿才俯下身子，轻轻摇着叶子言的手臂，轻声安慰道，“你不要想那么多，是他们不懂。”
　　叶子言却一把拂开了顾湘的手，低声道，“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你们那么像......”顾湘这才知道他原来并不是在给自己说话，她扶住叶子言的手顿了顿，却还是将他扶到床上去躺好，再替他碾好被子，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曾经她也不过是那群最普通的大学生中的一员，如果不是因为父亲生意失败，债台高筑，她依旧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父亲因为别人追债，自杀身亡，留下的，除了重病的母亲和自己，还有大笔大笔的债款。如果不是因为走投无路，她绝对不会到那种地方去，可是那些人哪里会管那么多，他们拿母亲来要挟自己，如果自己不听他们的话，就不是死那么简单。最开始的时候，她和其他十几个女孩子被关在一起，那群人好吃好睡地供着她们，每天要她们做的，无非就是笑的时候嘴唇要弯到什么弧度，说话的时候头要扬到什么高度......最初的时候，顾湘以为，这不过是像电视里面一样，让她们的一举一动能够更吸引人，给她们的老板赚更多的钱，可是后来，和她一起的那十几个女孩子渐渐地减少，到最后就只剩带她在内的三个人，也是在那个时候顾湘才明白过来，她们被关在一起，并不是为了让她们的一举一动更加优美，而是让她们尽力地去模仿一个人。一模一样的神色，一模一样的举动，不会任何人做来都是最好看的，可是偏偏要她们尽心尽力地去学，那就只有一个理由，她们是在模仿另外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