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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共谋 ...

  •   他步步相逼,阿泽便步步而退,然声音如旧,对面人果然一怔,手中剑落入急流。

      此间飘雨如雪,二人相对无言,直到吕熠上前将她拉离这寒冷的雨幕。

      “对不起。”他皱紧了眉,也不去看那冲刷走的长剑。

      “不知者无罪。”她皱着眉,却浅浅一笑,将虎口的剑伤朝衣上随意一抹,又被人拉住手腕。

      “来。”
      力道很轻,吕熠拉着她朝密林深处去,步履却很急很快,她跟得心头有些惴惴的。

      不知多久,头顶树穹渐疏,微光透来,等能窥天日,竟临一处万丈深崖,崖下云海汹涌的很。

      而她亦透过不断上浮的雾气,看见了对面山峰中埋伏的无数双眼睛。

      吕熠一路拨开了巨叶,眼前赫然出现一道细如天虹的索桥,她正惊异于此处之别有洞天,腰间一紧,被他带着凌跨而去。

      脚下风涌雾腾,冷风仿佛将她满面未干的水吹成了一层薄薄的冰,她不由闭起眼,等再睁开时,落地安稳。

      有黑影上前,见主公浑身湿漉,还掳回敌方能将,连忙递来干净的帕子,然见吕熠接过后反给女贼人擦手,他眉目惊得远离其位。

      纡兰:“公子……”

      “我自己来。”阿泽心头发怵,不知为何,除吕熠外,其余人看向她的目光都恨之入骨,仿佛她会吃了他们城主一般,她欲将面上擦净,才想起带着假面,望吕熠一眼。

      吕熠看懂,朝她点头,走向崖下一处隐秘的天坑。

      那处只有昏光照路,但在这荒无人烟的大山深处,石床兽毯,篝火净水,已然不算简陋。

      纡兰跟了进来,像是怕自家城主被这妖女祸害,毕竟,铜雀之时,便上过一次当。

      吕熠冷冷瞥他一眼,纡兰不服,挪动一步,就是不肯离人丈外,眼中是忠诚的倔强。

      她实在看不下去,默立片刻,侧身朝人颔首,恢复了原本的声音:“纡兄弟,在下是铜雀城的吴某。”

      纡兰惊讶得合不拢口,但他望向人的视线很快被挡住。

      “出去。”

      这下他犹未回神,却机械般地转过身,一步步僵硬地走向洞外,在洞口还是忍不住回望一眼,那单薄的女影被更高大的身躯遮得严严实实,他什么也看不见。

      洞中寂静,吕熠见人走远,转身从山壁下的箱中取出干净衣衫,朝处理掌伤的她递来:“此处简陋,没有女子衣物,你……先穿这身。”

      她抬头一看,同样是玄衣,但明显宽大,手中动作未停,拒绝道:“我还要回去,不必换衣裳。”

      吕熠却坚持的很:“先换里面的。”

      她皱眉,又看人一眼,他却移开了视线,沉沉解释:“赤封山严寒,到了夜晚,湿衣会结冰的。”

      她眼底浮起一层暗色,能在山中站稳脚跟,只怕筹谋不止一年之久了,她想起之前听闻的迟日叛乱,如今清楚了,谋乱之人就是与祭坛勾结的那灰衫老者,迟日老城主之弟吕卿。

      吕熠从不下杀手,多半也是因为亲族关系,而方才见二人招式有几分相似,怕也是同出一门的原因。

      怪不得他会在这种关头离开迟日北上,来到这莽荒的西疆。

      “你也换一身罢。”她接过衣服,朝更里的地方走去。

      洞中甚旷,唯有幽冷之风贯穿,她取下壁上的火把燃起一小簇篝火,褪下湿衣搭在其上烘干,一向灵敏的耳中,听见那边人同样在更衣。

      待里衣差不多干透,她加快了动作披起,再在外套上陌生的衣袍。

      “孟嬴弃让你一人来西疆?”
      那边传来他低沉的嗓音,在洞内回响明显,吓了她一跳。

      “我自己要来的。”她定定回答,将自己那身黑衣拧干,又补充了一句:“不是一个人。”

      她听见吕熠叹了口气,声音虽轻,却也因这空旷而变得冗长起来,让她仿佛做错了什么事一般的心虚。

      她按了按渗血的心口伤,这次是半点声音也没有发出,只觉宽袖漏风。

      “你好了么?”她问。

      那边淡淡应了一声,她即原路返回,见人背着火光而立,一身墨衣,衬得身影修挺。

      “玄机扇藏于漆骨山虎首座下,他并不遮掩,今夜营中守卫亦明少暗多,严阵以待,有守株待兔之嫌,你们此夜不宜行动,还有,吕卿回去后必通知山中军队,你们得尽快离开。”她将自己的外衫搭在火边烘烤。

      吕熠转过身来,看见她不像以往那般随意地席地坐下,而是摞起满怀衣衫屈膝蹲着。

      他的衣袍实在宽大,她穿得鼓鼓囊囊,像是被一团墨裹着,而人白的分明,也小的分明。

      披散的青丝遮住了她的侧颜,靠近火的那几缕很快干透,泛着幽幽的光泽,随风而起,露出的却是一张红唇艳冶的陌生面孔,唯有眼中的清冷是她的。

      他垂下眸走近她,也蹲了下来,替她拂起扫过灰尘的发尾:“多谢提醒,但敌营远比你想象复杂,孤身而入太过危险,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她有些愣神,以往他必会直接出言,这次却还朝她相问,实在难得。

      “不好。”她终于也可爽利地拒绝他一次,片刻后,又冷静道:“我亦有自己的谋划,你若真想帮我,便与我共谋。”

      “你想怎样?”吕熠只后悔方才一瞬的心软,却也只能再问。

      她蹲得双腿有些发麻,站起了身:“你真愿助我一臂之力?”

      她少见地于高处俯视他,神色严谨得很,谁料摞在身前的宽衫就此飘荡下去,险些扫灰卷火,她面上很快一骇,连忙将那竹墨纱皆提了起来。

      她抛却冷静,手忙脚乱的样子被还蹲着的人收在眼底。

      望见那人微微抿唇,眼中闪过的好似嘲弄的神情,她收袍的手停了下来,心中有些气恼,刚要发作,身下人便站了起来,这下,低头望着她,忽然伸手拨开了她卷起的袍角,流金墨袍一下觅得自由,垂散开来,只余数道深色的褶皱在风中缓缓舒展。

      他认真道:“没关系。”

      她一怔,总觉看来的眼神不似他寻常那般冷淡,反而浓墨欲滴,即便是四年前,也不曾见这双眼有过这样的——
      温柔?

      她脑中忽然蹦出二字来,心一悸,匆忙低头去看浮起细尘的袍边。

      黑袍沾灰,很是明显,心正有惋惜之意,头顶传来微凉的声音:“你不是喜欢赔人衣服么,下次,赔我。”

      她又一愣,抬头望去,他像是忽然冷了下来,眼底流动着淡淡的凉意,戏谑的语气,却没有丝毫温度。

      她恍觉此人千面,有些发怵地远离了两步。

      吕熠一瞬恢复如常,道:“既要合作,便不要隐瞒任何细节,你的手,先给我看看。”

      她左手下意识向后缩了缩,却被人锐利的眼神看穿,她只好将手伸过去,故作淡定问:“怎么了?”

      谁料人三两下解了她的手套,让那义肢以及她缠在手掌上已然发青的手指露了出来。

      “别拆,很难装的。”她见人脸色刷地黑沉,像是要替她解开,想要抽回手,却被人握住手腕。

      “你不怕疼吗?”吕熠凝视着她的手,声音竟有些抖,如同一旁风过的火苗。

      她默了片刻,干笑一声道:“比起疆场之上那些断肢丧命的士兵们,这算什么?”

      说完,此地迎来长久的沉默,她见他眼中的墨色似乎凝结成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人忽而缓缓勾下头去,唇停在她指尖之上,轻轻吹了一口凉气,好像如此便能缓解她的痛苦,她的心不知为何咚咚地猛跳,眼见就要碰上,恐吓人道:“你别这样,更疼。”

      吕熠本愣神,听闻下意识将手松开,没有看她,只说:“对不起。”

      她知道他是答应了,平复方才此起彼伏的心绪,洞外徘徊已久的纡兰又进了来。

      他察觉此间气氛的怪异,在吕熠耳边说了什么,她听得见,是赤封山营那边异动。

      她也不该再耽误了,毕竟营中还有一个林首道在等她,很快,言起正事。

      吕熠静静听着,见她几缕倾下的长发拂过她映着柔和火光的容颜,原本那样苍白,而今,因深沉的谋略和清明的眼眸,看上去锐利又静美。

      他仿佛只能望见她那没有遮掩的眼,这般危急的时刻,心却如洞外乱窜的飞鸟,轻松翕动。

      她终于闭唇,又兀自走到那披兽毯的石榻前,宽大的玄袍随风而摆,忽而便褪了下来,如瀑长发下,只剩一身单薄的素衣。

      他心一滞,像是没有反应过来,而她已将他那外袍随手一搭,素手再一挥,烘干的黑衣眨眼间便套上了身。

      满背秀发也被她随手绕起,用一支柳叶簪簪紧,她回身看了他一眼,唇间淡淡吐露二字:“还你。”

      语罢,便阔步出了洞去。

      他微微皱眉,垂下眸去遮挡眼中情绪,身旁的纡兰方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公子——”

      吕熠抿了抿唇,问:“她方才说了什么?”

      “啊?还……还你?”纡兰微微张口。

      吕熠叹了口气:“再前。”

      纡兰又一愣,才知他指的是正事,之前见人沉谨的模样,还以为听得极为认真,再看时,吕熠已迈步出洞,他跟在后面,漫漫想,公子的衣裳不愧价比千金,就连穿在女子身上,也那样好看。

      他将听见的言语一字不差地禀报,又想起什么,从腰间解下一把锃亮的银剑:“公子,您的剑,我去取回来了。”

      吕熠步子一顿,接过那剑,剑面如镜,通透得可以照见他的双眼,可惜,等他们出了洞来,只见渺渺清雾。

      夜未央。
      阿泽抽出发间柳叶簪,在手臂上划出一道长口,一路抚臂,返回赤封山军营,身周之风愈来愈冷,好在火光近在眼前,她不顾那驻守士兵的惊异,冷面直奔漆骨山之营。

      营内肃杀如常,恰好,那袭灰衫也在,两双万分惊讶的眼睛朝她盯来,一时都忘了警惕。

      她并无多话,执起腰间的雀翎刺,直逼人心口,不出所料被漆骨山喝停:“郎扶,有话好说。”

      她却无言,只冷冷盯着那不动如山的吕卿,目光要将人剜尽。

      吕卿毫不在意,只迎面皱眉问:“你是如何从他手下逃脱的?”

      “只准你过河拆桥,不准别人金蝉脱壳?”她勾唇,挥雀翎刺斩破一椅,泄心头之恨。

      漆骨山叹气,摆手道:“好了,我们共同的敌人就在山中,与其现在窝里斗,不如先将那人拿下,新仇旧帐再一并算清。”

      她点到为止,瞥过那吕卿一眼,很快冷声言:“将军,我有事禀报。”

      漆骨山见她神情冷肃,也就将吕卿好言好语地劝离了去,问:“什么事这么隐秘?”

      她眼中幽深下来:“我知道迟日营地在何处了。”

      漆骨山本闲卧宝座,听闻此语,登时直起身来:“什么?”

      她早已编好一番天衣无缝之语,那漆骨山听完若有所思,他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对于这样一个遇敌失踪又忽然回来的手下,自然心存怀疑,谁知她正欲煽风点火,漆骨山竟一掌拍定:“这下,我们定要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她想,看来之前的袭营之变叫人忌惮颇多,于是顺势将人引入编织好的陷阱中:“将军,何必急于下手?等破解山河图,派吕卿带人围剿,我们则退居他营,坐山观虎斗,岂不妙哉?”

      漆骨山没有回话,眼中的闪烁却是动摇权衡之意,很快,朝她摆摆手:“明日那林首道醒了,立刻把他拖来画山河图,如若他没有用,杀了了事。”

      她点头退下,先去看望林首道,将先前筹谋改头换面,二人心明如泉,静待明日。

      翌日。
      敌族前不久吃了败仗,躲在这深山之中休养整顿,士气低迷,几日守株待兔,又是空耗心神,如今夺得酉中山河图,便是他们最大的筹谋。

      不过天色刚亮,将军营中已热闹不凡,漆骨山和吕卿望着被带上来的青衫人,他比他们想象的要顽强。

      林首道沉面,坐在堂中摆放的书案前。

      “早这么听话,何须受苦?”漆骨山见他落座时眉目隐忍,嗤笑,很快,他再次打开宝座上的虎眼机关,在他的示意下,几人将寒冰案送至林首道面前,缓缓展开玄机扇。

      扇面上白玉剔透,又有青墨晕染,绘出一幅壮丽的山川图景,世人只见浩瀚自然,却不知这瑰丽之下,才是真正的山河宝藏。
      能见之人,世间翘楚。

      “给你一天时间,别给我磨磨唧唧!”漆骨山是看不出这破扇子有何玄妙,心中不爽,厉声道。

      林首道身处危险,眼中仍露出无限惊叹:“漆将军,请将玄机扇拿给我,不然我无法破解其上玄机。”

      漆骨山皱眉,正欲给他点教训,一旁吕卿便出言:“给他吧,此人不是出尔反尔之人。”

      手下见漆骨山抬了抬下巴,这才奉上玄机扇,却也寸步不离,不给他任何触碰的机会。

      林首道俯首细细打量,时而皱眉,时而凝目,手中之笔也在纸上留下墨迹。

      这下,众人皆屏息凝神,望着那逐渐饱满的白纸,隐隐期待起来,漆骨山尤甚。

      秋杀棋阵一战,他损失惨重,如今只要得到山河图,他便可转败为胜,一举夺得酉中天下。

      一想,心中都不由激动,却又在见堂中之人停笔的那一刻,悬了起来。

      此时已是日落月生,一日之久。

      “怎么了?”他不耐烦问。

      林首道紧皱眉头,露出疑惑:“这玄机扇——是假的。”

      “什么?”漆骨山声音陡然提高几分:“你敢骗我?”

      “林某之命尽在将军手中,我何必骗你?”林首道紧盯着堂上人,字字泣血:“背叛家国已是难洗之耻,我只恨自己贪生怕死,做出此等卑劣怯懦之事,你若要杀我也好,剐我也罢,省得我赴黄泉愧对祖先!”

      漆骨山见他一腔愤慨,愈发沉怒,目光射向一旁的吕卿。

      “你如何判断这是一柄假扇?”吕卿阴恻至,他亲手从迟日夺来的玄机扇,怎么可能有假?

      “尘画子前辈最善以四相入阵,而此扇中虽有这般形势,但我画出之图却与酉中山势全然不同……”

      林首道仔细斟酌,滔滔不绝之语却被打断。

      “别说这些废话,你若不能证明这扇是假的,那我立刻杀了你!”漆骨山哪里听得这些,狂怒之气只有血能平息。

      林首道畏惧一颤,将已画一半的图纸拿起,手中发抖:“我一介书生,无力自辩,扇中确实藏有一图,我却从未见过,如若将军不信,便杀了我吧!”

      漆骨山一愣,手下夺过图纸呈了上去,待他一看,手中渐渐攥紧,直至那图的一角都被掐了下来,薄纸飘零,毫无声息。

      堂中之人皆不明其意,却都一惊,那纸很快被漆骨山踩在脚下,碾作尘埃。

      “吕先生,这就是你送来的合作之礼?”漆骨山微眯着杀气腾腾的眼看向吕卿。

      “怎么,你也觉得我所盗玄机扇有假?”吕卿心觉不妙。

      漆骨山冷冷一哼,阴沉的语气让在场人皆压抑不已:“这扇何止是假!什么玄机扇,什么山河璧,什么林首道,此间一切,都是你有意耍我是吧?”

      “你别冲动,我敢确定从迟日带出的玄机扇是真的,若此扇真为假,那只有一种可能,是他暗中派人调换了。”吕卿站起身来解释,漆骨山却不领情,好巧不巧,营外进来一红袍将领,伏在他边耳语几句,他的面色转为青黑,眼中化为烈焰。

      拂手间,营侧一把玄铁重刀落入其手,厚沉如山,与他身影几近相仿:“你那好侄子不仅敢耍我,还敢在赤封山收兵买马,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你知道他在何处?”吕卿一惊:“他的心思我最清楚,只要玄机扇还在他手上,我必帮你再夺回来。”

      漆骨山目中火气更盛,咬牙切齿道:“这次我不仅要玄机扇,还要你侄子的狗命!”

      吕卿嘴角闪过一丝冷笑,狠声道:“他的命,只有我能取。”
      语罢,拂袖离帐。

      堂上漆骨山脸色一阴,扫过她一眼:“郎扶,你跟上。”

      阿泽眸中一闪,点头,提起林首道,请示:“将军让我带上此人,若没有他,谁知那吕卿会不会又抢来一把假扇?”

      漆骨山目露寒光地擦拭手中重刀,默许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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