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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运气 ...

  •   清晨醒来,头中颇昏,但远不至醉。

      她回忆片刻,将自己收拾妥当。
      孤烟寨门口,两道身影似在交谈,见她,纷纷侧首望来。

      她见吕熠换了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素领玄衣,然这般随意,竟是丝毫难掩其华。
      还是易容为好。

      她暗自想,该如何让这连遮面都不喜欢的人束手妥协,没注意到吕熠对她的留意,以及唇边划过的一丝清淡笑意。

      “罗牙呢?”她扫过四周,问。
      本以为会是盘轲回她,谁料吕熠先开口:“让他留在孤烟寨,以免拖累你。”

      她有些惊讶,半晌,才点了点头,又看向盘轲问:“那些姑娘——”

      “哦,早派人放啦,姑娘可在迟苍山打听打听,我盘轲是不随便欺负人的,都是那狗屁罗牙,狐假虎威。”盘轲拍拍胸脯自证清白。
      她懒得听其鬼扯,一声告辞,离去。

      林外停着一架马车,阿泽只觉此次是她运气最好的一次。
      又想,会不会是沾了身旁人的气运?

      她转头看了眼吕熠,轻抬下巴:“上去吧,我来驾车。”
      “我来。”吕熠执意让她先上。

      她挑了挑眉问:“你怕是从未自己驾过马车吧?”
      吕熠沉默,奈不过她,上车。

      阿泽淡淡一笑,轻跃而上,驱车前行。

      迟苍山绵延千里,他们穿过不少村镇,才遥遥瞥见北面一望无际的疆野。

      她望着远山淡淡出神,而吕熠偏不坐车内,要在车外吹风。

      两人无话,直至前方荫碧处一队人马将路挡住,车马颇为浩大,应是镖局护镖,在此休整。

      她略微瞥过一眼,路边停靠的车中有几辆盖着雨布,不知何意,见那些镖队之人眼神警惕,便很快绕开。

      山路颠簸,马车不稳,她反而加快速度,至镖队不及之处,眼神一冷,勒停。

      与吕熠相视一眼,见他也察觉到了异常,很快道:“出来吧。”

      半晌,马车一动,发出闷响,车下缓缓爬出一个人来。

      阿泽跃下,看向靠在木轮上奄奄一息之人。
      一惊。

      吕熠紧随其后,见她异样,将她微微挡在身后,问:“怎么了?”

      “姑娘,我……不是坏人……”大汉浑身是血,气若游丝。

      “血流不止,不宜动口。”
      她眉头紧皱不舒,上前蹲下,替他按住腹间涌流之血。

      吕熠端详那大汉面目,目中一动,似有了些印象。

      回望来时之路,血迹滴溅,太易暴露,沉声道:“先扶他上车。”

      说着,拉过其肩膀,二人共同将人拖离。
      马车继续前行。

      “怎么回事?”
      阿泽简单包扎好伤口,掀帘看了眼窗外,无人追来。

      “多谢姑娘相救,在下是瀛洲海门易氏镖局的镖头,名叫易虎,护镖路上遇见劫镖的歹徒,不得已才借姑娘马车掩身。”
      大汉稍微恢复了些,吊着一口气回道。

      阿泽望着眼前人出神一刹,他眉目刚毅如初,却不复精神:“我知道了,方才路过的镖队已被人抢劫,你孤身逃脱,可会被他们发现?”

      易虎摇了摇头,负伤出逃,那伙人肯定以为他已命丧黄泉。

      “你的其他兄弟还在镖队?”她沉吟片刻,问。

      “他们将我的人都抓了起来。”易虎眉头微颤,炎炎夏日汗流不止:“要把他们卖到垂月城去。”

      “对方有多少人?”阿泽眼底浮现幽深,从棺山一路北上垂月城,奴隶买卖竟如此盛行。

      “人不多,二十来个,化装成当地的卖茶郎,这才算计了我们。”

      阿泽点了点头,这盛夏赶路最怕干渴,可见这伙人颇有算计。

      “姑娘,若能帮我救出兄弟,易虎感恩不尽,愿重酬相报。”易虎恳切拱手。

      “受伤还是别乱动的好。”
      阿泽只道,透过微风吹起的车帘看向车外的吕熠,眉目凝思。

      吕熠没有回头,仍朝她道:“想出手,出手便是,换我,也可。”

      她掩下心头惊异,垂眸道:“找个隐蔽之处停车,等他们前来。”
      依言照做。

      山路通往垂月城。
      夜至,那伙人果经此处,几驾运货马车动静颇大。

      许是今日顺利,喝些小酒,畅聊之声在寂林中回荡。

      她静静立于枝头,在马车路过树下的一瞬,跃身而下。

      按照易虎所说,被抓的人都关在中间那几辆马车内,她悄然伏于上方,如同秋日静叶。

      驾马之人只觉头顶夜鹰路过,看了一眼,便继续目视前方,直至队伍中间传来锁链断裂的声音,马队震惊,警惕回望。

      只见一道黑影飞速穿梭在车队间,过往之处囚车皆破,驾马之人齐齐持刀对抗。

      暗林惊起鸟雀,月高星疏下,是一场毫无悬念的乱斗。

      镖局之人混迹江湖已久,即使身上迷药未散,也很快出了囚车,加入战局。

      阿泽见局势差不多稳定,扫过这长长的车队,转眼间瞥见囚车中有一人依旧没有动静。

      她皱了皱眉,见有贼人心怀不轨前去,一剑封其喉。

      这才看清那一动不动的人影,一身青衫瘦弱,眉宇清隽熟悉,一惊。
      没有武功,中了迷药自然不如那些人清醒。

      她叹了口气,钻入囚车之中,欲给青衫人喂下一粒清神丸,却没有水相和。

      此时黑暗中,吕熠恰好扶着受伤的易虎走了出来,众人一见,纷纷上前相问。

      他却率先到了阿泽面前,忍痛抱拳:“姑娘大恩,易虎感激不尽。”
      她手下镖者亦目露感激,连声道谢。

      她颔首以应,见吕熠手上正提着一只鹿皮水壶,从囚车内伸出手去:“借水一用。”

      吕熠却默了片刻,易虎见状,连忙摆手,示意人去将青衫拖出来:“不必劳烦女侠了,这是我们东家,我等用江湖土方子将他唤醒便是。”

      她于是任人将昏迷者抬走,刚下马车,身前递来一物,伴随着解释:“水不多,是给你的。”

      她一愣,抬头望去,见他目中几分难得的真挚,像是生怕她会误会了自己,眸子闪了闪,一笑:“谢谢。”

      说着,大方接过那水壶,饮上几口解渴,摇了摇还有剩余,拍回给人:“离垂月尚有一段路程,你也别渴着。”

      吕熠怔了片刻才接,眼前人已负手向远处休整的镖队走去。

      他见人在那帮镖汉中谈着什么,片刻,垂眸看向手中仍有些沉的水壶。

      今夜十五,月甚皎洁,使那壶口亦沾上一圈若隐若现的清粼月光,手一斜,一滴月色滚落,顺着柔软的鹿皮洇入他皮肤。
      他指尖一动。

      彼时,刚被易虎唤醒的青衫人听闻得救,第一件事仍是朝阿泽道谢。

      “在下林首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读书人的礼节,繁重如昔。

      半生已过,故人们又纷纷踏入她下半生来,让她恍然有种重回前世的错觉。
      她笑曰:“不必客气。”

      多聊两句,她不愿让远处的人久等,便出言告辞,回身加快了步子。

      镖队中,易虎与林首道都停在原地。

      “易大哥,我……我没看错吧?”林首道望着林边半融于夜色的那抹玄影,喃喃。

      易虎没理会,虽说只见过寥寥几面,但有些人,生来便是被人记住的。

      阿泽二人并肩走入幽暗的林中,只有停在深处的马车上亮着一盏萤灯。

      在那方清冷的光里,她才朝人拎了拎手中之物:“看!”

      吕熠依言看去,方才背着手,他没有注意,如今见她双手满满,竟是一看上去便沉甸甸的水袋,还有一包炙牛肉,香气颇为诱人。

      “易虎非要报答我,钱财受不起,我只好收了这些。”她笑着,单手坐上了马车,拆开那包炙肉,又取出一柄干净的柳叶弯刀。
      刃锋可削铁,削起肉来片片轻薄剔透。

      她先浅尝一片,味道虽淡,对于跋涉山中未食荤腥的他们来说,已是至上的美味。
      于是她第二片,送到身旁人面前。

      吕熠忽被这炙肉的香气侵袭,向后微微一仰,眸子眨了眨,正欲张口,身边她提醒道:“小心。”

      他扫过那香肉下泛着寒光的银刃,垂眸间泛起缱绻的温意,尝那至味。

      一片,却让他唇边抑不下淡淡的笑意,朝人望去,和声道:“好吃。”

      阿泽眸光一亮,本以为他尝遍了山珍海味,看不上这山野油星,很快将那肉连带着包肉的酥纸一分为二,弯刃插在多的一边上:“这些都给你。”

      吕熠见了,弯起的嘴角一凝,等人再催促他,才伸手接过,却没有方才称赞时的迫切,反而看着一旁捧肉大快朵颐的她。

      良久回过头,掌中泛腻的油花让他没了食欲。

      但他还是取下那柳叶刃,片肉入口,等他慢条斯理地尝了一半,阿泽已将食物解决干净,抄起水袋解腻。

      “喝这个。”
      他将方才的鹿皮水壶先挡在人面前,扫过她手中那沾着陈年污垢的水袋,皱了皱眉。

      她诧异:“你没喝水么?”

      “没有。”吕熠淡淡回,将壶放在她怀中,又拿过她手中那从镖局讨来的水袋,去盖,聊饮两口,继续下这并未滋味的炙肉。
      此夜静谧,饱者无话。

      垂月城,随江流尽,月生之处。
      如璧城池,近在眼前。

      阿泽将随手折来的野草扔去,正欲挥鞭策马。

      “等等。”身旁人道。

      她转头见他从车内取了一顶斗笠。

      “我可不用,吕城主给自己戴上罢,省得这副好相貌又惹来注目。”她哂笑,抬手挡了挡。

      吕熠一愣,听她言系紧斗笠,道:“嘴上这么说,心里怕是觉得我故作姿态,给你徒添麻烦罢?”

      她分明没有这么想,却仿佛被他说中了什么一般,垂眼回避,驾车向前:“句句实话,别老是揣度别人的心思。”

      吕熠轻叹了口气,她心难测,甚过驭兵治城。

      入城。
      垂月地处西疆与酉中交界,来往混杂,面目稍异的西疆人随处可见。

      会合之处,乃是城南满月客栈。
      阿泽勒停马车,望见那墨字招牌,装潢颇具特色,率先入内。

      很快见一袭墨绿身影朝自己奔来。
      “你终于来了!”

      是李渡,见她安然的样子,显然松了心,但他很快注意到了她身边之人,虽带着斗笠,却心明他是谁。

      “走吧。”
      阿泽看出他颇为不自在,让人领路。

      吕熠朝一同等候的褚阔看了眼,示意他停马车,便负手跟了上去。

      褚阔只能摇头叹息,这等粗活,怎能让迟日城主动手呢?

      见众人无恙,她亦松了口气。

      “怎么样?”她看向翘腿坐着的柳无面,让他先行,摸清城中情况,见他悠闲样,想必已了然于心。

      “垂月盯着秋杀的人不少,但我们如今尚且隐蔽,只需等到约定时日,无极关便会派人前来接应。”柳无面双手环抱着,淡道。

      “前来接应的人是谁?”她问,这些事均为吴川的安排。

      “天狼将军手下的副将,孟岩。”柳无面回。

      阿泽眯了眯眼,看向窗外清淡辽阔的天色,她对江湖事尚不了解,更别说庙堂沙场间的争斗。

      身旁人见她沉谨的神色,叹息着将她拉到榻边:“眼下,比起筹谋这些难以预料之事,睡一觉更为重要。”

      她无奈,柳无面又道:“对了,梅烈兄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也不知窝在哪里。”

      “不必管他。”她回,梅烈这人生僻,但若真到危急之时,从不会袖手。

      三日之期,唯望无生事端。
      没有变数,便很快过去。

      垂月城中人往不息,从北而来的,都是西疆商旅,一路过荒芜疆地,看上去风尘仆仆。

      正是赶集的清晨,天空浩渺,日月同辉,推着大批货物的胡商一路吆喝,硬生生在拥挤如潮的城门口钻出一条路来。

      过往行人与商贩碰上他,唯恐避之不及。

      然偏有些外地人不知胡商的嚣张,即使让路,仍被撞得连连后退。
      一时间哀声载道。

      人群中偏有一人,虽被撞上,却只是后脚一撤,身形稳重。
      这一步还当是为了掩人耳目。

      “当家,没事吧?”
      那下撞得颇狠,一旁小厮跟着人如山倒,自己也险些栽跟头。

      那人没回,只微微抬手,示意自己无碍,看向那驾马胡商,眼中翻白,胡子吹起,一派狂傲。

      “这是哪来的外商,这般蛮横!”有人抱怨。

      “看见那月牙徽记没有?是鱼老的人,咱们可得罪不起,别说了。”旁人低声提醒。

      就在此时,货车终于穿过了狭窄的城门,疾驰入大道。

      “走。”
      当家扫过货箱上银黄的月牙,上浮鳞纹,看上去又像一尾金鱼。

      满月客栈。
      阿泽望着熙攘的街道,静静观察,形形色色,百态尽显。

      “在看什么呢?”柳无面翘着椅子发愣,旋身转向了敞开的窗,问。

      “赴约之人。”她淡淡回了句,视线不改。

      柳无面心下叹了口气,她自从棺山一行过后,愈发警惕,恨不得将风吹草动,也尽收眼底。

      百无聊赖,他思虑飘飞。
      “阿泽——”

      她回眸看去,见其若有所思,便开口问:“怎么了?”

      柳无面似没想过她会应自己,目中一亮,望向她问:“我还是想不明白,这迟日城主为何也跟着来了垂月?”

      自从褚阔口中得知此事,他愈思愈惑。

      她心中一闪,虽看回街道,却也漫不经心回:“或许有自己的事要办,管他作甚?”

      就在此时,她瞥见人群中一抹刚硬如刀的灰影,视线一凝。

      那人警觉万分,在这繁嚷的街道中,竟瞬间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笠下一双冷毅的眼睛朝她看了一刹,很快低头拉下。

      “来了。”
      她轻轻道,关起窗户,转身外出。

      柳无面还沉浸在思索中,撇了撇嘴:“可待了三天也没见他出门啊,我看不像。”

      下一秒,翘起的椅子被路过人一脚勾倒,啪的一声,狼狈和痛楚皆来。
      再望时,罪魁祸首已推门而出。

      灰影果然进了客栈,径直上楼来。

      借着花墙作掩,她静静打量其上楼时冷硬的姿态,耳边却忽地传来了开门声,吓她一跳。

      回头一望,见是刚从隔壁房中出来的吕熠,她皱了皱眉,趁人还未关房门,快步推着他又回了房中。
      一旁褚阔与苏剑见状,摸不清头脑。

      房中,她将门合起,悉听逐渐清晰的动静,转过身去,又见吕熠并未走远,正神情专注探究着她突来之举。

      她心飞快一跳,身体不自觉靠在门上,发出闷响。

      吕熠见她慌张的模样,很快将她拉离,低声道:“靠在门上,外面人很容易察觉的。”

      “那你还不走开?”她抬眼一把将其推开,走向屋内。

      “为何要把我推入房中,我很见不得人么?”吕熠并未坐下,立在她面前,认真问。

      她却从人清冽的眸中看出,他分明知道她的用意,索性顺着他的话回:“是,吕城主身份尊贵,让你抛头露面,若是受了伤,我承担不起。”

      吕熠对她话中讽刺不甚在意,坐下倒了两杯热茶,推过一杯给她:“你不信你父亲找的人。”

      她眸中一闪,见那茶上白雾袅袅,端起回道:“万事皆有变数。”

      “小心烫。”吕熠见她囫囵吞茶,不由提醒,察觉她眸中黯淡,心中也跟着沉闷:“我能做什么?”

      她抿茶的动作一停,终喝尽了那热茶,站起身来,朝人定定道:“吕城主想帮我,就别露面,别受伤,最好别卷入此事中,若我真遇上危险,要你帮忙,你再出手救我一命。”

      吕熠一愣,眼神因此语深沉下来,然面前人目光坚定,容不得他一句反驳。

      阿泽怕他一意孤行,率先转身离开:“不说话便算你答应了,一城之主,当一言九鼎。”

      门外柳无面已与人会合,她再不出面,难免惹人怀疑。

      “褚泽。”
      身后人还是将她叫住,嗓音微沉,和她说话时又带着旧时的清朗,让她心跳一停。

      “你去哪里,我只跟在你身后,绝不会自作主张,贸然出手,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吕熠凝望着出门的白影,忍下起身将她拉住的冲动。

      她脚步一怔,沉默着推门出去。
      本不想回应,在阖门的一刹,看见那依旧端坐在房中的人时,还是轻声应了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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