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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听箭声 ...

  •   天光变换,明暗相移。
      苍林殿。

      息龟尽兴归来,酒醉竟至晨时才醒。

      “怎么样了?”他并未指明,所问之人却了熟于心。

      “昨夜西边厮杀激烈,一直到今早才停下。”戚省回。

      息龟满意地点头,又想起派出去的女子,问:“她回来了么?”

      “没有。”戚省语中平静:“据放出去的人回报,冶狼回月狼殿后便闭门不出。”
      息龟挑眉,难道那人被冶狼抓住了?

      他觉得有些惋惜,不过也止于此,刚要开口,殿外走来一袭黑影,不知为何,她分明穿着沉黑如墨,满脸冷气,却像是将一缕阳光带入了殿中。

      息龟看向人手中那柄秋杀,想,是剑宗之剑的光,眼中露出欣喜:“你果然不负所望。”
      他勾了勾手,示意人呈上。

      阿泽将剑横于人身前,见人万分向往地望来,指尖轻轻划过锋利的剑身,终从她手中一把夺下。

      手中重量却让他面上一沉。
      他道:“退下吧。”

      阿泽缄默地转身,却没注意到一旁戚省眼中划过的波澜,后颈一痛,失了知觉。
      倒下的最后一个念头,原自己亦是他的心头之患。

      殿中阴森如常,息龟瞥了眼地上的她,森然开口:“带下去,记住,严加看管。”

      说着,竟将秋杀也一并递给了戚省。
      摆手,阖眼休憩。

      她醒来时已是闷热的午后,颈后余痛未消,然四肢所承受的坚冷之铁,让她霎然清醒。

      舌尖有些淡淡的苦涩,她知道,中了息龟常用以药人的迷香,才会有此症状。

      想起殿上摆着的几盆松景,明白过来。

      睁眼,四下昏暗,唯头顶一扇狭小的窗子有光透来,看上去,不过晌午。
      因为那是整个苍林殿阳光最盛的时候。

      她试着动了动手脚,一阵沉重的铁链声随之而起,她皱眉打量自己,原已被吊在了水牢之上,颈间四肢皆套铁环,神仙难逃。

      更诡异的是,那柄秋杀剑,正扣在她身后。

      她明白了息龟的算计,推她替死秋杀,不可谓不明智,又带着点蹊跷的宿命感。

      铁牢外有人的呼吸,轻谧得很。
      她望去,颈间的寒铁之重让她只得见一袭乌青袍角,讽刺一笑:“原戚先生所说的这次性命之忧,便是如此。”

      戚省并未多言:“按息大人之命,今日申时,我准时遣送奴隶出山。”
      说完,转身离去。

      此人的冷漠刻板让她甚至觉得有些滑稽,轻勾了勾唇,闭目养神。
      他有过河拆桥招,她有顺水推舟计。

      戚省一路出了苍林殿,见一阵惊鸟飞腾而过,低头,快步下黑水渡。

      一切妥当,他立于船头,望着久久不散的雾,有片刻晃神。

      再等半个时辰,他当毫不拖沓地离开这是非之地,即便只是短暂几天。
      等候之人却尚在阴暗水牢。

      然他不知道的是,数支组织严密的暗队正悄悄自棺东潜入棺北,在一望无际的密绿下,开始一场深入敌营的围剿。
      何须半个时辰,两刻的功夫,暗牢之门被人以剑破开。

      持剑之人漫不经心地扫过尽头水牢,目中一惊。
      破牢。

      阿泽跌入水中,呛了数口脏水,步步爬上岸去。

      男子望着人狼狈的模样,皱眉轻叹了口气。
      她却不是服输之人,很快起身,朝人道谢,不理牢中的混乱,离开。

      穿行于密林间,她不知时辰,脚不沾地。
      要去黑水渡北,必经苍林殿。

      殿中寂静,似不知危险将至。
      她毫无留恋,轻身掠过苍木,朝山下去。

      途径一处,群鸦四起。
      她路过时俯身看去,只见一红一黑两道身影穿梭在那处岗哨中。
      所过之处,黑衣守卫皆黯然倒地。

      她悄然立于绿萼上,透过繁茂的枝叶,看清了那黑影,一惊。

      但很快回过神来,褚阔来此,定是为了褚旋秋。

      她叹了口气,被她之计引来的,原来不止有夺人之人,杀人之人,也有救人之人。

      今日棺山乱再起,必是前所未有之激烈。
      她不能放任二人就此跌入虎穴。

      想着,划下小半衣衫,将面掩住。
      折了树叶朝那影飞去。

      褚阔略显迟钝,但与他同行的红衣女子却迅捷地让她惊异,剑破飞叶,踏木而上,眨眼间竟就追及她尾。

      她的记性向来留给入她眼的好手,当年仙亭宴追击寒山君时的惊鸿一瞥,如今联想起来,长进可谓神速。
      眉心一皱,拉远距离。

      二人果然相追,褚阔不足为惧,但苏剑竟让她感觉到不小的压力。
      追逐片刻,勇气可嘉地翻身逼近,意图直接挡她去路。

      她踏弯枝头,旋身下了林。
      在苍林殿待久了,山上环境她熟悉得很,身后二人只觉眼花缭乱,无处寻觅。

      阿泽望了眼阴沉天色,觉得若是她,这个时间该倾巢而出了。

      果然,这次高处的山上迎来诡异的寂静。
      几乎下一刻,不远处有影如同黑暗中的狼群,伺机而动。

      她知道,是冶狼的人,目标当是方才已被褚阔二人杀灭的岗哨。

      二人见她居然停下,先是一惊,很快也注意到了四伏的诡异。

      他们来得不是时候。
      等回过神,已缠斗在无数不速之客中。

      阿泽想起第一次来苍林殿时走的密道,她与褚阔颇熟,容易露出破绽,本想对苏剑提点一番。
      岂料她性烈得很,招招凌厉,不留余地。

      她余光所见,褚阔正好被几人围困,于是改变策略,扫剑替他解决。

      “西南梨树井,有密道下山。”
      她借近身之机提醒,而后窜入密林。

      褚阔只觉眼前模糊一闪。

      “她跟你说了什么?”苏剑见他愣住,竟连挥刀的黑衣人也未察觉,一脚将其踹飞,冷冷问。

      “西南有密道下山……”褚阔喃喃,眼中犹疑。

      “不能信!”苏剑冷冷否定,知道今日诸事不宜,决绝转身朝原路返回,谁知被褚阔拉住。

      “师妹,棺山今日有乱,原路不能走了。”他目中深凝,见苏剑依旧倔强,又哄道:“那人方才是想将我们引出棺山,肯定早知今日有异,不妨按她之语一探?”

      苏剑气恼,没能抓到她,如今却不得不承认褚阔之语更为妥当,拂袖先行。

      不远处,阿泽见他们朝自己所指方向离去,松了口气,以最快的速度飞跃下山。

      至黑水渡口,日光迸出阴云,犹如天裂。
      申时已过。

      她望着黑水茫茫,竟似早有预感般,前所未有的平静。

      转眼却又见风吹芦苇,一艘乌木船停在白芦海中,青衫立于船头,望着山上雀鸟惊起。

      阿泽快步走进,戚省才冷声问:“你做了什么?”

      “冶狼围攻苍林殿,息龟活不下来了。”她寒声回答。
      戚省眯了眯眼,拂袖上岸。

      “戚先生何必前去送死?”她转身,眼中一凝。

      戚省背影停下,在四散的素芦中,决绝道:“恩情已还,你走吧。”

      阿泽不再阻止,见人提步绝尘而去,眸光浮起一层少见的阴色。

      她将黑布裹起的秋杀立在船头,铿锵一声,那背影果然一怔。

      “戚先生等我半个时辰,我便也等先生半个时辰,酉时——船开。”她朝那身影喊道。
      青衫最终消失在山间。

      阿泽拂衣坐于船头,手握着那把秋杀,阖眼凝神,静听响动。

      鹭鸣水哗,风吹密林,刀剑铿锵,厮杀遍野。

      她头一次将万物尽括耳内,却不觉任何一种声音嘈杂,只觉每每一声,都牵动她的神经。

      人似遁入无边的黑暗,声音却像漆黑中的光点,逐渐在她眼前勾勒出万物的模样。
      眼闭,心明。

      冥思中忽有一个光影闯入这片静谧,她微微侧首,挥袖而去,耳中便传来一声惨叫。

      睁眼,循声,果有黑衣之人倒在远处岸上。

      相距甚远,她平日未必能发觉,如今却闭眼可察,当是心境甚于从前。

      黑影不断涌来,而她只盯着那袭青衫。
      戚影扶着一个墨绿身影,磕绊飞跃。

      她微眯眼眸,挥未出鞘的秋杀力断栓绳,船便离岸漂去。

      飞身上岸,跃至戚省处,见其重伤,而息龟身上血涌如泉,怕是药石难医。

      一把扶起戚省,三人跃上刚离岸的船,以剑之力抵岸而行,不过片刻,船已顺水远离。

      远处,冶狼恰率手下追来,眼中杀意烈烈。

      她夺过手下弓箭盯向船头的黑衣女子,箭穿芦丛,似万千雪飘。
      然船入水心,神人不及。

      阿泽望着阴岚笼罩的棺山渐渐远去,直至青山盈目,霞光漫天。
      心头无限辽远。

      扫过狼狈的戚省,从怀中掏出伤药丢去。

      至于息龟,经脉半断,又被苍狼刀穿腹,就算大难不死,也不会再有重振雄风的一日了。

      戚省接过药,眼中惊讶明显。
      苍林殿他们对她百般欺压,却换来她冒险等待的半个时辰,他已然不能理解。

      思索间,又见船头立着的女子将秋杀剑插回了船板,随意坐下。

      许是无聊,她从怀中掏出一颗小金丸,拈在指尖把玩。

      那金丸闪着耀眼的光,而她面上也被霞光映照,不知在想些什么。

      戚省不由得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不知为何,他觉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宁。

      黑水渡阴沉多于明媚,唯有黄昏落日之时,才得见灰暗外的色彩。
      他想。

      船顺黑水渡而下,当入随河之中。
      而随河贯通之所,便是酉中最大的州地,凉州。

      凉州宽广,热闹却不输南方。
      阿泽仰面躺在船头,感觉到一丝凉风溜进她盖面的斗笠下。
      索性掀开,起身朝船内望去。

      船停,凉州渡口。
      船内的人皆出了来,对此处的繁盛惊讶流连。

      “诸位下船便恢复自由之身,天地之大,任君来去。”她朝他们一拘手。

      在棺山饱受折磨的人们皆面露喜色,纷纷道谢奔向新天地。

      阿泽又看向依旧一袭青衫,扶着息龟的戚省,问:“戚先生要带息龟回他的老宅么?”

      戚省点头,看了眼身旁目光呆滞,面色憔悴之人。
      曾经的棺山北绝,如今不过一个年过半百,神志不清的老人。

      “一路顺风。”
      阿泽颔首,想,息龟老宅定然隐秘。

      对她的淡然宽从,戚省早已惊讶了无数回,如今面上再次一怔。

      离开棺山几日来,眼前女子再不复他熟悉的逆来顺受,冷讷麻木之相。

      她的双眼清明到看不见一星的杀气与仇恨,似往事随风皆散尽,日后山高水长任君遨。

      他从前不相信世上会有此等人,如今也有所动摇,半晌,才扶着主人缓慢下船。

      阿泽正欲裹好秋杀也下船去,却见那青衫回了头。
      “戚先生,怎么了?”她淡淡一笑。

      戚省抬头目色深沉,忽而俯身拱手道:“先前多有得罪,向您赔罪。”

      他伸手,抚着息龟的背,将他也按俯下身去。
      仿佛如此,他们就此分别后的余生,便不会有作为凌辱者的任何的不安与心亏。

      阿泽神色平静地看着二人,面上笑意不改。
      故人仇人远去,她回望茫茫江面,忽觉棺山境遇,恍若隔世。

      怎会隔世?
      那些隐忍仍无法避免的欺侮与践踏,每一道疤,每一声谩骂,每一眼轻贱,每一夜仿佛望不见天光的煎熬……

      袖中伸出一只斑竹色的哨子来,她拈在指尖瞧了片刻,终抬起手将其吹响。

      熙攘闹市间,一声清悠的长鸣不算响亮,却像是催动什么的号角。

      不足一月,棺山四绝只剩冶狼一人,这一切,都是因为忽然入世的双剑宗之一,褚旋秋。
      而此人似只在万剑宴上出现过一次,之后传言,皆为捕风捉影。

      直至欲将剑宗沉水的息龟湮灭,众人这才惊觉过来。
      此人像是登台唱了一出精彩的戏,戏落只余戏影掠过,惊鸿一瞥。
      真真无解。

      而这棺山之争,着实让众人又陷入一场好戏中。
      冶狼一鸣惊人,独占东,西,北三绝之位,本该乘胜追击,将这新南绝穆骞迟的位置一举拿下。

      但出乎意料的是,她不仅没有如此,反而将北绝息龟的地盘让给了这位新南绝。
      两人二分棺山,惊煞江湖。

      棺山,盘龙殿——
      “有消息么?”
      穆骞迟望着冶狼离去的背影,语气陡然阴沉。

      “回大人,息龟之船一路沿随河北上,应当会停在凉州渡口。”

      “凉州?”他幽幽重复。
      众人皆觉他稳坐半个棺山,江湖名声鹊起,当春风得意。

      但稍想便知,裘龙与息龟本就势弱,如今息龟的赌局生意又因筑金阁的介入一落千丈,他独占半山,实际是个空架子。

      冶狼将他树在此处,不过是拿他当靶,试探这愈乱的江湖风向罢了。

      “凉州地广,要想寻人犹如大海捞针。” 手下又道。

      穆骞迟冷冷一笑,那人中了腐心丸,定然逃不出他的掌心。

      他眼中杀意更浓,那人宁可为冶狼指路,也不愿帮他做事,必是料想冶狼得势,以其狠厉的个性,定将他置于死地。
      但她却不知,与冶狼这般冷硬之人周旋,向来是他的长项。

      “去凉州。”
      他冷冷道,他现在很想看看她得知此事的神情,抑或腐心丸发作时的痛苦模样。
      殿外盘旋已久的血鹰飞落下来,像是回应主人之语。

      凉州。
      阿泽听闻冶狼与穆骞迟二分棺山时,面上闪过片刻的惊讶,随即恢复如常。
      终究是她小看了穆骞迟。

      但她从未将这些外事小人放在眼里,很快便思索起正事来。

      崔勿应已带着褚旋秋与无面会合,一同前往迟日去了。
      迟日有阿爹接应,想必不会出什么事。

      她如今只需追上他们一行,再要粒腐心丸的解药,便可真的松下一口气来。

      腐心丸半月发作一次,距离中毒已过十三日,这意味着她需在两日内,拿到解药。
      马不停蹄。

      平原无际,街市宽广,此时恨起凉州之大来。

      喧天的闹市中,她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鹰唳。

      心中一惊,抬头只见黑鹰盘旋于湛蓝天空,久久不离。

      长清之时她便知,鬼头鹰可追踪中腐心之人的行迹。
      一直沉浮在棺山叠起的阴谋中,竟是她忘了此事。

      她面上淡定地弃马,加快脚步朝人流密集处行去。
      所谓路人果然纷纷追了上来。

      头顶之鹰不断暴露她的踪迹,她窜入一间刀剑铺中。

      客多如云,既能掩盖行踪,她又恰好要买把随时能用的长剑。
      目光很快落在一把玄铁黑剑上。

      她伸手去取,却有一人与她同时拿住了剑。

      她抬头望去,面目陌生,但那人朝她一眨眼,她便知道,是柳无面。

      “你怎么还在凉州?”她取下长剑,付了银子,惊异问。

      “先离开再说。”柳无面拉着她穿后院,入后街,翻墙进了一间客栈。

      “我,李渡还有褚前辈在凉州定县等你半月,都不见你前来,我担心你出事,便让他们先走一步,折返回来找你。”柳无面见她唇上干燥,替她倒水,又将窗户关严实,唯恐有眼睛盯着。

      阿泽一口气喝了几杯,解释:“棺山之势瞬息万变,耽误久了。”

      “追你的是什么人?”柳无面见她身上露出的地方几乎没有完好的,沉下声。

      “棺山南绝,穆骞迟。”她淡淡回:“我与此人先前便结过仇,如今中了他的腐心毒,还有一日毒发,你这可还有之前给我的曙雀丸,能解此毒。”

      柳无面叹了口气:“那是我从老鬼处偷来的丹药,因为这事,我至今都不敢再回醉谷……”

      阿泽目中一暗,见人眼中更加愧疚,沉声安慰:“没事,毒发仍有三日活命,我还有四日时间。”

      柳无面长久叹气,还有四日,便可如此云淡风轻么?
      心中苦涩,决然道:“我立刻传书给褚前辈,让他们备药朝此处赶,今夜再去帮你偷解药,如此方可万无一失。”

      “穆骞迟此人阴险狡诈,既然来了,便是要等我自投罗网,你不能去。”她果断拒绝。

      “那怎么办?”柳无面叹气。
      她思量片刻,心中渐有了明色:“一起去。”
      相谈足足半日,毒发也只剩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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