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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朝廷人 ...

  •   次日,黄昏又至。
      她趁煮汤的小卒路过囚车,将药丸弹入了热气腾腾的竹鼠汤中。

      清神丸本有清心解毒之效,对她这等旧疾顽固之人可算保身良药,但若数粒齐下,必然寒极肺腑,重伤肠胃,故等那伙人大快朵颐之后,纷纷喊着肚痛钻入丛林去了。

      入夜,他们肠胃空虚,都以为是山溪太凉所致,哪里还有闲心思□□?

      那些姑娘终于迎来了还算安稳的夜晚,而她也总算能睡个心安的觉了,可便是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下,她腹中第一次传出闷空的轻响。

      几日只吃了三两半大的馒头,纵是再清心寡欲的修行人,也受不住。
      腹如火烧,辗转难眠。

      待夜深人寂,她缓缓睁眼,取出藏在发间的柳叶刃,打算寻些吃食。

      悄无声息地动作,却察觉一双机警的眼在黑暗中盯着她,她抬头望去,正是仍单独受刑的涂山青。

      只不过这次他穿了衣,就被挂在囚车旁的树上。

      “你在做什么?”他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异常有神,如草原上的羚羊。

      她僵着面一笑,向人展示自己手中的寒光薄刃:“阁下看了便知。”
      涂山青果真没管。

      她在柳叶刃上缠住麻线,手伸出栅栏,眼全神贯注地紧盯唯一点着篝火之地,因小卒尽数腹泻虚脱,那里还剩着不少食物。

      二指注力一弹,弯刃精准无误地刺入篝火架上的炙牛肉中,缠绕数圈。

      她随即牵指一拉,食物如得神引,径直飞入她掌心。

      许是她这般凌厉有劲的手法引起了涂山青的注意,他双手抱胸,看她发挥。

      她如法炮制,又顺来一装着酒的牛皮壶。

      等到明日,虚乏的小卒们只会觉得山中野兽猖獗。

      她用柳叶刃将那块牛肉一分为二,多的一半抛给人去,轻声道:“昨日君请我酒,今日,我赠君肉。”

      涂山青很是惊讶,不只是对她的本事,还有她的大方,但她不忌惮在他面前展露本领,也不在乎对她而言唾手可得的牛肉。

      沉默片刻,他撕开牛肉,道:“白天下药,晚上偷酒,女子,一身好本事,和谁学的?”

      阿泽片肉入口,一扫数日饥饿,又顺起酒壶喝了大口,对人敏锐的洞察并不诧异。
      百里营长,怎会是等闲之辈?

      “是我那负心郎君。”她闲扯,烈酒舒爽,轻长地一吁声,又补充:“若是我姓晏,九泉盟早该是我的囊中之物。”
      九泉盟是世袭家族,凉州赫赫有名的晏氏,盟主晏禅秋。

      “好志气。”涂山青被她豪气所惊。
      “下一世罢。”可她只淡淡一笑,目中扫去激荡,沉静将酒递去:“但愿我那郎君未去,好让我再抢他的风头。”

      “女子,天无绝人之路。”涂山青望着西边明月,道,月色照见绵延起伏的山川,像是一片月之海。
      那是凛川。

      她望着人的眼中闪了闪,这才发现涂山青将那牛肉一分为三,只吃了一份中的一半,对他来说还不够塞牙缝的。
      剩下的都用布包起,塞到腰后。
      许是行军之人的习惯。

      酒他也只喝了两口,还剩半壶,举起问她:“还要不要?”

      “君请尽兴。”她摇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夜渐去,过不了多久那伙人便会趁太阳出来前赶路,他们不再说话,各自休息。

      翌日。
      到了中午放饭之时,队伍恰好停在凛川口。

      前方险阻,连卒子们都要迎来一段苦长时光,吃了上餐不知下餐,防了野兽又防土匪,只是望着都腿脚发软。

      故入川前的一餐,小卒善心大发,自己吃得走不动道,也给他们倒了更多的馊饭菜。

      阿泽忍着恶心填满肚子,一片嘈杂间,她发现涂山青那两个心腹一直眼神鬼祟,不动声色地观察片刻,见他们趁人不注意,从袖子里取出什么夹在馒头中,再囫囵吞下。
      她眯了眯眼,是牛肉。

      再看向涂山青,他胃口甚大,埋头啃着馒头,似乎没发现她的注视。

      走过凛川路,需亡一半魂。
      这点,前不久方横穿凛川的她最是清楚。

      望着那茂密的夏日丛林,她知道,最险之地,也藏着最大的生机。

      第一日队伍只走了几里路便停滞不前,只因路太陡峭,太阳像是挂在头顶的火炉。
      将人烤得冒烟。

      他们在凛川口装的几壶水一下子见了底,再加上连续几人中暑,队伍未坚持到最近的木府镇,已然趴在树荫下走不动道了。

      阿泽瞥见有一袒胸露乳之人手捧着她昨日偷的那个酒壶,挑眉。
      涂山青将其还回去了?

      只见那大汉热得不行,一直拿蒲叶扇风,终忍不住打开酒壶解馋。
      然只喝了一口,他面色刷地一黑,吐了出来。

      “这酒馊了!”
      面对大哥责怪的目光,他指着酒壶道。

      为首之人上前一拍他脑门,恶骂:“呆子,酒也会馊吗?”
      说着,一把夺过酒壶囫囵吞下半瓶,昨日喝汤他最猛,泄得也多,而今口舌无味,得烈酒一呛,没察觉出什么馊味。

      他痛快得啊了一声,将剩下的酒抛给手下,一口接一口地传,直到酒壶见了底,才还给最初之人。

      大汉看得口干舌燥,也顾不上什么怪味不怪味了,连瓶口都舔得干净。

      阿泽却一下子明白过来,余光瞥过涂山青,他一脸冷漠,仿佛事不关己。

      午后风愈燥。
      没水喝的奴隶都开始哀嚎,而那伙卒子同样觉得体内血液都被蒸发成了烟,在头顶燎燎上升,逼得人头昏脑涨,却又无法以睡眠挨过这段煎熬之期。

      就在他们受不住时,远方山道传来了悠长的吆喝声。
      “喝茶喽——可口的大麦凉茶——”

      调子清闲,众人听之如望梅止渴,纷纷扭头循去,那远处的茶贩子却并不着急,踏着碎荫,仿佛不知即将迎来今日的最后一波客。

      等过了栈道,绿嶂之间突然冒出一支颇为庞大的队伍,自己先吓得吁停了骡子,板车上凉茶桶撞起水花,实在沁人。

      “诶,买茶的,过来瞧瞧!”卒首警惕地招了招手。

      “诶诶,好!”
      那茶夫一行二人,一老一少,皆着素麻葛短衫,戴干白草帽,那年轻力壮的直接跳下马车,舀了一勺清亮的棕茶颠颠跑来。

      “客官尝尝,这是咱家新鲜煮好放凉的麦子茶,爽甜着呢!”他也是一头密汗,点头哈腰。

      卒子们相视几眼,毕竟这荒山野岭,药人劫财的事可不少见。

      但燥火烧心,哪里有人能抵挡住诱惑,很快,一人拖出一个几近渴死的奴隶,抄起竹勺朝人灌了下去。

      那奴隶咕噜咕噜喝尽,瘫地大口呼吸着,如获新生。

      “哪儿人呐?跑到这荒山里来卖茶水,有客买么?”趁着奴隶消化的功夫,卒首斜着眼盘问。

      贩茶郎早被人粗鲁的动作吓得不轻,连眉上滴落的汗滴,也不敢擦拭。

      “官爷莫见怪——”驾车的老头见儿子为难,蹒跚爬下车来,佝偻却不柱杖,很有几分可怜田家人的模样。

      “老朽同儿子是不远处的木府镇人,就隔着几里路,眼下正是松扇菇冒头的时候,山上多菌农,所以才贩些茶水来卖,挣些辛苦钱罢了。”
      说着,又捧起一碗凉茶,请客品尝。

      这一来回,那奴隶除了畅快别无它异,再加上棺山接近陵州,对此处农忙知晓一二。
      饥渴涌上,让卒首抛去戒备,端茶一饮而尽,的确爽快。

      一时间,卒子们都跌入了这份夏日清凉之中。

      “诶——”
      喝饱的卒首最先发现年轻人扛着茶桶给囚车奴隶送水,掀了茶碗便指人问:“干什么呢?”

      彼时那人刚路过受刑的涂山青,他比起父亲沉默寡言,老头替他解释:“官爷,老朽的茶水也不剩多少了,便都送给官爷,让这些犯人们解解渴,也省的您长途操心。”

      卒子们一笑,仍旧抬手屏退那人,道:“女人们给喝一碗,那些臭烘烘的畜生,可没钱付给你喽。”

      “唉,老朽不敢收钱。”老头作惶恐模样,连连摆手摇头。

      “你不要钱?”
      卒首疑心,上下打量着这出现得恰到好处的贩茶郎。

      老头呵呵一笑,趁着儿子给女囚送凉茶的功夫,凑近拱了拱手:“官爷们威武,擒拿贼人,护我地方平安,我怎敢受父母官的钱,只是,老朽有一不情之请——”
      卒首挑眉,看人能玩出什么花样。

      “小人嘛,家门前有两亩薄田,前些日子却被村头的张恶霸欺了去,官爷能否稍移尊驾,替我这小老百姓撑撑腰?”老头说的声泪俱下,白胡雪眉微微抽动。

      这话却引得一伙人哄然大笑,这乡野村夫,把他们当做什么朝廷大官也就算了,还敢提什么不情之请?

      “老头子,您这算盘打得忒好了!”卒首指着这愚昧老人嘲笑两声,权当乐子,想让他们付钱?
      反正他们也没打算付!

      “现在,立刻,拖着你的老骡车滚!不然待会把你们都抓进去!”

      卒首得意洋洋,却见那年轻人还在给奴隶送水,送的偏偏是最后一辆囚车!
      他冷冷一哼,阔步迈去。

      这边,阿泽方接过一碗凉茶,眼前给她送水之人即被一手掀翻在地。

      而她手中还未端稳的茶碗也四分五裂,被来者狠狠碾碎于脚下。
      老头忙来求饶。

      “快滚!”
      卒首厌烦地扫过这对父子。

      听闻此话,那年轻人似有愤恨,丢了茶碗,然被父亲拖着,驾起快要散架的骡车,连滚带爬逃走了。

      阿泽望着地面茶水渗入龟裂的泥土中,眼中颜色也逐渐沉淀漆黑。

      混迹江湖多年,她心有一条铁律,那便是,一切任务途中的寻常,都是不寻常。

      夜深。
      她依旧不动,却也不时借着吹风的功夫,暗自观察涂山青的神态,从贩茶郎走后,他被放回囚车,可眉宇间却萦绕着一种怪异的深沉。
      像是雨前的积云。

      她想,自己休息数日,终于要活动筋骨了。
      静静等待。

      到了夜半,那伙早已酣睡的卒子突然惊醒,紧接着便开始凄厉嚎叫,不断地拍打着身上分明无异的衣物,仿佛陷入了被烈火焚身的幻觉。

      所有奴隶亦醒来,看清状况便开始拍打囚车。

      阿泽不闻人动,但闻风影草木动,一队犹如鬼兵的影子悄然降临,大约五人,但训练有素,二人去制服被幻觉烧身的卒子,三人持刀震慑混乱,其中一人游移如风,到了他们囚车前。

      “头儿,老三老四,你们可还好?”他向一直闭目养神的涂山青行军礼,声音锵锵然,很快拿钥匙开了锁。

      身后架着弯刀的阿泽透过朦胧月光,发现这人的骨相轮廓,正是白日里那个贩茶翁。

      极好的易容术,更难得人生百岁,岁岁情态,模仿得出神入化。

      涂山青此刻终于睁开眼来,对这暗夜下迅速无声的行动,面上没有半分波澜。

      “不容我的,我亦不容,其余人,给个痛快。”他下令,毫不拖泥带水,这般雷厉风行,才有了所谓东山阎罗的气势。

      看来先前冷漠,不过是杀气的伪装。
      她袖中悄然伸出柳叶刃,可麻利起身的涂山青却突然到了她面前,止住囚车外手下挥向她的刀光。
      “女子,想活命,跟我走。”

      她盯着卸下伪装之人,虬髯遮面,也遮住了一脸象征着罪孽或荣誉的伤疤,十分摄人。

      她跟着下车,没有犹豫,远处负责押运的卒子已血流成河,这边,兵人举刀向奴隶。

      他们因将来的死亡瑟瑟发抖。

      “能不能放过这些人?”她望着人脱去脏衣的背影,问。

      涂山青回过头来,浓烈坚毅的眉目在月光下如山川所凿。
      “凛川千里峰万道崖,放了他们,只是让他们死得更惨。”

      阿泽何尝不清楚,但她仍道:“那也请问他们一句,是愿意现在死,还是明天死。”

      涂山青不理,可此时一个雄壮的兵人解决敌手,擦尽满脸血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头儿,下个月便是嫂子的产月,咱们还是别沾无辜人的血了。”

      涂山青这才动摇,沉默片刻,只道:“走!”

      阿泽站在原地,有些怔神,指尖细细摩挲着什么,看上去不过清凉月光。

      夜匆匆去。
      凛川升起一片云海,昨夜潜逃之人尽在云海之端,无人能发现的地方。

      “我会把你带出凛川,你若愿意追随我,我可以助你东山再起。”涂山青从商议机密的洞穴里出来,在她身旁负手而立,虽着布衣,很有一军首领威风的模样。

      她没想到此人会把那个故事当真,难道便是因此,他才将她带出来的么?

      “听闻令夫人临盆在即,阁下——”她话未尽,忽被人冰冷的眼神所射。

      她察觉得到,涂山青很忌惮别人谈论到他妻儿。

      “总之,姚大哥救我一命,往后之事便无须你操心了,望尊夫人母子平安,一家早日团聚,告辞。”她改口,鞠了一躬,便转身下山。

      身后突然传来涂山青沉冷的声音。
      “军营外,任务没有完成,死士也可以全身而退吗?”

      她听闻,心瞬间停跳,脚下碎石坠落之际,洞内飞出一张罗网,网尾系有沉重石球,将不备的她一下子收入网中。

      人随网落,网口因此收紧,那头绳索牢牢攥在两个兵人手中。

      透过分割的视线,她望向涂山青灰沉的袍子,一时不知是她高估了东山阎王的信任,还是低估了他的心机。
      不管如何,她插翅难逃。

      云雾初散。
      她被涂山青的手下绑在洞内石柱上,颈间架着两把银刀,这般架势,涂山青倒很看得起她。

      “说,你是谁派来的?”
      他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在一旁用衣角擦拭自己的狐刀,故审问她的是昨日易容的老头。

      她不畏刀光入眼,即使额角已被拷打出裂痕,重复:“我听命于棺山息龟,他令我混迹在南渡奴隶之中,生擒一东山军营叛贼,并取下他麾下所有拥趸的项上人头,一条命,一两金......”

      “女子——”
      涂山青擦亮了刀,忽地挥锋直怼她心脏:“你是个有本事的,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实招来,我即不计前嫌,将你收入麾下,比起命贱的死士,也值当一两黄金。”

      “呵——”
      她冷淡一笑:“如若东山阎罗敢收一临阵叛变的死士,所谓威名,应当不实。”

      她右脸颊很快迎来一拳,闷咳之后,嘴角渗出丝丝鲜血。
      北地兵人的拳头,真不是一般的硬。

      “大哥,别跟这女人墨迹,管她哪来的,放了血我们便离开,庆阳那边,嫂子他们等不及了。”动手的弟兄在他身边低语。

      她听闻眉心一皱:“阁下妻儿在庆阳?”
      本以为涂山青只是单纯的反贼,如今看来形势并未她掌握了的。

      “若她出了事,我要整个李朝为他们陪葬。”涂山青眼中刹然凝起刀光,字字咬牙。
      可不遗余地的毒誓之下,不正是最绝望的无奈?

      她终于明白为何此人宁愿忍受极端的痛苦,也要假扮奴隶混入庆阳,若有人以亲属为饵,守株待兔,怎不引得一铁血铮铮的男儿自投罗网?

      而这混入庆阳的唯一办法,显然也在某个掌局人的意料之中,联合棺山将反贼剿灭无形,避免了一场皇城干戈,实乃大功。

      可涂山青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身份的泄露。
      可惜——

      “对不起,你们今日,谁都不能走。”她叹了口气,寒光在她瞳中一闪而过,在刀锋落下前一刻,却又道:“但是,我有办法帮你避过追杀,直通皇城。”

      “你这女人,还敢惺惺作态!”弟兄举刀要将她斩首,不出所料地被涂山青制止。

      “说!”
      “阁下不是问我,是何处人么?”她直视刀锋,缓缓吐露几字:“我,是铜雀人。”
      兵人皆惊。

      “在此之前,我已向外界发了信号,今日中午,你们必将迎来一场血战。”她声音紧迫起来:“只要阁下愿与部下分开,孤身前往庆阳,我的办法,只能渡你一人。”

      这话并不能让那些兵人信服,可对于救人心切者,每分每秒的犹豫或许都会化作刺向妻儿的刀,故此番谈成,不算难。

      涂山青沉默,等她的条件,眼神示意属下准备设防。

      “我的请求也很简单,求生之心,人皆有之,故我的任务必须完成。”阿泽扫过井然有序的兵人队伍,定定道。

      午时,雾蒸腾,天复炎。
      “来了。”
      阿泽俯视脚下翠海,无风之地只闻蝉鸣,但有那么一瞬,危险逼停了聒噪。

      不久,一只快箭射碎洞穴旁的怪石。
      午后燥热的空气如同一锅滚水,炸开锅来。

      草丛窸窣间,无数影子腾飞而起,涂山青的队伍虽居高临下,却挡不住四面包抄,优势也成无路可逃的劣势。

      他望着最后那一袭青袍的华发老者,眯起的眼中流露出严厉的杀气,与他对视,如陷万里黄沙。
      “什么人?”

      此人正是与阿泽里应外合,早早潜伏于木府镇上的戚省,对于涂山青藏兵于山险之中,不难猜测。

      “淘金人。”
      戚省见自己人已将兵人窝藏的洞穴团团包围,声音嘶哑如捕猎之蛇。
      话落,二人陷入紧张的打斗。

      涂山青久经沙场,有东山阎罗之名,一柄狐刀上引霹雳,下起狂沙,而戚省看似年迈,路数更是老辣凌厉。

      相斗之时,他也不忘寻觅阿泽的身影,很快,洞穴内传来兵人嚎叫之声。

      “戚大人,我带的路可准确?”阿泽双手执刀,避过一不知里外的黑影,到他对面,里外夹击涂山青。

      戚省眼神冷漠,只见她刀上血新鲜,而因她的突破,那伙手下也得以找到兵营漏洞,如蜂钻进。
      洞内厮杀剧烈。

      涂山青听闻,怒目圆睁,很快摆脱他欲驰援同袍。

      戚省见状,自是阻挡,并步步将这王逼到下风,丢下一句:“山上交给你了。”
      这正是阿泽想要的局面。

      她双手抡刀,转了转手腕,转身看里,玩味的眼神渐渐冷下。
      入洞,今日第一条命,正是方才挥刀向她的一边人。

      那人不可思议的眼神尚未冷却,人已倒下。

      紧接着,洞内所有黑影成了困兽,无处可逃,先前未发挥出本事的兵人也咆哮开杀,不过片刻,血雨阴阴。

      阿泽飞刀刺穿最后一个逃跑的棺山手下,尘埃就此落定。

      “汪大哥,替身可准备好了?”她扫过横陈的血尸,最终看向那易容术出众的兵人,汪骏。

      此人并不待见她,鼻子里哼两声气,大步迈出洞去。
      “弟兄们,走!”

      她成了最后的那个,并不介意,挥刀砍碎洞壁的一排油灯酒水,易燃之物如泉流在十数具已然有些发臭的尸体上,可疑的是,他们所着所配,竟与兵人无异。

      紧接着,一点火星,整个洞如火山之口,熊熊燃烧起来。

      浓烟滚滚,很快将裸露的山尖烧得漆黑。

      不远处带血对峙的戚省与涂山青见状,俱是一惊。

      “掳我妻儿,杀我同袍,今日我要你们血债血偿!”涂山青握紧钢刀,脚下扬尘,以万钧之力扑来。

      戚省尚未恢复,明显不敌,好在眼前一道刀光替他挡住致命的一击。
      然铿锵断裂的刀光还是溅了他满眼。

      他迅速退后两步,任及时的阿泽与这发疯猛兽一决高下。
      “涂山青,你要报血仇,不该找我棺山,一个兵痞子,要你死的,也只有朝廷人而已。”他有意激发此人怒气。

      涂山青果然怒发冲冠,尚未和阿泽过招,已被人凌厉的刀法逼下山坡。
      草木萧萧,此刻尽数断头。

      “追杀你的是谁?”阿泽飞身而下,突然问。

      涂山青知道,山上事顺利无阻,他的弟兄应当按照计划从后撤退,西去休养生息,他们多是青陵二州人,对凛川熟悉,此去,或是永隔,或是沉潜。

      而他之路,只身向南边最繁华的那座城池,同时,也是向最难敌的那个对手去。
      他坚信,他们还有并肩作战的机会。

      阿泽惊讶于他突然爆发出的强劲杀气,这与二人交易全然背道而驰,她仍未出真招,直到涂山青口中冷冷吐出一个名字。
      “给我下悬赏令的,就是吴川。”

      她刀法突然凝滞,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涂山青收刀对立,然周身气势不退,他像一头突突欲扑的豹子,等待一场殊死拼搏。

      等阿泽再次回过神来,方明白他的立场,若这场仗她不退,那他便是更不能退的那个。

      看来,冥冥之中,不论纠结与否,他们便是注定好的敌人。

      面对人跃空狂劈的一记重刃,她沉下气息,横刀扫过脚下半人高的蓬草。

      草连根飞土,形成一道不可思议的乱障,土崩石裂之间,涂山青的刀风消磨于无形。

      不远处抚胸赶来的戚省见尘土扬若山崩,惊异得停下脚步。

      “你走吧。”她掩下翻涌的心潮,任手中刀经此重气灌注,哐哐碎成数段。

      涂山青同样因她之力惊叹不动,他知道,若单纯比刀,输赢已定。

      “你放我?”
      他紧紧盯着对面深藏不露的女子。

      “我虽接朝廷令,却并非朝廷人,是非在心,行事在我——”阿泽面上再无波动,草絮纷飞之间,她听见身后坡有人逼近,抬起拿刀的右手,通筋转力,向来她做好的决定,便不会因任何人而有所改变。

      她脚下着风,飞奔向对面人去,一掌在前,声音更快地传入涂山青耳中:“故,望阁下一家,早日团聚。”

      话落,她掌已抵达人心窝,涂山青步步后去,并非假装,而是真有山在前,有浪推身。

      很快,他视野上移青天,青天之都,他有家人,等他营救。

      原野乱。
      热风滚滚扑面,阿泽嗅见身上浓浓不散的血腥气,想要抚平鬓角逸散的乱发,可手上的血并不允许。

      转身,戚省像是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站在不远处的树下。
      她入棺山的第一场任务,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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