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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开赌日 ...

  •   天色阴晦,一日无风雨,亦无晴。
      这便是棺山常有的模样。

      深山之中,一处高悬在峭壁上的洞穴被满山藤蔓所掩,若不是从洞前一株死木撑开缝隙,根本难以发现。

      如今,那棵死木已被人砍去,此洞隐秘非常。
      洞内不过是翻山越岭狼狈不堪,亦心疲不已的二人。

      疼痛与警惕让她无法入定,于是思绪翻涌。

      秋杀行踪已露,先前的筹谋皆化为乌有。
      好在李渡与无面都安然无恙。

      眼下要做的唯一事,便是掩藏人的踪迹,将他安全送出棺山。

      正午太阳高悬,有丝丝金光溜进洞内,照亮了她久久未眨的双目,照的异常澄明。
      她撑着岩壁起身。

      “丫头——”
      褚旋秋见她艰难,伸手扶了一把。

      “前辈是布阵高手,我有事出去一趟,天暗之前必回,还望您保护好自己。”她道。

      “你要去何处?”褚旋秋见她眼神决绝,不由问。

      “路已堵死,前去开路。”她眼中恢复了光华,望向那沉色的剑匣:“前辈的秋杀剑再借我一用罢。”

      褚旋秋像是明白了什么:“如今带着秋杀太过危险,不能给你。”
      “放心,秋杀必给你带回来。”

      分明是绝境,褚旋秋仍愿意相信她那双笃定的眼睛。

      “人也要回来。”
      他第三次开匣,拿出了那把秋杀。
      寒光肃肃。

      “一定。”她郑重点头,脱下灰衣,将锃亮的秋杀缠起,系于背上。
      朴笠掩面,整个人长身黯淡,却又无限沉光。

      棺山一夜血途,又被尘与步所掩盖。
      秋杀行踪就像是一滴渗入清水的墨,不入时安全无恙,一旦渗入,江湖尽动,浑浊不堪。

      四处人愈杂,眼愈多。
      她混迹各路人马之间,终于停步,走入了那阴沉中依旧晃眼的金字招牌下。

      “诶——客人,我们筑金阁两日后才开张呢。”
      忙碌的伙计瞥见那直入灰影,喊道。

      阿泽微微侧头:“我来取寄存在可居台中之物。”

      伙计疑惑:“那客人去北街的可居台啊,来这做什么?”
      “东家在此处。”她道。

      伙计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愣神间,阿泽已然上了那涂满紫金漆不久的楼梯。

      “拦住他!”伙计反应过来,招出阁内守卫。

      守卫持刀前来,阿泽抬头,见旋天之梯上同样飘下凌厉的影子。

      她一步步踏上台阶,任人袭来,稳如泰山。
      从阁顶望去,只能见一顶青笠。
      无数护卫如同扑火的飞蛾,走向湮灭。
      然青笠人未下杀手。

      锦衣人抬手,缓缓下了几阶楼梯,却依旧不见笠下的面容,淡淡道:“请上。”

      阿泽抬步跟去。
      阁顶乃是一幅碧水青山金鹤图,精致得让人眼花缭乱。

      一身朱锦之人亦是如此,一双狭长眼中可见精明。

      “客人要见我做什么?”锦衣人坐在名贵的藤椅上,声音慵而静。

      “崇公子。“她将笠沿拉下一分,从怀中掏出那块月狼令来,拍在桌上。

      锦衣人一惊,恍然清楚了笠下何人。
      昨夜血乱,她还有胆今早进城,果真不是一般人。

      “做笔交易如何?”她开门见山道。

      锦衣人不由挑眉:“客人想与我做什么交易?”

      想拿狼令跟他交换一条生路么?
      这般逆着风头的赔本买卖他可不会做。

      “崇公子在棺山北绝的地盘开赌坊,生意怕是不好做罢?”她道。

      崇鸣鹤一惊,这他怎会不晓,但他对此处的赌坊生意算计已久,不然也不会有胆量来开一栋筑金阁了。

      只是请崔勿盗取的狼令并未得手,他如今正为此事头疼。
      却没想到这位吴小姐已然将局看透。

      “做生意讲究先后,越是先做,越有赚头,然好不好做,得看本事。”他莫测一笑。

      “我不懂生财之道,只一句话,强龙不压地头蛇。”她不愿与这等油嘴滑舌之人打太极:“我帮崇公子灭了这地头蛇,换崇公子的可居台帮我寄送一物,这生意公子可愿做?”

      听闻此话,崇鸣鹤先是一惊,而后疑惑。

      不得不承认,这桩生意他很是心动。
      但杀死息龟哪里是她说得这般简单,更何况还有其它三绝掺和其间。

      “崇公子?”
      阿泽见他默然,开口唤。

      “客人想要我送什么?”崇鸣鹤回过神来,问。

      “一个人。”她缓缓出口。
      “什么人。”他有预料,却还是下意识问道。

      “普通老头。”
      普通老头?她便把褚旋秋说成是普通老头么?如今这老头的命可价值连城。

      若不是不愿趟这趟混水,他或许也会派人争夺这位出世剑宗。

      “我这可居台只能运送货物,人可不行。”他拒绝道。

      “公子方才怎么不说?”阿泽知道他有些心动,勾唇一笑。

      “乱世之下,安稳为上,这是生意长久之道。”崇鸣鹤话不对答,掀开茶盏却未喝茶。

      “若公子真求安稳,何必来此?”她只道:“越是乱世,越得机遇,公子如此年轻便有一番作为,应该深谙此理才对。”

      崇鸣鹤不由一笑,是这个道理,错过了这样的机遇,崇家便再无涉足棺山赌业的可能。

      “但你口中这普通老儿,着实是——不太普通啊。”他摇了摇头,叹气阐明立场:“生意要做是没错,但命更需保。”

      阿泽知道他的疑虑:“我既说是个普通老头,那他便绝对只是个普通老头。”

      崇鸣鹤听闻,眼中闪过亮色。

      “崇公子要这狼令,无非是想贯通南北商道,便利你的生意往来,你若答应,狼令送你也无妨。”她再加筹码,语中傲然慷慨。

      狼令在手,何止是方便他,不也正是为护送她那老头铺路?

      “那客人有什么要求?”他一笑,问,眼前人精明也不输他。

      “护送之人,必须是崔勿先生。”阿泽定定道。

      崇鸣鹤目中一闪:“这崔勿先生,可不是我能请动的。”

      “请不请的动,那是公子的事。”她静静道。

      此话让崇鸣鹤一愣,但他随即勾唇一笑:“崔勿正好在此处,客人与他谈罢。”

      阿泽一惊,抬起头来,她竟没有察觉人所在。

      不远处的暗阁缓缓打开,从中走出一个白衣人影来。
      染血沾灰,还是昨日那身。
      崔勿朝她颔首。

      阿泽未语,只摘去了头上的斗笠。

      崇鸣鹤这算是第一次与她见面,合了合衣,拱手道:“吴小姐,兰台崇鸣鹤,幸会。”

      她回头,微微颔首,面前人便摊手道:“好了,二位聊吧,我便不打扰了。”

      “等等——”
      她叫住了离去的人,问:“我先前在可居台存过一物,崇公子能否将其运来给我?”

      “当然可以,吴小姐可是付了钱的客人。”崇鸣鹤一笑,离去。

      二人静立默然。
      “崔先生引路之言,如今可还算数?”

      崔勿默了片刻,点头道:“我说过,希望吴小姐与褚前辈安全北渡,故算数。”

      “那明日,筑金阁见。”她朝人扯着嘴角一笑。

      时辰尚早。
      她去了棺山镇的一条酒街,买了些许酒菜,登上临近的山坡。

      握着那只青色的乌鸫哨,站立良久,终将此哨吹响。

      声如乌鸫,悠扬地飘于那街道上空,来往行人皆因此停了片刻,却分不清这清亮的哨声从何而来。

      唯有一人看向了云雾缭绕的山坡。
      很快,她身后传来脚步,不似以往那样醉得轻浮。
      连声音都沉了不少:“你找我作甚?”

      “听说前辈一身赌术此世无敌。”她转身看向一身褴褛的洪老儿:“息龟明日会光临筑金阁,我要前辈助我赢他。”

      洪老儿眼神骤冷:“你应我捉人,这样的机会不动手,还要与他作赌?不可能!”
      说完,他欲夺回她手中的骨哨:“真是看走眼了!”

      “若棺山北绝如此好抓,你又何须找我?”她不击只躲:“你要的是活捉,可不是死人。”

      洪老儿不依不饶:“没有这本事,便别接我的活!”

      他伸出白骨爪,却被一坛好酒挡了去路,又不忍坏酒,阿泽趁机道:“如今,我不止要帮你活捉他,还会让棺山湮灭如尘。”

      洪老儿停手,冷冷一笑,不信得很,然人接下来之语让他一怔。

      “以我命为誓,若未做到,死无葬身之地。”
      这话中的铿锵如一座铁山,他想起之前让她立誓时她的倔强,便懂得这份誓言的沉重。
      而能回应她的,唯有明日一场赢局。

      酒尽,他望着山下不断变换的人流,苍苍开口:“我帮你。”

      混乱残余很快过去,反而让这棺山聚集了更多江湖客。
      这对筑金阁开张来说,是极好的兆头。

      崇鸣鹤望着如潮水一般涌来的人,心情大好。

      “走吧,贵客来了。”崔勿道。

      “哦?”他俯看楼下胜景,见一袭灰影,一笑:“还来了一位。”

      二人下楼,来者不善。
      息龟一袭暗绿长袍,身后跟着戚省,两列属下将闲杂人等排开,气派至极。

      他扫了眼这装潢华丽的赌堂,鼎沸的人声顿静。

      外来人居多,有些识相的本地客已然灰溜溜朝门口遁去。

      棺山之内,敢抢息龟大人的生意,是不要命之人才能干出的事。
      壮胆前来,果然是失策!

      息龟瞥见,却抬手道:“来都来了,赌尽兴了再走。”
      许是耳聋的缘故,他声带暗力,听者无不皱眉。

      这下无人敢走,惟有二人上前来。

      “息大人大驾光临,崇某有失远迎。”崇鸣鹤作了个不卑不亢的揖。

      息龟扫他一眼,看向一旁的崔勿:“崔先生,我如约而来,是看你面子。”

      “多谢。”崔勿回。
      “崔先生为人和善仗义,崇某也爱给崔先生面子。”崇鸣鹤明白他的轻讽之意,摆出主人姿态,侧身笑道:“息大人,来便是客,里边请。”

      息龟面沉了下来,迈出之步明显带风,与主人擦身而过之际,拂了拂袖。

      崇鸣鹤云淡风轻,身旁的守卫警惕欲动。
      就在此时,一道青灰之影站在了他身边。
      将他拦后两步,伸掌与息龟对上。

      风起似暴雨来袭前的涌动。

      崇鸣鹤一惊,他早料到息龟会下狠手,故在身边安排了修为极高的保镖,却没想到还是比这位吴小姐慢了一步。

      二人暗力逐渐汇聚。
      而她神色之沉静,让对面人惊异不已。

      半晌,息龟目光微眯,先行收回手去,望着眼前这位灰衫年轻人,眉目不俗,修为更是精深。
      他并非打不过,只是不由惊讶。
      这般年纪至此,比他强上不知多少。

      “息大人好武艺。”崇鸣鹤上前,微笑着缓和气氛,仿佛方才息龟真的只是在与人切磋武艺。

      但在场谁人不知,若是方才无人相挡,这筑金阁开张便失了主人。
      只能说,息龟太狠。

      “过奖。”息龟语气微沉。

      崇鸣鹤知道,今日开张算是成功了一半,让客一步,转而朝她问:“吴小姐怎么来了?”

      她淡淡回:“我不来,你可与他持平,我来了,你开局得胜。”

      他见她不掩傲然之姿,不住露出欣赏之色,却回:“可是,赌场比的是赌局,不是武功啊。”

      “故我带来了能助你旗开得胜之人。”阿泽抬眸。

      “哦?”崇鸣鹤饶有兴致:“你怎知我为此开局准备了帮手?看来我要撤了他们,为吴小姐所带之人腾位置了?”

      “不必。”她只别有深意地看人一眼,回绝。

      崇鸣鹤一惊,不在赌场,又如何赢局?半晌,递给随从一个眼神,又问:“那小姐希望我如何报答呢?”

      她瞥过人一副坐看好戏的神色,幽幽吐露二字,无声起惊雷。
      “赌我。”

      入堂。
      “息大人来开这第一局,让崇某此处蓬荜生辉。”崇鸣鹤拱手。

      他请息龟前来开局的目的很简单,他会来,日后客人才敢来,至于先前与裘龙接近,不过是避实就虚,虚与委蛇罢了。
      更何况,如今的裘龙应正为狼令失窃一事,焦头烂额呢。

      “自古开局不能小,生意方可旺,今日你既请我来,第一局便赌这幢筑金阁,崇老板——可赌得起?”息龟睨他一眼,开门见山。

      崇鸣鹤很快笑回:“若赌不起,我便不会来棺山了。”

      “是个爽快人!”息龟哈哈大笑。
      他玩赌半生,棋逢对手者不过二三,眼前人终将为他的轻狂付出代价。

      正想着,崇鸣鹤又道:“我知息大人赌术精绝,自非我这生意人能比,故换个人同你赌,大人可愿意?”
      息龟挑眉,冷冷瞥其问:“谁?”

      崇鸣鹤神色悠然地扫过场上,最终目光落在阿泽身上,伸指而去:“她。”

      息龟一惊,自不信一名不见经传的女子能在赌场上压他一筹,扫过她腰间银剑,哂笑:“赌是玩,剑是杀,剑耍的好,可不代表赌也可以。”

      “可不可以,息大人且试一局。”
      崇鸣鹤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方才之语,和息龟并无二分。
      那这位吴小姐,又是否能够打破他们二人的成见呢?

      他不由看向人清冷的脸庞,可除了平静,什么也看不出。

      坐定,由筑金阁老板指定赌手,与这息龟开局。

      四下赌汉的激烈呐喊中,息龟为客,一马当先,指尖拈起三粒他再熟悉不过的骰子,灵活犹如自己之骨。

      因他耳聋,故每次玩赌必会带上听力超群的手下,以防有人借此出千。

      终于,众人期待的目光中,骰子在空中抛出几道完美的弧线,落于赌桌之上,恣意盘旋。

      未停的骰子很快被骰盅所盖,所有人的视线皆随其而动,仿佛要将那物盯穿。

      唯有对坐静静盯着那掷骰者眼花缭乱的手法,旋抛勾劈,以捕捉刀风剑浪的专注之力,拆析着开局人的心法。

      这是洪老儿教她的观心,然真正要拿准那赌术高超的息龟的心思,尚非学习半日的她能做到。

      好在今日作赌,她不过是个幌子,对付此人之人,尚在无法得见的地方,静等她的回应。

      息龟面前藏不下任何把戏,唯一样除外。
      声音。

      定桩之声让观者无不心头一震。
      “如何,你打算怎么玩?”息龟停手,兴致勃勃地看向对面人。

      她扫过人搭在桌面上的手,开口:“简单,我同样掷骰,与息大人同开,点数相同,则算我赢,不同,则算大人赢。”

      息龟听闻,目中闪过惊讶,这般玩法可不是初出茅庐之人会提的,他不由多打量人几眼,终阴阴一笑:“好。”
      一旁随从即替她拿来相同的骰子。

      她将那三粒骨骰放于掌心,在众目睽睽之下抛起,精准无误地接入骰盅,一手晃动。

      一下声轻,两下声重,三下,骨骰撞击木盅之声,应接不暇。

      看似随意的摇动,在赌徒眼中外行无疑,这让息龟身旁那两个聚精会神的手下亦不屑一顾,更别说一直期待她手法如龙的息龟了。

      连一旁坐着观战的崇鸣鹤也忍不住嘶了口冷气,瞥向身边的崔勿,崔勿却脸色不变。

      在众人脸色惊变的同时,崔勿依旧面不改色。

      只见方才还随意至极的青衫人手间忽而运起韧劲来,一招一式颇为精妙,连带着众人都不由摒了呼吸。

      她看似目不转睛,实则早已出神,方才摇盅并非练手,而是洪老儿与她约定的暗语。

      由她传递对手的一招一式,再由对息龟了如指掌的洪老儿猜局,同样以赌堂之外乐馆的二胡声为令,教她解法。

      然不论是骰声乐声,混迹在嘈杂中,既可迷惑息龟所带的耳朵,也需二人超乎常人的听力。

      洪老儿早年赌技一绝,内力深厚,此瞒天过海之招不在话下,对她而言,却极有难度。

      她排除周围噪声,在息龟的注视下悄无声息地闭了一切干扰的神识,才使隔街之外的二胡细微入耳。

      脑中之弦越绷越紧,终于在二胡弦断之时,骰盅落定,一东一西,遥遥相望。

      息龟扫过对面那光泽细腻的紫檀骰宝,双目幽深了一刹:“开吧。”
      说着,起身一手按在了自己的骰盅之上。

      阿泽只静静坐在原位,指尖亦搭上了盅盖。

      两人双手同时抬起,随之提起的还有观者之心。

      息龟只定定望着对方的骰数,很显然,他对自己所摇再自信不过。

      而对面人的点数,他其实也已猜中,对于其能与自己摇出相同之点,颇为惊讶。

      然还是青涩,最后开点之时,他以一手出神入化的隔山弹指变换点数,故此局自己必胜。

      他瞥见对面那堆叠的两粒骨骰,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视线慢慢悠悠地看向一旁零落的最后一粒骰子上。
      镇定之色霎时消散,再因忽起的清亮掌声转为惊沉。

      “三,六,六。”
      崇鸣鹤轻盈的目光从东边骰山转到西边骰山,再由西掠回东,眼中不住惊赞之色。

      随即,压下唇角笑意,朝人拱手:“此局多谢息大人高抬贵手了。”
      给足了息龟面子。

      息龟见过风雨,面色很快缓和,盯着对面波澜不惊的人,语气依旧阴森:“崇老板何处找来这样的玩赌高手,真是厉害。”
      四下窃窃私语,无人敢和。

      他于是舒展身体似地起身,步步走至阿泽面前。
      场面一时寂静。

      他忽而伸出疾利之掌直冲她身后之墙,掌风自她脸狠狠刮过。

      那堵精细的雕花墙一看便是中看不中用,登时四分五裂。
      尘灰四溅中,墙对面之景也显露在众人眼前。

      然却并非是什么精巧的机关,或是运筹帷幄的幕后人,只有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赌桌,一群正喊得歇斯底里又呆若木鸡的狂热赌徒。

      他目色一紧,很快摆袖,双手撑于桌面,沉声道:“再来?”

      崇鸣鹤看出人眼中的火星,连忙笑言:“我这奴隶能得息大人一局的照拂,已是此生造化,怎还敢再劳烦大人,若是想赌,大人不如也给崇某个沾沾财气的机会?”

      息龟冷笑一声:“今日若不是给你开局,我向来只赌人,不赌钱,崇老板可赌得起?”

      崇鸣鹤筹谋已久,轻轻拍掌,不远处帘中便走出一众压着奴隶的手下来。

      都是按照息龟玩赌的规矩所找,年老年幼不要,多病残疾不要,痴傻貌丑不要。

      息龟目中一闪:“看来崇老板很知道我的喜好。”

      “请人做客,怎能不多些准备呢?”
      这均是他花了大价钱从江湖贩子手中所买,沦落何处,都不会有什么好境遇,还不如为他所用。
      他如是想,坐在了对赌的位子上。

      息龟是个及时行乐的性子,既然来了,必尽兴才归。
      而今夜能让他尽兴的,唯有那一连惊艳他两次的灰衫女子了,他抬手示意:“这些个奴隶,都不算什么值钱玩意,这样,我与你再赌一人,只看崇老板敢不敢?”
      崇鸣鹤悠悠回:“哦?大人看上了谁?”

      息龟神秘一笑,尽显狠意的目光看向阿泽:“还是她。”

      “息大人这算盘打得好。”崇鸣鹤勾了勾嘴角,掩下眸中波动:“我这里,唯她价比千金,别说是这群奴隶,息大人就算是拿成倍的人来换——”

      他玩转着指尖骰子,眸中不掩流连:“也恕在下不能从命。”

      一旁阿泽算是见识到了此人之精明,任何时候,都不放过讨价还价的机会。

      “棺山的赌坊只你一家有这个胆量,但胆量也需气量撑着,我便再拿这气量与你赌她,如何?”息龟不容察觉地冷笑,开出筹码。

      崇鸣鹤微微皱眉,半晌才长叹一口气,幽幽道:“如此我倒很心动,那只能遵客人的命了。”

      赌局开始。
      骰子转在在场每一人的心间。
      结束之时众人皆屏息凝神,眼都不敢眨一下。

      局终,无疑是手气和实力都更胜一筹的息龟,得了赢面。

      息龟不由扬手大笑,成名以来纵横赌场,只要他想赢,还从未输过。

      除了今日开的那一局,想着,他掠过那面有惊恼的崇鸣鹤,又扫过那面无表情的奴隶。

      她是如何破了让他叱咤赌场数十年之久的招数?且神不知鬼不觉地随之变动?
      难道,真是侥幸?

      不容他多思考,崇鸣鹤已显露想要扳回赢面的跃跃欲试:“时辰尚早,息大人不妨多玩几局?”

      “好。”息龟恢复平静,又扫了一眼灰衫人,冷漠下来。
      不管如何,今后,此人是留是用,皆在他股掌之间。

      赌至夜临,兴味上头,他冷漠的眼中染上醉色,声音也大了几分,震得场上人头痛欲裂。

      “再来一局!”他兴致勃勃,没有丝毫疲色。

      “息大人手气未免太好。”崇鸣鹤瞥见墙角已然空空如也,叹了口气:“可惜,我的人都输光了。”

      “怎么,不服?”息龟冷哼。
      崇鸣鹤当即淡淡回:“愿赌服输,只望与息大人交个朋友。”

      息龟又一笑,敢在棺山开赌坊,他只须抬抬手便能让其湮灭:“你这个朋友我便交了。”
      起身,拂袖间都是潇洒得意。

      “诶——”崇鸣鹤抬手:“夜黑路长,息大人不如就住在我这筑金阁,崇某必派人将您服侍妥当。”

      息龟白眉一挑,江湖中没有信任可言,故他从不在外露宿:“不必了。”

      “那这些奴隶,我明日派人将他们尽数送上贵地?”崇鸣鹤又道,句句关切周全。
      不知道的必以为这崇老板还是巴结讨好之意。

      息龟却不领情,不善而来,满载而归。
      可惜,玩局,谁吃谁,向来没有表面输赢这般简单。

      息龟走后,阿泽万分的戒备终于随风散去,而接下来的路,只会更难走。
      想到这,她神色一凛:“崇公子好生精明,望我们合作愉快。”

      “诶——”
      崇鸣鹤想将她叫住,奈何她早已杳杳无踪。

      堂中很快只剩他和崔勿。
      “你真要帮那位吴小姐护送秋杀?”崇鸣鹤率先打破沉默,又开了窗,任夜风清醒头脑:“老头子那边怎么办,几次阳奉阴违,你有几条命能赔?”

      不知过了多久,崔勿话不对题道:“你不了解她。”

      崇鸣鹤一愣,一时分不清他说的是吴小姐还是崔阁老,但他很快明白,因为语气里淡淡的情谊。

      “她是个万事求全的人,你若了解了她,便会信她。”崔勿喃喃。

      崇鸣鹤不解其意,只抓着前半句回道:“求全是好,只不过总缺了自己,要我看,你和她有几分相似。”

      日夜交替。
      筑金阁辉煌如昨。

      遥遥望见那袭黯淡的青衣,崇鸣鹤微眯着眼眸,思索昨晚崔勿的话中意。
      “我送她去棺山。”身后崔勿出声离去。

      “等等——”崇鸣鹤让手下人端了一个剑匣上来:“她存的东西到了,你带下去吧。”
      “好。”

      一路至黑水渡畔,难得天气晴朗,绿柳扶风。

      “息龟狠辣多疑,万事小心。”崔勿从怀中掏出一张叠好的纸递给她:“这是棺山南的地图,请吴小姐收好。”

      阿泽接过:“多谢崔先生。”
      望向茫茫江面。

      “吴小姐的剑。”崔勿想起身后背着的剑匣,取下递去。

      她只淡淡一笑,接过后便随意搁在一旁岸边的石头上,蹲身打开。

      “那位很像先生的故人,他有一颗挽救世间苦难之人的菩萨心肠,可自己却不会舞刀弄剑,我想是年少磋磨成阴影,先生也信命么?”

      崔勿听着她话怔了怔,望去却只能见青影背对他不知倒弄什么,他回答的很平静:“信。”

      “为何不信自己?”阿泽问。
      “吴小姐,我想,你那故人并非不信自己。”崔勿心被牵动一下,缓缓道。

      “那是为什么,连刀剑都不敢拿?”她手中动作一顿。

      “江湖之上,刀剑提起容易放下难,就好比你那故人,他或许不怕拿剑,但他同样会怕,若有一日剑不受他心所控,终伤了自己在乎的人,怜悯的人。”
      话出口,崔勿一愣,眸光沉了下来。

      那青影终于站起,转身间手上正捧着一把秋霜白的薄剑,剑身无瑕有玉泽之光,秋霜之凌,朝他望来。

      剑就横在他面前,他却茫然错然。
      直至那剑就毫不客气地撞入自己怀间,他才恍然伸手接住。

      眉目一怔,这剑好轻,轻到如秋落之枯枫,冬飘之雪花,无声静美,无重无依,如为他所设,可堪凌波之清风,沧海之叶蝶。

      正是天地知己为他所设。
      如此,他还有何理由逃避下去?

      “那就更应当拿好了,心中有剑,方有度量,手中有剑,才能保护身边之人。”

      清亮之语敲响他的心钟,振振回荡在他脑海,等他回神,只见青影掩于一众灰衫的奴隶间,时隐时现。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抹孤冷青影上了船去,朝他回眸,淡淡一笑。
      一韧长的牛皮鞭子当即抽来,狠狠打在她身上。

      他见她眉微皱了皱,很快转过了头。
      欲张口,却只能紧紧握住那霜剑,第一次,他想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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