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4、无涯楼 ...

  •   仙亭宴尽,人来人往,带着纷杂的消息一同散去,波澜由此掀起,风云总难猜测。

      该走的差不多都走了,她却还找了处客栈,停在城内。

      每当风云人物齐现之际,仙亭都要掀起一波热闹,毕竟,再有下一次又等四年。

      街上骑马过市的碧落少城主引起欢潮,柳无面也不过刚回来,先囫囵饮一通,才道:“飘渺谷的人出发了。”

      她视线便离了那碧华衫,览楼下人流长卷,蹲守三日,终于发现了卞玉和观鹤的影子。

      她知人警觉,只看一眼,待青雀停落在她指尖,便关了窗,故也难知自己的及时,几乎同一瞬,那道白影便朝她所在的茶楼看了一眼。

      她淡淡然展开纸条,看过后便随意卷起。

      “是谁?”柳无面一边听着说书,一边揶揄道。

      “等了很久的人。”阿泽深意道。

      柳无面总觉她这几日异常冷僻,故撑着头问:“我怎么觉得你变了许多?”

      “胡言乱语。”她被寒风吹过,微痒的嗓子轻咳一声,抿了口茶,便赴约去了。

      身后依旧喧闹,是在讲故事。

      大伙听得津津有味,往往便是人胡编乱造的假故事。

      她下楼之际侧耳听了一嘴。

      “接上回说的仙亭宴啊,一波三折,一陨双星,江湖魁首,寒山君子,这两人都与一人有关,那便是当今的迟日城主。当年大雪封山数月,迟日却顶风冒雪寻二人尸首,整整三月一无所获,到来年开春才姗姗离去……”

      “诶——这怎么可能找得到呢,早也被过冬的野物分食了个干净吧。”

      “兴许能找到几块骨头什么的。”
      ……

      *
      忘尘湖。
      这里自乱后便十分冷清,仙亭宴的热闹,对刚失去一位尊长的普寺来说,无半分意义。

      守门的弟子认识她,并未阻拦,她刚行至院中,便看见了约她来此的薛汝萍。

      二人点头招呼,她看向院中,枯叶碎雪堆叠,如今却只有一个灰瘦的矮影清扫。

      她想起昔景,原来也不过一月。

      “东南,有客人来看你了。”

      小和尚手中扫帚一顿,缓缓回过头来,见来人是她,面上露出明显的惊讶。

      “东南小师父,别来无恙。”她道。

      东南愣了愣,手忙脚乱地将扫帚靠在树边上前回礼,说完又想到了什么,道:“师父有东西要给你。”

      他说到含虚,清澈的眼中闪着哀伤。

      阿泽讶异,她与含虚大师也不过萍水相逢,人怎会给她留东西?

      “跟我来。”东南抿了抿唇,朝房内走去。

      阿泽与薛汝萍相视一眼,跟着进了那间她住过一夜的房中。

      她见东南踮脚从柜中取下一沓厚厚的药包来。

      “你离开后,师父说还会再见,故让我留着给你准备的药。”东南向她解释。

      她一怔,自己倒于扶摇峰,含虚只需探她体内功法,应会将她当作岐山的弟子,也就知晓二人还有见面的机会。

      良久,她才接过,心似被院中的黄钟一敲,于无声处,最见人心。

      东南继续扫雪,他们明日便要离开仙亭,故临走之前,应将暂住之居清扫干净。

      阿泽便静静看着,想起方才从客栈顺了酒出来,此时风寒,便解下一壶给身旁人问:“剑湖踏风要护送他们回普寺么?”

      “我答应过东南的。”薛汝愣了愣才接过,又是不寻常地痛饮一口:“疏阳经归还,金氏姐弟,仙亭也已派人送往天涯。含虚大师西去,普寺一时无首,归途必遭恶人觊觎,故我必要将他们安全护送回去。”

      她听闻点了点头,也抿了口烈酒。
      良久,想起那日东南对薛汝萍的信任,于是好奇问:“你怎会认识东南小师父?”

      他眼神一直停留在那灰衫小和尚身上:“九月中,我自白石津西下回岐山复命,又带着弟子们赶赴仙亭会武,恰好遇上了普寺一众,东南便是同行时含虚大师所救。”

      “原来如此。”阿泽喃喃,但她却是众试之尾的碧落席那夜才见人匆匆赶来,便问:“既是同行,为何不见你在会武之初现身?”

      “因为,我中途还去了一个地方。”薛汝萍低头道。

      “何处?”阿泽问。

      “棺山。此中已破,东西二绝,皆灭了。

      惊讶过后,阿泽心里明白过来。

      看来他自不夜门一事后,就从未放弃过追查穆骞迟的下落,因此才会帮崇家人在棺山布局,几月前她将棺山搅得地覆天翻,却阴差阳错使得西绝冶狼独大,没想到不过多久,这死局便彻底破了。

      心中有些感慨,很多事情,大多数人便觉过去也就过去了,会像他这样弃名舍利,追根究底的,少见的很。

      她不由道:“剑湖踏风在我见过的门派子弟中,正道之风至纯。”

      薛汝萍认真回:“你在我见过的江湖客里,侠义之心至真。”

      “那便以此酒,聊表敬意。”阿泽莞尔,与人碰壶,一饮而尽。

      二人自饮无话片刻,薛汝萍又道:“棺山并非我一人之力所破。”

      阿泽看向他,有些诧异。

      “迟日城主与我一同去的棺山,还有一位,你或许不识,是剑川的大弟子,白晔。”他道。

      她眼底划过一丝淡淡的波痕,这才知道吕熠姗姗来迟的缘由,三剑合璧,纵使横亘在南北间百年之久的棺山,也抵挡不了。

      至于那剑川的白晔,卧薪尝胆,也终于可以一赏棺山以外的日出日落了。

      但愿这江湖也能迎来明朗占据上乘之日,她默默祝之,却怎么也不得明朗心情。

      薛汝萍温和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普寺出事那夜之后,一直避着你,实在抱歉。”

      “不若坦诚相告吧。”她知道他主动约她,是终于要向她吐露黄泉蛊的秘密了,也明白他一直避而不谈的原因。

      薛汝萍没想到她不见任何的怨怼,一时心下也鄙视自己的纠结,道:“还记得在不夜山时殷红妆的那招千丈苍么?”

      她当然记得,出江湖以来,最狼狈的一次便是被那苍发阵所困,还拖累了他。

      看来黄泉蛊那时便种入了他身,要知道黄泉阴蛊不同于阳蛊,阳蛊入体反应剧烈,可上碧落可下黄泉,而阴蛊因其特性,都是以寒冰血躯饲养之,当年的匪徒梁松种蛊不过一月便冻血而亡,而他却默默忍受了数年。

      可本该承受此苦的人,是她。

      她脸色沉下,薛汝萍却微微笑道:“我不后悔,若非那次生死与共,只怕我穷极一生,也寻不到像褚姑娘这样可靠的盟友。况且,其实你不仅不必自责,还当接受我的感谢,因为那次前往不夜山夺取黄泉蛊,本就是崔阁老派给我的任务。”

      她心下勾勒出一个巨大的阴谋来,万物阁企图掌控这滋生罪孽之物,而与其把这危险的权力交给别人,不若自己承受,她笃定那时的他便是如此想法。

      “黄泉蛊入体难离,酉中人皆将其看做恶鬼,却不知在它的传说中亦蕴藏着长生之机。西疆便有记载,‘天上神胎,羽化丹心’,昔年的穆夔父子以为种阳蛊得长生,却造出了谢秀之流,而崔阁老遍寻西疆圣经,方才弄清此言真义,其后还有二句,‘谁人碧血,筑我长生?’,故他想用我,来养这唯一一枚长生神蛊。”虽言不可逃脱的宿命,薛汝萍看向人的眼神如旧清温。

      “可容器之身,木偶之命,绝非你该有的人生。”她目光一紧。

      “这是我的选择,人生在世,能有愿意承托起在下信任之人,薛某唯有感激。”他枯竭之心也有暖流滋润:“况且,我绝不会重蹈父亲的覆辙。”

      不仅如此,他任人为棋,为的,就是亲手沉冤,灭敌。

      “长清的仙人心,该去收回来了。”他微微一笑,那年翡石村事后,仙人心便落入了长清之手:“此行,首道会替我去,但当年呈交此物的人是你,若非你见证,长清长老不会交出来的,所以只请你——”

      “他在何处?”阿泽只问。

      “西郊枫林。”

      后会有期……

      *
      出城,山林被霜覆雪。

      马队在林间整装待发,最前端的青衫人一动不动,一旁与他对峙般的,还站着一袭挺拔的黑衣。

      “小林,你猜他那盒里装的什么,这般宝贝?”车上的崇鸣鹤掀帘瞧了眼与他们保持距离的黑衣人,他手中捧着的月白锦盒精致泛光,让他生了兴致。

      林首道依旧看着城门。

      “别不理我嘛,你难道就不好奇,迟日有什么东西要亲自交给吴小姐?”崇鸣鹤挑眉。

      他眼中一闪,回道:“崇公子若等烦了,先走便是。”

      “等候贵客,只觉荣幸,怎会烦躁?”崇鸣鹤一笑,他还好奇这箱中装的什么呢。

      话音刚落,茫茫间青白闪动,是客到来,他们二人都理了理袍衫。

      阿泽先是看见面色微青的林首道,颔首后便问:“怎么脸色这么差?”

      崇鸣鹤先深意言:“吴小姐,任谁在寒风中站上半个时辰,脸色也不会好到哪去吧?”

      林首道闻言,面色微窘。

      “耽误了片刻,实在抱歉。”

      她示意人先上马车,林首道却看向了不远处的那人。

      阿泽顺他视线望去,还以为是崇家护卫,耳旁便道:“是迟日的人。”

      一惊,那黑影并非她认识的纡兰,面孔苍白,行姿轻盈,她这才记起,是吕熠身边形影不离的鬼步。

      “吴小姐,请务必收下。”他捧着锦盒朝她行礼。

      她眉轻轻一皱,因为看不出里边是何物,久久未接。
      那人便久久俯身不起。

      她心下一叹,出问:“盒中是什么?”

      黑影极澈的眸子一动,半晌才回:“小姐请独自察看。”

      此语像是好心的提醒,惹得身后的柳无面亦一顿,僵持半晌,她只好取过,上了马车,留黑影独自在风中凌乱。

      “我接了,你走吧。”

      马车很快扬尘而去,黑影依旧行了礼,这才离开。

      车上,阿泽见那人如影窜入林中,眸子无奈地眨了眨,放下毡帘。

      马车纵坐下四人,仍觉宽敞。

      崇鸣鹤是爱交友的性子,先前未见过柳无面,与阿泽又搭不上话,二人便相聊起来,所谈皆江湖风物,听得她昏昏欲睡。

      背后总有一两缕寒风钻入,她不自觉环起了双手,靠在壁上小憩,柳无面便停下交谈,取出披风给她盖上,不再说话。

      她真的愈发怕寒了,记得长生殿之时,冬寒入骨,她穿单衣,挥剑如龙,未有丝毫瑟缩之意,然不知从何时起,像她这般无畏又精神的女子,亦染凡人之忧。

      凡人便是凡人,他恍生害怕的情绪,伸手拨弄车内炉火,见阿泽神色安然几分,这才停手。

      崇鸣鹤见他们颇为亲近,眼中闪烁地暼向一侧静坐的林首道,林首道目不乱视。

      马车徐行,他稍许闷热,百无聊赖之际又打量起了休憩之人身边的木盒,悄然伸手一抚,是上好云锦。

      岂料下一秒人被语惊:“崇公子这般喜欢,我送给你如何?”

      他心猛地一窜,汗颜摆手:“吴小姐莫说笑了,迟日送小姐的东西,我怎敢拿?”

      “既然如此,安分些吧。”阿泽养足精神,忽抬眼做了个停车的手势。

      是听见了马车声响外,一阵雪吞踏蹄。

      见她眼色,崇鸣鹤当即叫停了马车,然还未等车停稳,阿泽已然起身出去,只留一句:“你们别出来。”

      刚掀帘便有镖器席卷,恰被毡帘掀飞,锐利十分,是置人于死地的狠式。

      她目中冷寒,望向环绕的黑影,翻身上了车顶。

      正运起掌气,见行进之首脚步一顿,与手下相视一眼,明显惊讶之意。

      眼下仙亭鱼龙混杂,仇家追杀更是数不胜数,她只消一眼,便看出这帮刺客是认错人了。

      但他们追杀之人又是谁呢?

      她脑海闪过城中所见,刺客们已硬着头皮袭来。

      她只当活动筋骨,驱驱寒意,与为首之人擦身而过,冷喝:“兰台马车,何人敢拦?”

      那人被她之势所惊,不敢纠缠,招退手下。

      她并未相追,只在进入马车之时注意到了车帘被割裂的一角,停了停步。

      低头,车下有一只被她卷飞的青镖,拾起后才见那回旋镖形若振翅蝙蝠,边缘锋薄至肉眼难见,且随风而振,精妙绝伦。

      她翻转一面,指腹即被划出一道微不可察的伤口,然眨眼过后,却深能见血。

      她眼底浮起一层暗色,此镖,她已是第二次接了,上一次,还是在花容君遇刺的冬鹧宴上。

      车内崇鸣鹤见动静消退,自己又未损一兵一卒,很是喜悦:“我们三个大男人,还要吴小姐出手保护,实在惭愧。”

      “崇老板有这般觉悟,实在难得。”

      话音刚落,她掀帘入内,面无波澜,一看就是没打痛快。

      崇鸣鹤讪讪一笑,正欲下令继续行进,便又听阿泽道:“绕路走吧。”

      “为何?”
      此路可是前往积玉山最快的路。

      “崇老板总不想再遇波折,被我这小女子相救罢?”

      依言而行,路途果平静无风。

      半月之久,便至兰台崇氏之地。

      她心绪已然沉淀,望着车外从未见过的烟笼盛景,已觉涛声卷浪,楚天明阔,连带着人也眼明心阔起来。

      崇鸣鹤看出了她的轻松,道:“看来吴小姐很喜欢我们兰台啊。”

      她出奇恬淡地应了声,却未等人回神,已然理衫拾剑。

      崇鸣鹤很会察言观色,叫停马车。

      她朝他微微一笑,下了车去,便见华车停顿竟直接堵住了大道,然不论人还是车,都自觉不语,纷纷让路。
      可见崇氏在兰台之威望。

      “崇公子,半月内多有叨扰,我等感激不尽,就此别过吧。”她在街边拱手。

      崇鸣鹤出帘叫她:“这两日我都雇了小林去府中做事了,吴小姐不嫌弃的话,不如一起到我家里做客?”

      话音刚落,后边便传来响亮的招呼:“前面的车走不走,不走别挡道啊!”

      阿泽放眼一看,见后面正挡着一队人马,皆是气宇轩昂的江湖子弟,为首之人一身傲紫,乃是与她有过几面之缘的南阳宗跃然君之女——齐潇。

      齐潇很快抬手,示意自家弟子不可当街喧哗,见到了她,便抱了抱拳。

      阿泽回之,又朝探出头来的崇鸣鹤摆手:“多谢好意,不必了。”

      不愿耽误别人,很快离开。

      柳无面与人颇为相投,告别几句,这才匆匆跟上。
      二人渐行渐远。

      “南阳宗的人怎会在此处?”她随意问。

      “兰台位于东南山脉之交,从仙亭南下,此处为必经之地。”柳无面回。

      她点了点头,开始观望街景,必要找一处有好酒的客栈歇脚:“兰台繁盛不输四城,可有什么名酒没有?”

      柳无面无奈一笑:“还真有,酉中九缸仙酿之一,兰台叠翠波。”

      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笼罩在一片烟岚中的碧楼。

      翠幕朱帘,天堑无涯,名字颇有意思。
      便是此处。

      她难得喜悦,裙卷霜雪,身似飒然青柳,正欲上这无涯楼,柳无面却停步。

      “等等。”

      他望见楼门外歇脚的江湖散客,这些人多穷愁潦倒,连一壶酒的钱也出不起,故只能到在门口嗅嗅酒香。

      江湖人爱酒,远远超乎局外人的想象。

      他从怀中掏出些碎银子来,丢给那些破落客们。

      她知道,柳无面早年不过这般境遇,故对这些浪客多怀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意,等了片刻,他已将最后一点碎银抛入一拄剑而眠的白衣侠客袍间。

      那人在一堆蓬发布衣之间显得格格不入,不仅浪白袍颇带几分潇洒,怀中佩剑也不错。

      她多看了两眼,惊觉似曾相识,便见那剑客清醒过来,扫了眼袍中的碎银,抬头朝施主笑道:“兄台既是好心人,便帮人帮到底,再赠顾某一坛叠翠波罢。”

      颇有几分恬不知耻,连周遭的人们亦目色鄙夷,剑客倒不甚在意。

      “公子别理他,他可是人称江中白浪的顾瑾琮,专门坑蒙拐骗,名声狼藉的嘞!”

      “是啊,长着一副小白脸,专拿花言巧语哄骗小姑娘,负心负情,实属恶心。”
      ……
      所言皆是恶名。

      柳无面混迹江湖,自然听过这人的名号,挑了挑眉,他生平最看不起卑劣之人,于是乎便没有再理那顾瑾琮,拉她上了楼去。

      顾瑾琮笑了笑,惋惜两句,也就继续抱剑养神,袍间一沉,又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锭沉甸甸的银子,看这分量,足以买下十坛叠翠波,而给他银子的人,皓腕纤纤,让他一愣。

      四周的聒噪声早已停下,他抬眼望去,见故人。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