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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44 ...

  •   回到旅馆时,陈殊率先冲进了房间,她似乎还对刚刚的场景心有余悸,沉昭对她的来历有一定的猜测,能够将陈殊教养成这样一个毫无心机又和善热心的性格,她一定长在一个安定富足、少有纷争的环境。可是她无法相信这世间竟会有那样一个地方。

      沉昭思忖间,竟没有发觉面前多了人,还是凌云悄悄扯了沉昭一把,她才恍然回神,二人面前的桌子上坐着两个女人,两人全都看着沉昭身侧的凌云。

      秦疏影寻过来沉昭倒没什么奇怪的,只是易灵宝与凌云不过一面之缘,怎么也专程等在这里?

      四人一直没说话,气氛一时诡异起来。有旅馆的客人从几人身边经过,看到这样奇特的组合,难免多看几眼。秦疏影蹙眉看了看沉昭,似乎是对沉昭这个出现在自己妹妹身边的陌生人很是不满。

      少顷,她抿了抿嘴唇,手指无意识捏住了自己的袖角,道:“……这么多年,你过得还好吗?”

      凌云避开了她的目光,说:“就那样。”

      “我,我并非故意不与你联系,当年我只身前往天一宗,花了很多时间才在宗门中站稳脚跟,宗门之中并没有与凡间通信的手段……这次回到北地,还是我向宗门少宗主求情,才得了批准。”秦疏影的眼睛中浮现哀伤,她看着凌云冷硬的表情,似乎还想开口,沉昭已经打断了她:“不好意思……”

      她往凌云身上倒过去,凌云忙不迭扶住她,惊慌道:“你怎么了?”

      不能再让秦疏影说下去了,沉昭敏感地从易灵宝身上察觉到了不对劲,刚刚秦疏影说话的时候,她的身上有一丝古怪的波动,不像是灵力,反倒更像是一种传讯阵法。

      她轻声道:“是心悸……能不能扶我回房间。”凌云虽然不明白沉昭的这番举措,但是她信任她。她扶着靠在她身上的沉昭回到房间。

      易灵宝看着秦疏影,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露出尖锐的犬齿,她问:“秦疏影,这是谁啊,第一次见你这可怜巴巴的模样,让你的那群追求者见了,怕是心都碎咯。”

      秦疏影也没再装出那副温柔知礼的模样,她皱着眉,看都没看易灵宝:“与你无关。”

      “哎呀,你都这样了,那个凌云还不领情,你可是天一宗这一代弟子的一人之下啊。”她说着又眯起眼睛,凑到秦疏影面前,耳朵上弓形的吊坠一晃一晃,倒映着冰冷的光:“说起来,你出钱买我一箭,我替你解决了那个一直压你一头的人,如何?”

      “你真是疯子。”秦疏影倏地站起身,厌恶地看着易灵宝。

      易灵宝退回自己的座位上,大笑起来:“开个玩笑嘛,活跃一下氛围。”她止住笑,眼光流转如精魅:“你想请,我还不一定有本事杀呢,明翎这人呀,你们宗门那几个老东西盯得可紧了,一点都不放松,简直是天一宗的宝贝疙瘩,不过,也说不准。”

      最后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秦疏影放在桌下的手紧了紧,索性闭目养神,不与易灵宝论短长。

      回到房间,沉昭弹出一道浊气,确保没有神识盯着她,才低声道:“易灵宝身份不明,尽量不要在她面前和秦疏影交谈。”

      秦疏影当初拜入天一宗时,没有办法隐瞒出身,只要有心人一查,必定能查到她还有个妹妹,再顺藤摸瓜下来,凌云的一切伪装都成了徒劳。

      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何况还是涉及到用人命重塑灵根这等有悖人伦但是又能让人贪欲无穷的事。

      凌云轻声应好,沉昭疲惫地叹息:“等会折剑山的玉人就会寻你来了,有什么还需要处理或者购置的,就抓紧时间吧。”

      凌云想了想,离开了房间。

      她径直走到厅堂中端坐的秦疏影面前,易灵宝似乎已经走了,秦疏影微微闭着眼,浓密的睫毛让凌云想起曾经趴在她的膝上听她讲故事的时光。

      发觉是她,秦疏影惊喜地睁开眼看她,正要开口,凌云已经抢先一步:“那天,郑荷面前跪着的人,是我。”

      说话间,她拿出一个小瓶子,放在脸色已经惨白的秦疏影面前。

      “你知道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吗?”凌云自顾自地说:“我在想,这就是我心心念念的仙人吗?真是恶心啊。”

      当真如姚沉所说,与凡人也没什么不同。

      她的姐姐,在看见她的师妹欺压凡人时,不仅没有训诫,反而傲慢地丢下一瓶丹药,以为这样就能安抚到人。

      “我……”秦疏影张张嘴,面若金纸,凌云所说句句属实,她什么都说不出来,眼睛中只剩悔恨跟懊恼。

      “你现在的后悔,是因为发现打发的对象是我,还是因为自己做得不对呢?”凌云看着她的表情,用轻不可闻的声音问:“姐姐,你忘了吗?爹娘也是凡人啊,就连你我,曾经都是凡人。”

      时间一晃而过,沉昭走出房门时,发现大厅中只剩下凌云,她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眉心中的剑印一闪一闪,而她本人目光放空,似乎在发呆。

      沉昭没有打扰她,而是走出了旅馆。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等到意识回笼以后,竟然发现自己又来到了断鸿的故居,而更让人惊讶的是门口还有两个人。

      是当初与何达相斗的那个女人和向姑娘。沉昭从没想过这两个人还能搭上关系,不由得脚步微微一顿。

      两人看到沉昭,也是面上带了点惊讶,不过女人率先开口:“是你啊。”

      沉昭看了一眼破落的院子,不由得迟疑道:“你们来这里……”

      女人扭头看向姑娘:“她说她快死了,去熟人那看看,但是问她的熟人,满打满算也只叫得出一个断鸿和你,城主吩咐我陪着她。”

      她语气太平淡,以至于沉昭怀疑她说的不是快死了而是今天天气很好。

      可是向姑娘捋了捋耳边的碎发,说:“是啊,我快死了。”她看向女人,说:“既然姚沉来了,你应该不用看着我了,白城主忙于重建城主府,你去帮忙吧。”

      女人看了一眼姚沉,似乎在思量这件事的可行性。最终,她点点头,说:“也好。”

      她走得很快,转眼间,门口只剩沉昭与向姑娘。

      沉昭看着向姑娘,以她从她师父那里耳染目睹到的医术来看,向姑娘面色红润,呼吸绵长,身体分明康健得很。她感觉到沉昭的打量,说:“你是不是在怀疑她说的话。”

      沉昭没有否认,向姑娘扯住沉昭的袖口,说:“进去说吧。”结果她被阵法困在门口,还是沉昭掏出那枚玉印,两人才进去。

      断鸿房间还是跟沉昭离开那天一样,向姑娘看着堪称家徒四壁的房屋,说:“果然跟我想的差不多。”

      她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也没管地上的灰尘,长叹一声:“唉,累死我了。”

      沉昭蹙眉看着她的手,对方的手从原本正常的肤色慢慢变得透明起来,能看见手按住的衣服的纹路。

      向姑娘也看见了,她举起手,道:“现在你信了吧。”

      “你不是人?”沉昭紧紧皱着眉,看着向姑娘问。

      向姑娘长叹一声:“感觉这话是在骂我,但是确实如此,如你所见,我是一只妖。还是一只快死的妖。”

      不等沉昭发问,她道:“兽有灵智则成妖,机缘巧合下,我在濒死的时候开了灵智。”

      肉身将死,刚刚凝聚出来的神识难道会甘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死亡吗?

      “我看见了这具身体的主人,她修为不高,按修士的说法,应当是金丹初期。”

      一个金丹初期走到了冰原深处,却也是强弩之末。

      冰蛭轻而易举地刺破她的皮肤,啃食她的血肉,她身上还有其他灵兽留下的伤痕,最严重的是接近心口的那个血洞。

      她倒在它附近,两具血迹斑驳的身体引来了附近灵兽的窥视。它是因为领地相争,她又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里?

      “我占据了她的身体,然后从她的残念中,发现她是为了她的城主而来。”向姑娘轻轻笑了笑,说:“她不信她死在了冰原,可惜自己也没能活着回去,反而便宜了我。”

      “似乎也没有多便宜到你。”沉昭垂眸看着她逐渐透明的身体,道。

      “人的执念,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啊,我少说也是一个元婴期的妖,竟然反抗不得她死前的这点执念,任由她虚度这么多年,现在白意回来了,她的那口气散了,连带着我也时日无多。”

      反抗不得吗?似乎并不是,纵然她口中说得再抗拒,心中的欲望却做不得假。

      沉昭看着这只快要死了还在嘴硬的妖,就还当它是向姑娘吧,她问:“你现在看起来似乎只是一个普通人。”

      “按修士的说法,我这叫夺舍。夺来的肉身终究不是我自己的,我也没有你们人类的元婴,又如何能保住修为?能苟延残喘这么久,已经是我和她的极限了。”向姑娘倦怠地靠在墙上,说。

      兽和人的修炼法门不同,兽以灵气强化肉身,人炼化灵气为自身所用。

      所以夺舍一般发生在修士之间。元婴修为以上的修士,在受到重伤或者寿元将尽的时候,往往会为了延长性命赌一把。元婴可以离体,如果找到合适的人选,夺舍此人以后,元婴与肉身磨合完成,便又是新生。只是元婴何等脆弱空有神识而无灵力,只要是心性稍微坚定一点的修士,都能本能性地反抗旁人的神识进入丹田。是以,夺舍一般发生在修士和凡人之间,一是凡人无护体灵力,二是凡人意志纵然再坚定,也很难反抗修士的神识。

      向姑娘能夺舍成功,一是当时那位姑娘已经是强弩之末,而是它当时刚生灵智,还没有太强烈的个人意识,也算机缘巧合。

      “你和断鸿很熟吗?”沉昭略过夺舍的话题,问。

      “不熟,嘴比脸更臭。”向姑娘冷哼一声,说:“我只是觉得她跟我一样可怜。”

      “可怜?”如果断鸿听见了,只怕又要骂人。

      “也不知道她图什么。她那么得钟杉的信任是因为她在钟杉小贼手下什么脏活累活都干,杀人灭口,铲除异己,有时候还要负责处理好钟杉哄骗人答应的要求。结果到头来,她住的屋子比我从前的洞穴都差。”向姑娘啐了一口,言行间全然是对钟杉的憎恶。

      本以为能从向姑娘这里听到一点断鸿没透露的过往,可惜听到的还是一些浮于表面的东西。

      “但是嘛,我要死了,所以也不想那么多了,断鸿是过去唯一一个愿意与我说上两句话的,但是她还没回来,所以我到这里来,权当同她作别过了。”向姑娘身子又消失了一部分,她身上的精致衣物柔软熨帖地铺在地上,像一朵开得正好的花。

      她们都以为断鸿还活着啊。想来也是,一个元婴境的修士,只是奉命去一个凡人村庄办事,在旁人看来,是再清闲不过的差事,又能有什么危险呢。

      可是断鸿从唐双儿口中得知雪女的事,轻描淡写地决定跟着她们一起进入冰原,期间没有露出一点异样的情绪,没人看出她不打算活着离开冰原。

      她无亲无友,孤零零地漂泊在世间,人生中最后一个愿望,只是想要回家。

      两人一时无话,向姑娘白皙的脸逐渐消失,她合上眼睛,说:“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吧,就当是遵从人类的礼仪,谢谢你送我最后一程。”

      她睁开眼,瞳孔变作金黄的兽瞳,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言语:“断鸿,跟我一样可怜。”

      她说完,锐利的视线直直看向沉昭,似乎能透过帷帽直接看到沉昭的眼睛。

      被野兽窥视的感觉只在两人对视的那一瞬间,沉昭问:“你不打算向白意告别吗?”

      “已经死了的人,就不要再提一次徒增伤悲了。”向姑娘轻描淡写地否定了沉昭的提议,她道:“但我也不想就这样无名无姓地死去。”

      “你听好了,我的尊号,叫夜光,至于这个人身的姓名,叫于婉。”

      向姑娘似乎是突然得了精力,傲然地说完,道:“等闲之辈可不配得知我的名字。”

      沉昭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这个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兽用她最后一点时间介绍完自己,然后衣衫轻轻落到满是灰尘的地上,像是一朵被风折断的花。

      大多数人敬而远之的死亡,沉昭却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这一片小小的空间中,只余她一人可以品味的寂静。

      一颗圆润的珠子滚到沉昭脚边,沉昭弯腰捡起,金色的珠子质感如同石头,她认不出是什么,但是也没有人可以为她解答。

      索性她身上来历不明的东西多了去了,也不多这一个。沉昭取出一个空药瓶,将珠子放了进去。

      再一抬眼,周围景色竟然变作了空茫茫一片,只能见到一片湖泊。一个人正坐在湖泊边垂钓。

      沉昭定在原地不得动弹,垂钓那人身形模糊,不辨男女,沉昭虽说心中有预感,但是她不想突破的心境来得如此之快。

      一个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人缘何修道?”

      “人以何修道?”

      “道,是何物?”

      沉昭静默片刻,说了当今修真界最普遍的观点:“人为了飞升而修道,以灵根吸收灵气以修道……道,是飞升路。”

      她的声音四散开来,然后一片寂静,没有回应。她开始往她唯一能看清的地方走,走了大概有半炷香的时间,她也没能到达垂钓人的身旁,沉昭明悟过来提问的人大概是不满意她的回答。

      可她的回答确实是当今修真界的主流观点。

      沉昭停下脚步,闭上眼,席地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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