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寸心》山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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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却山没有再多问什么，他闪身退回自己的位置上，又挂上了那副心不在焉的表情。

　　而在他从凌云面前走开以后，场上的另一个人却骤然起身。其他宗门的玉人看见那人，纷纷多了几分探究。烙印都打上了，天一宗还不肯放弃？

　　一瞬间众人表情各有不一，但多带着几分看好戏的心思。

　　郑长老哪里经得住这样看戏一样的目光，他喝道：“疏影！不要坏了规矩！我天一宗不缺这么一个天才！”

　　可是秦疏影只是看着在完成择璞后露出真容的凌云，张了张嘴，似乎想跟她说些什么。

　　陈殊有点摸不着头脑，她拽了拽身边的沉昭，道：“这是怎么了？”

　　沉昭没有回答，她看着已经选择改名为凌云的唐双儿，心中叹息。

　　这对姐妹，终究还是对上了。

　　择璞时天赋异禀被天一宗带走的姐姐，因为姐姐的优秀被不断对比的妹妹，她们在这个改变了姐姐人生的石台上相遇，然后，又迎来妹妹的新生。

　　姐姐改名秦疏影，妹妹改名凌云。她们顶着不同的名字，却还是可以一眼认出对方。

　　郑长老已经有隐隐发怒的迹象，秦疏影被这仅针对她的灵力威压逼得喘不过气，她紧攥住衣角，脸庞上全是细密的汗。最终，凭借着从明翎那里得到的灵物，秦疏影抗住了威压，勉强开口：“凌小友，长得颇像我在凡间的幼妹……也是我多年不曾与亲人相见，陡然见到这样一位面容相似的妹妹，一时间乱了心神，是疏影礼数不够，向各位道友赔礼了。”

　　郑长老发出一声只有秦疏影能听见的冷笑，他淡淡道：“疏影啊，修习不精啊，要知道我们修士，可是需要斩断红尘牵绊，才能心无旁骛地修行的。”

　　“长老教训的是。”秦疏影垂眸温声道：“疏影此行回宗，定会向宗主与少宗主请罚以静心。”

　　郑长老脸一僵，瞪了秦疏影一眼：“你这是拿明翎压我？”

　　但是很好用，至少郑长老没有再一直抓着这件事找麻烦了。

　　秦疏影看了一眼凌云，发现她并没有看自己，一时间心中庆幸、喜悦与苦涩掺杂，竟不知个中滋味。

　　有了凌云这么个单灵根天才，同场次的其他人便黯淡了许多，即便有个金火双灵根，也没有得到大宗门青眼。

　　最终那个双灵根被一个二流宗门带走，第二批次的黑袍人下场了，凌云垂着眼睛，被一群笑脸面具包围着，显得格外突兀。

　　沉昭带着陈殊走到她面前，陈殊惊异地开口：“铁柱，呃，不对，现在该叫你凌云，我就知道哪里会有人叫铁柱嘛……厉害啊！单灵根！天才中的天才！”

　　凌云看了一眼被黑袍裹着的沉昭，才勉强笑了一下，便回头看向石台上的秦疏影。

　　虽然牵涉到天一宗的话沉昭可能会惹上一点麻烦，但不与秦疏影姐妹相认是凌云自己的决定。

　　她曾经用最好的言语去形容自己还未分崩离析的家，她追忆，她怀念，可是她已经回不到曾经。

　　沉昭扯了扯身上的黑袍，听到一个奇妙的声音：“择璞之人，上阵。”她没管，看着场上的黑袍人数量，大概还有三四轮结束。

　　找了个偏僻地方换下黑袍，重新带上帷帽后，沉昭对虽然没有主动叫但是一直自觉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尾巴道：“等会这里可能会有打斗，你们留在旅馆还是……”

　　“要打起来了？”陈殊眼睛一亮，她身上迸发出强烈的我要看热闹的意志，几乎逼得一般人不敢直视。

　　什么热闹都敢凑，不要命了？沉昭无言片刻，说：“那我去取我的刀。”她偏头看凌云，道：“你跟着我吧，你太打眼了，陈殊可能会被盯上。”

　　凌云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没有要求留下来，跟着沉昭顺着街道离开。

　　一路上没有什么人，大部分都去参观择璞了，沉昭走得不快，她对凌云道：“过了今天，你应该就会被宋却山带走了。”

　　宋却山应该也是沈昀的一道后手，处理完钟杉以后，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沉昭在脑海中细细捋着折剑山的详细信息，剔除了一些不必要的，都一一告诉了凌云，然后道：“折剑山上下都是剑修，你既然做了这个选择，想必清楚你也是要走上这条路的。”

　　凌云没有迟疑，应了一声，问：“剑修不好吗？”

　　“很好，我一个故人也想当剑修。”沉昭想到当初唐双儿在初见时对她露出的那个纯粹笑容，道：“但是她没有灵根，练剑只能强身健体，做不到御剑飞行。”

　　凌云沉默下来。

　　沉昭并不在意她的沉寂，冷淡道：“你知道我的意思，我并不希望那样的事情发生第二遍，再出现第二个雪女。”

　　“我知道。”凌云轻轻地按住自己的胸膛，那里跳动着一颗心。

　　沉昭没再说什么，她们很快来到旅馆，沉昭取了九寸心，又原路返回。

　　择璞已经接近尾声，石台上的黑袍人只有两三个。沉昭和陈殊汇合以后，陈殊装作很随意的样子，眼神四处转了一圈，道：“还不开始吗？”

　　沈昀都不见得有她急。

　　又等了一小会，场上人散去，负责人挥手收了那些观灵石，台上只剩下几位一流宗门的玉人，沉昭慢慢按住刀柄。

　　自收下凌云以后一直没发言的宋却山睁开眼，道：“我听说南城城主修为高深，如今可在？”

　　要开始唱大戏了。

　　其实没有多复杂的流程，早就已经决定好了的事如今再于明面上走一遭。

　　被安排的人拿着拓印好的罪证公示于众，还未散去的百姓听了这一串罪词，发出些许质疑。

　　又有来自其他村庄的人以近些年来的炭价和税收作证。

　　沈昀做了万全的准备，这些明面上的功夫，全都是为了服众。

　　喧闹声逐渐消了下去，人人脸上都写着怀疑。

　　一声冷喝响起：“何人污蔑城主？城主这么多年为南城鞠躬尽瘁，你说我们城主贪墨，阖府上下都不答应。”

　　沉昭看过去，是那日带着沉昭进城的何达。她本就对他与那个女人的身份有怀疑，如今何达第一个跳出来，沉昭几乎已经可以确认是白意的人了。

　　“谁不知道城主府自钟杉接任起来一直扩建，往常人们不说，但是心里都门儿清！往常白城主在时，哪里有这么多事！”有人愤愤不平开口道。

　　请来唱戏的人铺垫得够多了，自然也就该引出正主了。

　　“白城主还在的时候，她的所作所为大家有目共睹！”

　　白意失踪数十年，已经没那么多人记得她了，但是有了沉昭的那个梦境做引子，即便年幼不曾见过白意的，也能回忆起家中长辈的训导。

　　“白城主对城主一往情深，也不是钟城主以城主之职谋私的理由。”

　　“好无聊，感觉都在演戏。”陈殊悄悄跟沉昭咬耳朵。

　　当然是演给人看的。

　　但是少了主角，独角戏唱着难免无趣。很快，便有人带着一对男女走到台上，男的由人拖着，蒙着脸面看不清真容，女的脸上带狰狞疤痕，正是白意。

　　有年长的人认出她来，惊呼：“白……白城主！”

　　白意面色平和，她看着石台下望着她，神色各异的人，温和一笑：“如诸位所见，我是曾经的城主白意。”声音不大，却能让所有人听见，还不等人给出反应，她又道：“曾经，我为了斩杀恶狼深入北地，却因为托大，只能勉强送走我的师弟钟杉，自己也身负重伤，忘却前尘。得贵人相助，才能回想起自己的身份。”

　　她的这番说法恰恰证明了钟杉的一部分说辞，再加上她脸上可怖的疤痕，更没有人怀疑她了。

　　城主的职位交替简单得好像三岁小孩的家家酒，但是沈国的权力体系本就如此简单粗暴，只是钟杉为了收买人心，传出了太多谣言，表面又冠冕堂皇，才需要这样服众罢了。

　　不一会，有人过来请示站在街口的沉昭：“姚姑娘，白城主请您前往城主府。”

　　沉昭看着那个女人，那个腰间佩戴着三把匕首的女人没有再露出冷森的表情，而是对沉昭露出了一个笑容，沉昭回：“我知道了。”

　　城主府离这里不远，凌云与大失所望的陈殊跟着沉昭一同来到了城主府。

　　白意与沈昀等在前堂，白意的身后跪着那个被蒙着脸的男人。见人已齐，白意扭头对沈昀行了一礼，道：“得殿下厚爱，才留下我师弟性命。”沈昀看了一眼沉昭，淡淡点头。

　　白意笑了笑，伸手将男人脸上的布扯下来，正是异常狼狈的钟杉，他脸上满是利器割出的血痕，完全看不出往日里的风光模样。

　　他似乎被术法封住了嘴，满是惊恐地看着留了他一命的白意。

　　白意单膝跪下，平视钟杉，她摸了摸钟杉血痕遍布的脸，问道：“师弟，你还记得当初我在师父灵前的誓词吗？”

　　钟杉剧烈挣扎起来，可惜他身上的绳索闪动着淡淡的灵光，束缚住他，叫他不得动弹。

　　白意笑得更温和了，说：“看来你还记得。”

　　她凑到钟杉的面前，一字一句地将曾经发过的誓说出来：“我白意，迎旭楼大师姐，必会以性命护住我的师弟，哪怕迎旭楼已经不复存在。”

　　她站直了身子，俯视着钟杉，第一次失去了笑容，漠然道：“所以我在狼妖口中救下你，在你犯下如此大错以后保住你，都是遵从我的誓言。你不会死，但也只是不会死。”

　　她手中灵光闪动，顷刻之间刺向钟杉的丹田。

　　白意亲手废了钟杉的修为。

　　因为被封印，钟杉口不能言，但是众人都看见了钟杉脸上扭曲痛苦的脸色，因为牵动了伤口，他脸上已经凝固的血痂被撕裂，重新开始淌血，但是比起丹田被硬生生刺穿的痛苦，这点疼痛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沉昭听到陈殊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她似乎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沉昭偏了偏身子挡住她的视线，对白意道：“既然白城主只是请我来做个见证，现在没什么事我便先走了。”

　　白意看向沉昭，歉然道：“实在生气，吓坏了这位姑娘，是我的不周了。”

　　陈殊捂着嘴，没有说话。她脸色发青，指节惨白，沉昭拉住她，带着凌云一同离开了。

　　“殿下不愿意同昀殿下回到惊蛰城吗？”白意望着沉昭的背影，问。

　　沈昀看了一眼白意，冷冷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还是先处理好钟杉这些年留下来的问题吧。倘若安抚不好南城附近村庄的百姓，我不介意再换一任城主。”他顿了顿，继续说：“姚沉的身份，她不想说出去，倘若我在旁人口中听见……钟杉我能处理，你自然也可以。”

　　他这话说得毫不留情面，白意听着笑了，说:“你娘都没这么说过我。”

　　沈昀慢悠悠看了她一眼，道：“她会直接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