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只想要个家》山晷

13、第 13 章

　　当两只栩栩如生的雪做鹰从深坑中齐齐飞出时，卢那有些浑浊的眼球，还是泛起了光彩。他不得不再次感叹，这是他见过近乎完美的鹰。
　　他接触真言的时候岁数已经大了，但他天赋不错，运气也很好，他很快就从一次次失败的书写和失败的运用之下找到了这句真言正真的意义。在所有公布的十一个真言中，他会的不仅仅是“孤飞一片雪”，但他最擅长这一句。
　　为了藏拙，避免招致太多的目光，最后落得凄惨的下场，他假装只会这一句。
　　而这两个少年人的天赋，即让他嫉妒，也让他可惜。他们过于惹眼了，尤其是那个叫付晓昭的孩子。事到如今，很难让人不去怀疑，她还会多少种真言，加上她尴尬的身份，无异于一块唾手可得的宝物。
　　“年轻人腿脚就是厉害，还真把人都给捞上来了。”
　　付晓昭才落地，雪鹰尚且没有消融，就听到卢的夸赞。她不擅长于应对他人的赞美，却对恶意敏锐。
　　少女与老头灰败浑浊的眼睛对视片刻，她的神情平静，目光却有种奇异的犀利。
　　“我可以教你。”
　　卢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要教他如何‘腿脚厉害’还是教他真言，一口气不上不下。气氛有一瞬凝固。
　　“让我看看少爷怎么样了。”
　　威的屏幕上浮现这样的话。他毫不在乎他们的对话，他唯一关心的只有他需要保全的少爷。
　　付晓昭调整姿态，方便威探查，说道：“还活着，你该支付我的报酬了。”
　　在确定少女背上的小少爷还活着之后，威的屏幕上又出现新的话语。
　　“把少爷安全带出去，到了地面上我们再交易，各位，走吧。”
　　无人反对，这一次，在静默凝固的氛围下，11带领几人沿原路返回了地面。
　　在距离车队大约一两公里的地方，付晓昭停住了。她一眼不发看向威。
　　威也明白了，于是他在终端上输入另一串数字。
　　“好了，我兑现了我的承诺。”
　　“如何验证。”
　　威眉头紧锁，此刻时间是生命。
　　“你想要我怎么验证，自毁了就是自毁了！”
　　付晓昭也不知道，她对这些东西一无所知，但她也不想被骗了，这关乎两个人的生死或自由。
　　“我有一个办法。”
　　康斯坦汀抬起头，露出藏在头发下的冰蓝眼瞳。少年淡淡笑着，在阳光之下让人移不开眼。
　　“启动它，假如我们没有死，那就是真的了。”
　　付晓昭难得失神。她猛然看向康斯坦汀，但她甚至没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点犹豫，何况恐惧。
　　不等付晓昭反应，威当着她的面，启动了两个程序。他点击确定的那一下，按住的仿佛是付晓昭的心。
　　然后她看向康斯坦汀，少年还站在原地气定神闲得浅笑，她努力压下自己乱了的心跳，竖起耳朵，听见横渡微弱的呼吸。
　　付晓昭一言不发，提了提背上的小少爷，向着车队的方向走去。
　　说不出的恐慌和自责让她有些无法面对自己。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他人的生死自由产生掌控之心。
　　他们不是她的所属物。
　　少女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样子，让所有人都觉得她生气了。
　　卢觉得有些好笑，像小孩子过家家，倒是让他把那口在地底下就堵在胸口的气给捋顺了。
　　西尔维亚看着负气的付晓昭，心中竟然有一点莫名的平衡——少女在地下谈论起自由的时候，让她一瞬间矮到尘埃里去。她又看了看走在最前面的11，想起家中只能容纳下两人；她还是凑上前去询问。
　　“你今后怎么打算的。”
　　付晓昭没有抬头抬头，只顾着向前走。
　　“放心，我不会跟你回去的，你家里够住了。”
　　康斯坦汀说过，在底里斯，拿到户口的途径只有两种。既然无人可以依靠，也没有人可以相信，就去另一条路上，用血肉生死拼得一份认可。
　　此刻付晓昭得话直白得让人捡不起脸面。西尔维亚略微皱眉，倒也没说什么。终归是她先欺骗了付晓昭。
　　康斯坦汀也感觉到付晓昭不寻常的情绪波动，但他没有空闲去安慰。此刻，他还有一件事没有做。他不动声色的靠近威，然后将一块从深坑之中带上来的原石递给了威。带着一些报复和说不清的偏执。仿佛给出这块原石，有什么源自骨血深处的东西就可以改变。
　　威拿到石头的那一刻，还是皱紧眉头，眼中却有惊疑的望向康斯坦汀。少年虽然在笑，但眼睛里有一点他读不懂的晦涩。眼前的少年背着一个人，微微弯着腰，却一点也看不出奴隶的低微。他站在那里，除却破衣烂衫，更像贵族老爷。
　　威没有用终端交流，只是举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攥拳，弯了弯拇指。
　　谢谢。
　　回去的车队，除了横渡换到最后一节车里以外，其余人都没有变动。
　　将横渡的伤口清理了七七八八，已经用完了这辆车上所有的医疗用品。
　　“他开始发热了。”
　　康斯坦汀收回覆在青年额头上的手。他有些担忧，他不知道上一世没有他的时候，横渡是否也经历了这些。命运的未知还是让他慌乱。
　　付晓昭看了看横渡潮红的面颊，略微颤抖的躯体。将两床小毯子盖在了他身上。
　　“晓昭？”
　　康斯坦汀试探道。
　　“嗯。”
　　付晓昭回到角落，抱着膝盖。横渡的情况很不乐观，需要更好的医疗条件；她最好能在今天就为他找到医生。
　　“你还在生气吗？”
　　“什么？”
　　付晓昭没明白康斯坦汀突如其来的疑问。
　　康斯坦汀觉得有些无奈。他以为付晓昭只是因为担心而生气。那时只是为了节省时间，他很惜命的，不会拿自己和横渡的性命做儿戏。威输入的那串数字，他一直都记得，那曾经也是他心头的执念。但他不好解释。
　　“你别生气，‘律’在身体里的状态，我是能够感觉到的，那个时候已经完全关闭了，我没有要拿我和横渡的性命开玩笑的意思。”
　　康斯坦汀向少女解释着，冰蓝的眸子里染着无奈。可少女抬起的眼眸里却是他看不懂的迷茫和自责。
　　“你不生气吗？”
　　少女的反问让康斯坦汀毫无头绪。
　　“我为什么，会生气？”
　　付晓昭不想承认，当威按下确定的时候，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一切都不值得，她用她的岌岌可危的自由尽力博来的，都不过是虚妄。
　　那一刹那，她清晰的看清楚自己的内心，她希望她的努力能有回报，她希望她所得到的是永久的，稳定的回报——譬如他们活着，能够陪伴她，直到生命的尽头——那种对他人命运的强制感，似乎才是她想要的。
　　但这于她而言，是一种报复和反噬。被掌控是她一直在努力扭转的命运，如今却想要成为斩断他人命运的刽子手。
　　“我... ...”
　　她看向康斯坦汀，少年的眼瞳是冷冽的寒蓝，神色却像远山一样包容。
　　“因为我生气了，有一瞬间我觉得一切都不值得，我想要拥有你们一生的时间，这难道不可怕吗？”
　　少女的语气从平静变得激动，眼神从迷茫变得偏执。
　　却让康斯坦汀的心颤动。她说的话，让人误以为，她想与谁共度余生。
　　假使如他推断，少女曾经也饱受奴隶命运的催折，如今却生出了些对旁人的喜爱。康斯坦汀想她大概误会了这种情绪。
　　“我想，你大概是误会了。”
　　付晓昭激动的情绪在一瞬间止住。
　　“什么？”
　　少女茫然的看向他，在那张不算漂亮的脸上，这表情显得她尤其的呆傻。康斯坦汀莞尔。
　　“这不是占有，而是，爱，或者喜欢。”
　　付晓昭傻眼，她不是全然不谙世事的姑娘，但康斯坦汀的话却让她回神。
　　不是爱，不是喜欢，是她从未止息的渴望。
　　她看向少年。银发蓝眸，尽管破烂着衣衫，但他笔直着脊梁，温和又稳重的气质——那不像是她能够攀折的人。
　　她要的，是能过一直陪着她的家人。比起康斯坦汀那让人握不住的感觉，横渡更像是她能用心争取来的。
　　付晓昭低眉眨眼。
　　“是吗？”
　　“大约是，总归是这一类的情绪，你误会自己了，你太苛刻了。”
　　“哦。”
　　付晓昭看向少年。他温和，沉稳，有些让人搞不明白的神秘。即便不是她能抓住的星星，也是水中虚影可捞的月亮。
　　少年忽然好奇的问道：“那你是因为他，还是因为我？”
　　康斯坦汀有些在意，他不确定少女是否是赫利俄斯，若她对他生出欢喜，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都喜欢，不可以吗？”
　　康斯坦汀温和的笑意忽然终止，他认真看向少女清澈的眼神，她似乎比他还茫然。
　　康斯坦汀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我也不知道，但正真的喜欢，应该只喜欢一个人吧。”
　　那他喜欢赫利俄斯吗？
　　他不知道。
　　他所了解的赫利俄斯，在联盟军队里是孤岛，是尖刀，是独一无二的太阳。
　　他们的孤独是彼此最为相似的地方。赫利俄斯除了赫赫战功，只有她的战队。而康斯坦汀除了整个星际最富有的真言贮藏，只有他自己。
　　如果孤独正是他们共同的宿命，为何不能一起抗击？
　　这或许就是他想要早一点，再一次，遇见赫利俄斯的缘故吧。
　　康斯坦汀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