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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抱头仙 ...


  •   几人沉默了半天。

      其中,以宁玦的沉默最震耳欲聋。

      藕生在珍珠里担忧地看着他。
      自相识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听宁玦说粗话。
      那样一个温柔有礼的人都被逼得爆了粗口,看那该死的家伙给他们宁玦吓的!脸都苍白了。

      最后,相里椿冷着脸道:“不过至少可以肯定一点,作祟的邪仙绝非上川大人。”

      这次姬斐没有反驳他。

      毕竟再变态的邪魔,也不会把自己的木人像放到街上任人侮辱。

      木人身上的刻字实在刺眼。

      相里椿忍无可忍道:“姬飞,小爷给你钱,把这木人给我砍了!”

      姬斐:“……老子叫姬斐!两百多岁的人怎么会这么无知啊?你自己不能砍吗?”

      相里椿不耐烦道:“别废话了,到底干不干?”

      “干就干。”姬斐拔出仙剑,就要一剑斩下。

      “等等——”相里椿忽然道,“把他的脸转过去再砍,我不忍心看。”

      姬斐只得耐着性子去推。
      他使了吃奶的力气才把木人翻了个面。

      刚要砍,相里椿又道:“且慢——”

      “对大人无礼真是罪过。”他痛苦道,“要不还是直接烧了吧,烧了干净。”

      姬斐怒道:“你耍老子?!”

      这两人又要掐起来,宁玦在旁虚弱地说:“有人来了。”

      一列百人多的仪仗朝他们所在的地方走来。

      迷雾并未完全消散。
      借着雾气遮掩,三人跳上房顶。

      人群护卫着一架华丽的马车,随行者皆身着不属于大雍的着装。仪仗的最后,十几个奴隶拖着一尊巨大的木人,和他们眼前所见的这尊一模一样,只不过新木人身上干净,没有侮辱的刻字。

      相里椿低声道:“那些人穿的是上川国服饰。”

      马车由六马共驾。
      四周以轻薄的金纱帘罩着,隐约能见里面坐了个人。
      仪仗停下,一只金色的靴子伸出车外,纱帘被掀起,露出张年轻的男子面孔。

      随行的扈从蹲在车下,男子脚踩他的头下车。
      可怜的扈从颅顶受力,痛苦万分,强忍着不敢动,把自己僵成了一块石头。
      其余扈从在地面铺了条崭新的毯子,男子一路踏着毯子,走到木人背后的高台上。

      奴隶上前,将旧木人拖走,换上新的。

      守城卫押着百姓从四面八方汇聚于此。
      百姓们被带到台前,恐惧地望着高台上的男子,跪伏于地,瑟缩喊道:“恭迎城主大人。”

      姬斐去翻卷宗上的画像对照:“那人叫魏桑,是北慈水的城主。不过卷宗记载,魏桑城主性格温良,行事怎会如此嚣张?”

      魏桑坐于高台,睥睨脚下:“今天换个玩法。”

      百姓们不寒而栗。

      “规则很简单。”

      魏桑两腿交叠,堕懒道:“把木人的五肢加头送到我脚边者,活。反之,死。”

      有百姓颤抖着说:“城主大人,木人只有四肢……”

      魏桑瞥着木人的下面,阴笑道:“那里不是还有一根吗?”

      宁玦:“……”

      姬斐问:“相里,你知道上川玉有哪些死敌吗?”
      相里椿道:“全天下都是啊。”
      姬斐道:“……我是说他在上川国的仇人。”
      相里椿道:“拜托,我只见过大人一面,那年我才六岁,怎么可能会记得?”

      “开始哦。”魏桑语气轻慢,“活命的名额只有五个。”

      相里椿:“这什么鬼游戏?真的会有人陪他玩吗?”

      话音刚落,下面的人就动了。

      百姓仿佛听见了死亡的钟响,眼睛赤红,举起斧头和刀子冲向木人,乌压压一片凶狠的人潮,撕扯、推拉,怒吼声不绝于耳。

      一想到这些人争先恐后的目的,宁玦忍不住头皮发麻:“倒也不必吧……”

      相里椿快把后槽牙咬碎了:“简直是找死。”

      位于后方的人很快察觉自己不占距离优势,等跑到木人面前,能砍的地方早被别人砍完了。
      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干脆放弃木人,转而砍向前面的同类,血花乱溅,哀嚎声此起彼伏,众人自相残杀,一时之间,竟无一人能接近木人。

      魏桑在台上拍手大笑:“好好好,太精彩了!”

      姬斐皱眉:“这群疯子,有力气自相残杀,为何不对台上的人挥刀?”

      相里椿的忍耐已到极限了,他指着高台上的男人:“只要把始作俑者解决掉就可以了,对吧?”

      姬斐听闻他要莽撞行事,差点把手下的瓦片摁碎:“等等,先别冲动,他敢这样嚣张,很可能就是邪仙的本体……我说等等啊!”

      相里椿充耳不闻,跳下屋顶就去拿魏桑。

      当真对得起宁玦对他的评价。
      ——按相里大人的脾气,应当是神来杀神,佛来杀佛,再冲到妖物的老巢把它捏碎吧。

      可他虽跳下房檐,却没有落在地面。
      半空突然弥漫起诡雾,将跳到一半的相里椿吞了进去。
      长街没有任何改变,相里椿却不见了,他连同那雾气一起,凭空消失在了白日晴空下。

      宁玦:“……”
      “他人呢?”

      姬斐对着附耳唤了几声,严肃道:“没人回答,或许是邪仙的伎俩。”

      宁玦回头看他一眼。

      姬斐道:“如今只剩你我二人,切不可再莽撞行事。师父说过,对付邪仙的办法一是毁掉他的怨念之始,二是切断他的力量来源,我们……”

      宁玦打断他:“姬斐大人,在此之前,你只问过相里大人的行事方式,却没问过我的吧?”

      姬斐望着眼前这看似无害的温和少年,迟疑道:“你待如何?”

      “遇上讨厌的对手,神来杀神,佛来杀佛,再冲到巢穴里把它捏死掉。”

      姬斐:“?”

      这跟那莽撞无礼的相里椿有什么区别?

      宁玦淡然道:“一次捏不死,就十次,百次,千次,万次,直至捏死。如是而已。”

      姬斐:“……”

      宁玦说完,朝地面后仰跃去。

      姬斐急忙伸手抓他:“宁玦——”

      却扑了个空。

      地上的青砖被血浸透,残肢遍地,喊打喊杀。

      魏桑在高台上快活地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哈哈哈,上川玉,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不过那些声音与景象很快就渺远而去了。

      宁玦于半空中坠入了诡异的热雾里。

      当雾散去后,血腥的长街、砍杀的人群,还有狂笑的魏桑都消失不见了。

      宁玦爬起来,想拍去衣角沾黏的潮热雾气,却拍了个空。
      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身体是透明的,魂魄竟是被那团热雾生生从躯体中抽离,丢到了这里。

      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正值清晨,菜贩子从城外挑来新鲜的蔬菜,面摊后的煮锅里热气袅袅,孩童扎着冲天揪缠着卖糖葫芦的老头。
      一派繁华祥和,与那条喋血的长街宛如两个世界。

      藕生在珍珠里问道:“街还是那条街,只是人变了,这里是幻境吗?”
      宁玦诚实道:“不知道。”
      藕生:“那你为何要跳下来?”
      宁玦道:“一定要知道是哪里才可以跳吗?”

      藕生:“……倒也不是。等等,你现在要去哪?”

      宁玦正走向酒铺,闻言停下脚步,尴尬道:“哈哈,糟糕,被你发现了。”

      藕生怒道:“都这时候了还想着喝酒?你个天杀的酒鬼!!!”

      “不觉得很有趣吗?”宁玦晃了晃透明的胳膊,“我还没试过用魂魄喝酒,想来别有一番滋味。”

      说到魂魄,藕生突然哑声了。

      他沉默了很久,低声道:“你身上,全是血。”

      已死之人,魂魄的容貌会定格在死时那一刹。
      平日里,宁玦的魂魄附在躯体上,藕生并不能看清。
      魂魄被雾气抽离身体后,这是他第一次窥见宁玦的真容。

      他的魂魄一袭红衣,被血浸透。
      身上伤痕纵横可怖,蝴蝶骨穿过一条细锁链,链子垂下,另一端刺入他双足的脚踝,走起路会有叮当的响声。他赤着脚,本该莹白的脚趾覆着层层血痂,发了褐,泛了黑。心口一道很深的剑疤,那里的血色也比别处深。
      仿佛自阴森的炼狱走来,却不令人害怕,只叫人觉得难过。

      藕生只是看了一眼,浑身骨头都在替他疼。

      宁玦本人却并不在意,打趣道:“啊,看来我当年死得很惨嘛。”

      藕生又沉默了片刻,轻轻说:“……你的脸。”

      一张苍白,略显清瘦的美人面。
      绯红的眼尾上挑,勾起眼角一点小痣。
      言语之间斜染了几分温柔的笑意,眉梢溅血,如粒粒红珠。

      这张脸,藕生见过。不止一回。

      宁玦眨眨眼:“嘘。”

      藕生闭上嘴,在珍珠里沉默到快要自闭了。

      宁玦最后也没去买酒。
      这幻境仿佛会动的话本,他的魂魄进入了话本里,以旁观者的身份存在于长街,别人看不见他。将他困进雾里的妖邪不知出于何种目的,没有给他危险,却也没有给他出路。

      宁玦随遇而安,坐在街上看天。

      他仰头仰得脖子都酸了。
      只觉得眼前的天色,似乎比现实中略微黯淡一些。

      “喂,听说了没有?城外有座仙人庙灵得很!”
      “你是说西南那间破庙?”
      “没错,我亲戚在城主府当差,他说城主大人每月都要去趁夜去庙里祭拜几回。”
      “谁说那是仙人庙?我看那分明就是无头鬼嘛!”
      “去去去,你懂什么,我打听过了,庙里供的是位名唤‘抱头仙’的仙人,仙法高深,有求必应。”
      “当真?你求过。”

      “当然。”说话的小贩沾沾自喜,“已经应了。”

      旁人忙问:“你求了什么?”

      卖肉的小贩压低声音:“姓张的总在街上欺行霸市,我前日去求抱头仙要他倒大霉,结果姓张的家里走水,一家三口都烧死了。我昨夜梦见抱头仙人,他说我的愿应了,叫我记得去还愿。”

      旁人拧眉:“就算姓张的可恶,妻儿也不必遭此大难吧?”

      卖肉的小贩将剁骨刀朝板上一砍,横声道:“你没被他欺负过,觉得他可怜!那姓张的勾结官府欺压百姓,不知祸害了多少人,我这般的市井小民状告无门,自然也只能去求抱头仙人保佑了!”

      与他说话那人静了静,又道:“可即便如此,连恶愿都实现的仙人,还能称之为仙吗?”

      小贩满不在乎道:“管他的,灵验就行。你们爱拜不拜,不拜更好,这样仙人就只能听见我一个人的愿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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