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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对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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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夜栖思维变得迟钝起来,甚至无法思考,眼前的人影摇摇晃晃,被撕碎了又缝好,忽远又忽近。
他艰难地伸出手,想要呼唤祁筠。
仇恨也许可以消弭,但痛苦却无法一笔勾销,如果没有发泄的当口,那么时间会降下恩赐,将从未宣之于口的痛苦拉长绵密到每一岁,每一日,每一个当下,无孔不入。
“那么,让我替你复仇吧。”
“你有着天经地义的理由来恨啊。”
“不!不要!”照夜栖挣扎着,却只能无声地抗争,“不!”
“不!不!”最后两个字是“它”发出来的声音,“为什么不?为什么?”
“为什么”这三个字恍若空谷回声般,重重地响在耳边,带来了千万亡魂的质问。
“它”讥讽地笑着,语气轻松又揶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要忘了你的初衷啊,不要忘了你来时的路。”
照夜栖意识浮沉,这么多年的挣扎和磋磨在“它”口中被一笔抹杀,只化成了一言以蔽之的“恨”。
他是恨得撕心裂肺。可是在浓烈的恨之下,又藏着他抗拒不得,遗忘不了的爱。
挣扎的手渐渐垂下去,衣衫撩动,如风拂檐下,沙沙作响。
“你从来就不是什么松鹤。你是——承载我夙愿的灭世主。”
祁筠察觉到他呼吸的急促,诧异地抬起头,“你怎么……”
一句话还没说完,照夜栖骤然抬头,眼神不复方才的清明。
祁筠意识到了什么,想要起身,却全身僵硬在原地。
完全力量的压制,使得她迫于本能无法对抗,她深吸一口气,直直迎上照夜栖冷漠的目光,那般陌生又淡然的眼神,她从未见过。
祁筠下意识地退后:“你……要做什么?”
照夜栖神色不变,眼眶却渐渐红了,他唇角勾起一个讥诮的笑,抬起一指面向自己,反问道:“我……做什么?”他说得又缓又轻,却危险意味十足。
下一刻他渐渐俯身过来,逼近了祁筠。一双眼冷冰冰的,似嘲似讽。
祁筠察觉到他起了杀心,却不明白为何是在此时,难道他不想复活他的族人了吗?可如果本就要杀她,可为何是在今日?
她伸出一手抵住照夜栖胸膛,却摸到了一手的血,她不自然地蜷了蜷手指,慢慢开口:“你不能杀我。我可以……”
照夜栖讥笑一声,抬手掣住祁筠下巴,笑道:“但我不在乎。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你了。”
祁筠心中一震,转念又明了,他一向喜怒无常,随心所欲,是她想得太理所当然,竟认为真的能和他谈判。
这样想着,另一只手不知不觉间摸到柳叶刀,趁着他视线落在自己面上,毫不犹豫地挥刀向他。
这一次照夜栖反应极快,只侧身便躲开了攻击。祁筠也趁着这时机迅速起身,掠出了密室。
外面已是黄昏,昏瞑的天光重重倾轧下来,像给这乱世蒙了一层年深日久的阴霾。
古旧而空旷的城,四处燃着诡异的碧色。
祁筠不明白照夜栖为何突然起了杀意,她只知道若他真不肯放过她,那么她是真的没有活路的。
她一面劈开妖潮一面思考着,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他有这样的转变,明明在梨花洲,在雁荡之丘,哪怕是他喝醉了掩饰不住恨意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她敢有魄力和他交易,也是看准了这一点。
照夜栖慢慢悠悠地跟在身后的不远处,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螳臂当车。
祁筠匆匆穿行过街道,沉重的手腕已不能支持她作战,然而没有退路的她,不得不咬牙劈开一条生路。
到后面她衣衫已被血水染透,每走一步都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一片绯红之中,又开出无数血花。
照夜栖足尖一点,越过了妖潮,落到了距祁筠不足十米的屋檐上。
他的脸瘦削而苍白,双眼敛在挺拔的眉峰之下,冷冷地投来一道幽深讥讽的眼波。
祁筠抬起头,却见金光笼罩了他全身,五官妖艳俊美非常,天仿佛被撕裂开来,漏下新月的光芒,皎洁的月光和他自带的金光交织着绽放出凛冽不凡的光华万丈,宛如神明。
他立在万人之上的檐上,睥睨万人,幽幽视线凝落到她身上,却又不是在看她,似乎只是透过她,来恨这众生万千。
檐下风铃铮然错落间,响起他遥远清冷的声音,“凡人太过脆弱,以妖身或可一搏。”
他在引诱她,引诱她催动碧魄珠幻化妖身,搏得一线生机。
祁筠咬着牙,撑着刀站定,周遭妖兽的咆哮声滔滔而来,几欲灭顶,风被血染红变得灼热滚烫,沉闷的衣衫贴在身上,牵连出绵密而持续的疼痛。
她肃清神思,冷眼望着他,“这就是你的目的吗?这就是你苦心孤诣筹谋的目的吗?从前是,如今也是,想让我变成同你一般肮脏可怖的妖孽!”
“我告诉你,绝不可能!绝无可能!我就是死在这里,也绝不会遂了你的愿!”
照夜栖神色冷淡,他歪了歪头玩味地打量着祁筠,随后好笑地摇了摇头,似乎是觉得她愚钝至极。
下一瞬他只微抬指尖,便带起一股强悍的气流,震碎了城中恼人的风铃声,没了铃声的掩饰,这座城更是寂静诡异得可怕。
他施施然道:“人人皆可做妖成魔,你和他们又有什么两样?何必苦苦挣扎,自我折磨。”
祁筠不置可否地冷笑,一个抬手又劈下了一兽的头颅,訇然的声响溅开了一道道长长的血帘,同时也震得她手腕发颤,再不能支撑。
她的视线一直和照夜栖对峙着,眼神里潜藏着的情绪剧烈又深沉,浓烈又复杂。
他却意外地读懂了。
她在说,你没有资格主宰我的命运。
照夜栖忽然品出了些意思,他还待再说些什么,却神色一凛,有些站不住,他垂下头,捂着胸口喃喃:“别想救她了,不要让我失望……你想要的我都能帮你实现,也只有我,能帮你实现。”
半晌后,他平复下来,神色又舒展开来,轻松愉悦的,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如看待蝼蚁般。
光影,血水交杂,过去,当下似乎融合。
两个人对峙着,一人气定神闲,神色倨傲,一人苍白着脸,苦苦支撑着,也不肯在气势上落了下风。
秋风冷冽,两人眼前隔着流淌不息的血水和仇恨,往日记忆却不争气地从她脑中汹涌而来,她厌恶地压下情绪,却被冷风吹开些许泪光,而后转瞬碾磨成空。
祁筠像司马炎死去时那般撑着手下的弯刀,她忽然在此刻深深明白了司马炎最后的坚守,或许并不是心中有多么深重的大义,而是选择了这条路便再没有回头的余地。
这么多年,她为了心中所愿无怨无悔,那般漫长黑暗的岁月,她都熬过来了,即便最后没有一个圆满的结局,那又如何?她绝不会为了什么所谓的生机而舍弃自己的坚守。
生死交错,陪伴她的自始至终只有手中冰冷的武器,她却觉得庆幸,她咬着牙笑,脸色在月色中苍白如死:“你这样迂回曲折,就只是为了让我心甘情愿变成妖邪,被你折辱吗?”
“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哈哈哈哈哈哈……蝼蚁还不值得我动手。”照夜栖纵身而下,落到了她跟前,聚在祁筠身侧的妖邪自觉地退让。
“我只是发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此话一点不假,我只不过与你交谈了几句,便这般深深地厌恶你。你一口一个妖孽,真以为自己有多清白吗?我最痛恨你们这些自诩正义之士的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