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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寄多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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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老虎的威力不容小觑,虽说早已立秋,可白天依旧热得汗流浃背,只有到了夜晚,风徐徐吹过,送来丝丝凉意。
“远哥,还有多远啊?我热得快不行了。”
“我也不行了,这太阳太毒,咱咋不能等傍晚太阳落山后再出来,非急吼吼赶现在?”
周远没好气地看着面前的周发和王二胜,跟两个晒蔫的茄子一样,胳膊耷拉,腿脚无力,“等太阳落山,邮局都下班了,咱还去哪儿寄钱?你俩还大老爷们呢,在厂子里干活儿叫苦喊累,这光走走路你们都受不住,咦……”
他一脸嫌弃鄙夷,周发和王二胜却一个接一个地跳上来,扒在他肩膀上,他们不及周远高、壮,看起来像两个猴吊在大熊身上。
关键这俩猴还不老实,一个抓手,一个咯吱,弄得大熊瘙痒难耐却挣脱不得。三人滑稽样子惹得身后的杨咏晴“咯咯”笑起来。
周远不禁脸通红,不知为何,他现在非常不想让杨咏晴看到自己幼稚的一面,恨声道:“你俩混球,快下去。”
说完,用力挣脱,奈何那俩人力气虽不大,却胜在灵活:一左一右,相互配合,不是抱头,就是搂腿,不是扯胳膊,就是挠腋窝……麻缠得很。
“快下去,再不下去我……”
话没说完,他就被周发和王二胜捂住嘴巴,俩人嘻嘻哈哈,全然不拿周远的威胁当回事儿。
周远气恼不已,却不好发火,他只能稳住心神,见路旁有干草垛,立刻想到办法。
他几乎是驮着两人重量来到路旁庄稼地,先是艰难挣脱右手,用一只手将右边的王二胜紧紧摁在稻草垛旁,然后扭头瞪一眼周发,他立刻乖乖投降,赶紧放开手脚从周远身上下来。
周远忍不住要像往常那样,抬腿一脚踹过去,然而略略思考后,便生生止住这个念头,一人给弹一个脑瓜崩、骂两句了事。
“这俩混小子,整天没大没小,从小跟我胡闹惯了,怎么说也不听。”
周远讪讪地来到杨咏晴身边,摸摸鼻子解释。
“咦,羞羞羞,你们仨同年的,你拢共也没比他俩大几个月,净充大个、装大人!”
杨咏晴笑嘻嘻地打趣,毫不留情地拆穿他的故作成熟。
“哎,晴妹……”
周远拉长语调,表示不满,可难得一见杨咏晴这么活泼,他只能面上装做委屈巴巴的样子,委屈巴巴地看向杨咏晴,“你就不要笑话我了嘛。”
还没等他故作生气,却发现杨咏晴已经低下头去,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快到他几乎以为刚才只是自己的错觉。
“哎,我……我刚刚不是对你生气啊,我是故意那么说的,我在逗你玩,跟你开玩笑呢。”
周远忙不迭地解释,生怕杨咏晴因为他的一句话而不开心。不知为何,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他打小心里认定的“妹妹”,笑的时候太少了!印象中她几乎一直是瘦弱的、单薄的、身上永远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整个人半低着头,灰扑扑的一团……
“哦……啊?”
想了一下,杨咏晴才反应过来周远是在为刚才那句话担心呢,伸手亲昵地挽住他胳膊,“想什么呢,我当然不会生你气啦,你是我哥,我当然知道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啦,我刚才……只是走神了。”
不知为何,听到这样的话周远并没有很开心,他隐隐感到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里郁结成团,似乎有什么不对,似乎又没什么不对……总之,他一时半会儿很难想明白。
“阿远,快到了吗?”
一直落在后面不远不近的代佳炜走过来,他拍了拍出神的周远,脸上表情是难得一见的轻松,身旁跟着的是谢萍。
出门时,谢萍还别别扭扭,死活不愿同代佳炜齐肩,也不知两人到底说了些什么,短短一段路的功夫,他们又重归于好,像以往很多次争吵那样。
短暂的情绪颓丧后,接踵而至的是加倍的幸福甜蜜,这一点从谢萍含羞带怯的脸上可见一斑。
杨咏晴努力别过头不去看他们,一场争执平息的悄无声息,只有衣衫覆盖下的胳膊肘隐隐作痛,时刻在提醒着她,那一场只对她造成了伤害的风波,真实存在过。
几人前后脚走进邮局,柜员给每人发了一张单子,大家开始认认真真地填写。
“哎,远哥,你准备寄多少回去?”
周发咬住笔头犯难。
“寄多了吧,自己没得花,寄少了吧,我感觉还对不起那点手续费呢。”
王二胜同款犯难的表情,两人盯着周远,指望他拿主意。
其实不光他们,周远自己也犯难,以往他并不怎么往家里寄工资,发了工资都是自己留着,他为人仗义,喜爱热闹,时常呼朋唤友,喝酒吃饭下馆子。
最后视情况而定,剩得多就给父母多些,剩得少就给父母少些。
父母并不介意钱多钱少,家里光景谈不上好,但也没有很差,他们也不指望周远能挣什么钱,一来年龄还小,二来还没成家。
索性由着他去,唯一希望是他能在外面平安健康就心满意足。
这次是杨咏晴一发了工资,就向他打听怎样寄钱回家,他才想到往家寄钱。
他知道杨咏晴的家境,日子过得苦,等着这钱过生活呢,由此也更加钦佩她:一个瘦弱的女娃,不仅敢冲破束缚、克服恐惧从家里走出来,还能跟一帮男人们拼力气挣钱,尤其是挣到钱不是立刻拿来自己享受,而是想着寄回去,让父母过一点好日子……
亏自己还一向自诩堂堂七尺男儿,连人家一个女娃做得都不如,他汗颜,决定要向人学习。
“废什么话啊,自己留点够花就行,剩下的都寄回去。嗯……我61块钱的工资,我寄回去一半,30,剩下的钱留下来买点衣服被褥,来的时候走得急,啥都没拿,这天气别看现在热,没过几天说变脸就变脸了。”
周远边说,边往金额那一栏上,大笔一挥,画了个“30”。
“那我们也寄一半回去,我俩来的时候也啥都没带,也得买衣服被褥……”
两人说着,也往各自的单子上填数字。周发拿着自己填好的单子左看右看,不禁感慨道:“我老娘要是收到我寄回去的钱,指不定得高兴成什么样儿,一准儿会从村头嚷嚷到村尾,全村人都知道了。”
周远起身,将他俩和自己的单据还有钱准备好,然后过来收代佳炜和杨咏晴的,等全弄好由他一人去窗口排队办理。
这个时候谢萍自然是不在的,她那点工资自己花都不怎么够,还如何寄回家去,她也懒得在这里受刺激,一个人在邮局外面等着。
周远一手拿着五张单据,一手拿钱,刚要通过窗口递给办理人员,突然他眼尖地发现了问题,忙转身回头急匆匆地跑到杨咏晴面前,抽出其中一张单子:“小晴,你这是不是填错了?”
“啊?”
杨咏晴立刻接过单子,仔仔细细地核查,“地址没错啊,就是杨庄村,接收人是我爸的名字,还有金额是50块钱,都没错啊,也没有错别字……”
“等等,等等,你说你要寄多少钱回去?”
“50啊,怎么了?”
“你……”
周远一时被噎住喉咙,顿了下接着说,“你咋寄这么多回去?你一共发了59块7毛钱,寄回去50块钱,只剩下9块7毛钱,怎么够啊?”
“怎么不够呀?厂里管吃管住,我又花不了什么钱,这要不是晚上请你们吃饭,我还打算再多寄点回去呢。哦,对了,你忘了我来的时候,带来整整一个大包裹,里面啥都有,衣服被褥这些我都不用买。”
“可……”
周远还待要再说些什么,却被杨咏晴将他翻转身推向窗口去,“别可是了,周远大哥,赶紧去寄钱吧”。
害周远只能恨恨丢下句,“寄钱就算了,晚上的饭钱你一定不能再掏,否则,我跟你翻脸。”
杨咏晴朝他做了个鬼脸,她并不担心,她知道周远犟不过自己。
事情办理完,几人走出邮局,远远地看见马路对面树荫下,谢萍同一个人在说话,甚至还拉扯几下,杨咏晴扭头看向代佳炜,只见他脸色瞬间冷下来,然后快步走过去。
可等大家一起赶到时,那人已离去,代佳炜慌乱地问:“萍,你怎么样?他没为难你吧?”
“狗娘养的白冬瓜,真是阴魂不散,哪哪儿都能碰见他,你有啥说啥,他胆敢为难你,哥几个和代佳炜一起,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周远气呼呼地说,先前他生谢萍的气是真,可现在,他为谢萍抱打不平也是真,关键时候,他还是站在自己人这边。
“是啊,是啊!”
周发和王二胜忙不迭地应承,“有啥说啥,咱们不会让你受欺负。”
都是血气方刚的十七八岁少年,富有正义,热烈激昂。
大家都盯着谢萍看,她忙摆手解释,“哎,没,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见众人仍不信,她生气地一跺脚,“哎呀,他就是路过见到打个招呼,真不是你们想得那样,不要动不动就把人往坏处想嘛。”
见她信誓旦旦,大家也就不再坚持,开始商量着先去干嘛,最后一致决定先去逛街采买些生活必需品,然后再去周远常去的花香酒馆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