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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活阎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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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厂长看了她一眼,又扫视一圈施救现场,问:“这是,谁弄的?”
众人目光齐刷刷看向杨咏晴,他心中了然。
随后屈膝蹲在倒地的男人面前,探探他的额头和鼻息,然后对身后抬着担架的两个医护人员说:“赶紧送去厂医务室。”
那两人立刻照做,抬上人匆匆走了。
刘厂长站起身,掏出手帕,轻轻擦拭另一只刚探过额头和鼻息的手指,然后环视一圈,围观人群纷纷低下头去,“好看吗?要不要再给你们请个戏班,配点凉啤、花生米、猪头肉,大家边看边吃边喝,岂不美哉?”
语气不急不慢,闲适自在,嘴角还有一抹淡淡的笑意,仿佛他正同一个温柔的爱人,说着温柔缱绻的情话。
人群悉悉簌簌,片刻功夫,如潮水褪去一般,了无痕迹。
刘厂长转身要走,却不小心踩到碎玻璃片,他低头看了一眼,又看见手里仍捏着酒瓶碎片还没来得及丢的周远,“你弄得?”
“哦,我……我……我刚才一着急……”
周远的面红耳赤来得后知后觉,一时间语无伦次。
刘厂长走到周远身旁,两人看起来同样身高,只是他远不及周远的壮硕,笑了两下,拍拍周远胳膊:“傻大个,你怎么还是这么冲动?”
这个笑明显不再是阴恻恻的,阳光多了。
他转身又看了看代佳炜、周发和王二胜,“都去上班吧。”
周远拿来扫帚和簸箕,将地上碎玻璃片清扫干净,代佳炜和另两人端起盆子,收拾一下,各自准备回去。
杨咏晴不想多待此处,赶紧趁势随大流,跟在几人身后一起忙活,打算忙完后顺其自然地离开是非之地。
谁知偏偏不如人愿,刚走没几步,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你,跟我来。”
杨咏晴身形凝滞,脚步一顿,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转身回头。
前面四人却立刻纷纷转头,眼下她想装聋作哑扮糊涂,没那么简单,没办法,杨咏晴也只得照做。
“让她跟我来,你们都回去上班。”
刘厂长手指杨咏晴,言简意赅,根本不给她任何蒙混过关的机会。
此时厂区里仍是机器轰鸣,所有人都看似在忙碌干活儿,可杨咏晴知道他们各个一定屏气凝神,竖起耳朵,时刻关注这边的动静。
她不得不装作错愕的样子,“啊?我?”
来向其他人证明她和刘厂长毫无瓜葛,虽然事实也的确如此。
“嗯。”
刘厂长扔掉手的中帕子,转身要走,却发现杨咏晴仍立在原地,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
回头发现她凝神垂眸,神情复杂,似乎有什么顾虑,刘厂长看了眼四周那些故作忙碌的人群,当下了然,原来这丫头是怕人说闲话呢。
随即嘴边闪过一抹笑意,难得好心地补充道:“主要是你对他情况熟悉些,待会儿可以和医生说一说。”
“啊?”
杨咏晴心里焦灼,“熟悉?不,我不熟悉啊,顶多是上班时的搭班,私下从未有过接触,所以压根谈不上熟悉。之所以我会救他,也完全是事发突然,来不及想太多……”
此刻她很想把这些心里话通通说出来,可刘厂长没给她这个机会。
“还愣着干什么,跟上。”
说完潇洒离去,杨咏晴思前想后,最终还是硬着头皮乖乖跟了上去。
两人前后脚来到厂医务室,医生正在给男人做检查,等刘厂长走进去后,医生取下听诊器,将一瓶药水递给身旁的护士,嘱咐她给男人挂上,然后领刘厂长来到里间小屋。
关上门后,医生压低声音,“刘厂,初步怀疑他有心脏方面的隐疾,这个得去大医院检查才能确诊。”
“他……他不是中暑吗?”
杨咏晴一时失口,慌得她立刻捂住嘴巴。
医生看了眼跟在刘厂长身后的杨咏晴,“是你帮他处理的吧?很不错,挺像回事儿的,看不出你年纪不大,倒是临危不乱。”
他请刘厂长坐在椅上,然后解释道:“她说得没错,的确是中暑,只不过……那是表面现象,深层原因是这儿,心脏。”
刘厂长手拿病例报告,另一手扶额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按理说,他不该是这个年纪才发病,估计是先前因为某些原因蒙混过去了。”
厂子里每隔半年便会组织工人体检一次,名义上是为员工好,其实是怕有人身体有病,却故意隐而不报。在老厂长还在世时,曾有人故意隐瞒身体旧疾,死在厂里,厂子为此赔了大笔的钱,此后,便定下按期体检的规定。
而这个男人来厂子多年,却始终没体检出任何问题,也不知是他幸运还是医生无能。
刘厂长刚抬头看过去,那医生连连摆手,“不管我的事儿啊,我可是今年刚来呢。”
他想了一下,又对刘厂长说:“再说体检这块儿,也不归医务室管,是齐工程师……”
“噢,是了。”
刘厂长轻轻点点头,他想起来了,厂子里体检,自打他进厂起,就由齐工程师负责。很多人不明所以,为什么一个水泥厂的工程师会负责体检这块儿,他也想不透,先前岳父还在世时,他无意间问过一次,那时岳父的回答是:“建厂时缺人手,就让他管了,后来也没换人,再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
看来这里面必然是有什么蹊跷。
“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医生问。
“开除,永不录用。”
轻飘飘地扔下几个字,刘厂长起身准备离去,杨咏晴却好死不死地问:“那他该怎么办?听说他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
据杨咏晴所知,跟她搭班的王大哥有四个年幼的孩子,还有一个生病的老母,妻子全职在家照顾老小,一家五六张嘴,都指着他一人扛水泥养活。
要是没了这份工作,日子该怎么过下去?这么浅显的道理,刘厂长会不知道?还是他当真冷血,不管别人的死活。
“呵,善心谁不会发,可问题是如果因为他一个人出了什么意外,连累整个厂子都得搭进去,到时候更多的人会没活儿干,没饭吃,谁又来管他们呢?”
“可……可……”
杨咏晴没想到刘厂长会这样说,她一时间支支吾吾,不知该怎样应对。
刘厂长轻蔑地笑了一声,转动把手,谁知门一打开,三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门外直挺挺地跪着一人,杨咏晴率先反应过来,她跑过去,扶住男人的胳膊,惊呼:“王大哥,你……快起来,快起来。”
王兵眼睛潮湿,目光悲怆,看向刘厂长:“刘厂长,您发发慈悲,不要开除我,我有劲儿,能干活儿,保证不会给厂里添麻烦的。”
“呵,你说得轻巧。”
刘厂长巧妙避开他跪着的方向,“一旦出了事,你拿什么保证?”
王兵脸色霎时通红,他紧紧抿住嘴唇,额上隐隐有青筋暴起,显得悲愤异常,“刘厂长,您也是苦出生的,难道就不能体谅通融一下穷人吗?”
“体谅?通融?当然可以。只是厂里那么多人,他们也要体谅、通融的时候,我该怎么办?再说给你体谅和通融了,厂子指定的规则还算不算数?”
说完刘厂长拉开医务室大门,准备离去时,跪地的王兵突然“噌”地一下站起,他手指刘厂长:“你果真是个冷血的,怪不得没好报,妻子一尸两命,活该你断子绝孙。”
轻轻的笑意在脸上凝固,刘厂长缓缓转过身,盯着愤怒的男人,“哦,是吗?那你又是个什么热血好汉呢?隐而不报,视厂子规定如无物,陷厂子于不义,跪地道德绑架指责,陷我于不仁,请问,你这又是什么?”
见男人无话可说,刘厂长抬腿要走,想了一下,又说道:“你去会记室,就说我说的,让他们按照上月的工资数额,再给你支付三个月的工资。你拿着这些钱,出去做个小本生意。”
语气里不再有讥诮之意。
眼看已成定局,没有转圜的余地,这时,王兵也不知怎么回事儿,手指刘厂长,“刘致和,你他妈的,我诅咒你不得好死,断子绝孙不算,还亲人死绝。哦,对了,你亲妹子到现在还下落不明吧?哈哈,说不定现在在哪个角落被人糟……”
话未说完,厂长刘致和一拳挥过来,重重打在他脸上,顿时口鼻鲜血直流,紧接着又飞踹一脚,王兵被踹得连连后退,直接撞在病床上。哐当一声,药水瓶碎了一地,王兵重重摔倒在一地得碎片玻璃上,使劲咳嗽,半晌,吐出一颗牙齿来。
杨咏晴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虽看着远不及周远壮实,却不曾想有如此大的气力,这一刻,双眼通红的刘厂长,像极了一头久困的疯兽,誓要将面前的猎物揉碎吃进肚子里不可。见他还要再打,医生和杨咏晴几乎同时间上去把他拉住,“刘厂长,不能再打了,再打真要出人命了。”
过了好一会儿,刘厂长眼中的红色渐渐褪去,眼神也变得清晰起来,他看着身旁的两人,“呵呵”笑两声,“上头了,上头了。”
说完,挣开两人束缚,来到倒地的王兵面前,像个不谙世事的婴孩儿一般细细端详,然后伸手捏住他的下巴,王兵脸上顿时现出极其痛苦之色,轻声道:“我告诉你,但凡你再敢说我妹妹一个字,你信不信,我让你全家老小一起下地狱陪葬。‘活阎王’不是你们给我起的绰号吗?你知道的,我绝非浪得虚名。明白了吗?”
直到王兵被迫极其痛苦地点头,刘厂长才满意地松开手,他掏口袋忽然想起自己的手帕早扔了,不满地撇撇嘴,然后拿医生桌上的纸巾狠狠擦拭手指,随后将纸团扔进垃圾桶里。最后还不忘远远地嗅一下自己的手指,像是生怕被沾染了不好的气息。
样子十足地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