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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值得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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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说多少遍,你们才相信,她现在这样于娘家是大不利,我们必定会遭殃。不信,你看小仔发烧两天了都没好,还夜夜睡不好觉,我们大人糟点罪无所谓,可小孩子……”
大嫂扭头看到一旁沉默不语的公婆,立刻涕泪齐下:“他可是你们的亲孙子啊,你们于心何忍?!”
不知从哪儿听来的闲言碎语,大嫂像发了癔症一般,坚持要小姑子杨咏晴再行婚嫁。
说是只有如此,才能将她身上的霉运散去,且不祸及娘家人。
“仔他娘,你别激动,有的迷信呢,也不可全信,那都是唬人的,做不得数。”
杨母小心翼翼地陪同儿媳说话,即便她一向怯懦,极少违逆儿媳意愿,可眼下,也不得不站出来替女儿杨咏晴分辨两句。
孩子心中够苦了,她怎么还能为了几句无稽之谈就逼迫她仓促结婚嫁人?
“可……即便不说迷信这一套,你睁眼看看,她出了那样的事儿,村里把咱们一家笑话成啥样了?我走出去都嫌丢人,他们在我背后指指点点,我都抬不起头。”
杨父将手中的烟枪放在桌上,“咚咚咚”地磕出声响,连带着咳了几声后,淡然地说:“关门过自己的日子,管别人说什么!咱们行得正坐得端,不怕别人笑不笑话。”
杨母连连点头,“说得是哩,说得是哩。”
随后搀扶起老伴,两人一前一后离开。
杨咏晴在门外,将家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她感到心里很烦,乱糟糟的,索性打算出去走一走散散心。
好在夜色凄迷,什么也看不清,也就不担心外出会遇到人。
她低头漫无目的地游走,村里的狗吠声此起彼伏,偶尔夹杂人声,衬得村子更加寂静幽深。
待杨咏晴看见前方一汪水,忽然想起这里是小南塘,她倏然停住脚步,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走到这儿?
顿时满腹心酸涌上心头,泪水打湿了眼角,她痛苦地弯下腰,蹲在地上。
这么多天,她努力逼迫自己不要去想关于代佳炜的一切,就算偶有回忆,也极力克制自己。
可是忽然在这片寂寥又熟悉的地方,思念如泉涌,她想起了他。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一动、一静,那个眉目如画、身形消瘦的年轻人;那个在自己身边耳鬓厮磨、情炽缠绵的丈夫,他的呼吸、他说话的语调,都是那么的熟悉……
仿佛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然而真正的现实却是两人早已阴阳相隔,此生再无可能。
杨咏晴不知该怎样言说内心苦楚,她对代佳炜狠心撇下自己与腹中子决绝赴死而感到气愤,更为代佳炜早逝的生命感到无尽的惋惜。
他也才18岁啊!!
人生还有那么长的路没走,还有那么多的风景没看,“何苦啊,何苦……要轻易丢弃自己的生命?”
杨咏晴将头埋在臂弯里,“嘤嘤”痛哭,忽然她站起身,发了疯似地往前跑,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有一道影子跟随。
凭着依稀的印象,杨咏晴来到村口荒地,她拨开一人多高的杂草,左右寻找,最终在荒草深处,看见一处新坟,上面还有零星的几许白纸,而一旁的花圈早已破碎的不成样子。
杨咏晴慢慢走过去,她一会儿想哭,一会儿又想笑,不知自己的脸上到底该是哪种表情才好。
然而泪水自有想法,顺着脸颊,似开了闸的洪水,怎么也收不住。
“值得吗?”
站在坟前,杨咏晴忍不住问出声,这句话她憋在心里,很久很久了。
她多想亲口当面问一问代佳炜,“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你不知道吧?她,就是——谢萍,她已经结婚了!就在今天,就从你生前躺过的那块地方,她出嫁了,嫁人了。”
杨咏晴慢慢蹲下身来,手抓一把黄土,轻轻地洒在坟上,像同人聊天那样,继续喃喃自语:“你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来阻她出嫁,可结果呢,只不过是推迟了她结婚的时间,她一如既往地嫁人,而且所嫁之人还是原来那一个。”
“你说这可笑吗?你这样做到底换来了什么?!”
“你留给世界的除了面前用生命换来的这一抔黄土,还有什么?!”
原以为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早已如深海般宁静,如磐石般坚硬,却不曾想海底也会有暗纹波动,坚石也会有缝隙开裂,只不过短短数语杨咏晴的内心便已天翻云涌。
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恢复平静。
“最疼你的姐姐伤透了心,一家人都走了,去了外地打工,不知还会不会再回来;你还有一个父亲,可下葬的时候他都没来看你一眼,往后更不会来了。而我,”
杨咏晴嗓音哽咽,“也要走了……”
“你的生命永远停在了这里,可活着的人仍要奔波,就算你死的时候有再轰轰烈烈,再惊天动地又如何?往后纷繁的大千世界里还有谁会记得你?你只能永永远远地留在这里,化为枯骨,化为泥土……”
“你真的甘心吗?你真的没有一丝后悔吗?佳炜,佳炜,你说说话啊,说说话啊!”
杨咏晴伏趴在地,痛哭流涕。
她是真的好痛心,为代佳炜,为自己,更为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子。
忽然,一双手轻轻环抱住杨咏晴,低声道:“都会过去的,你还有新的生活。”
杨咏晴心中蓦然一喜,她匆忙回头,待看见来人后,心里的失落瞬间盈满心口,继而嗤笑自己的疯傻,“呵呵,哈哈哈,我竟然以为你是他!你怎么可能会是他?!他躺在那里,不会起来了,再也不会站起来了……哈哈哈……”
她不断捶打自己的胸口,嘴里发出无尽的冷笑。
刘致和上前紧紧抓住杨咏晴的手腕,让她不能再捶打自己,极力压制自己的语气,说:“可以了,你做的可以了。从今天,从现在开始,忘了他吧,忘了这一切,你要开始新的生活,不要再沉溺过去,不要!”
“呵呵,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难啊!!”
杨咏晴看着刘致和,脸上是嘲讽的笑容,她反问道:“刘厂长,你又能忘得了过去吗?你也不能吧!否则,以你今时今日的财富、地位,早已是家庭和美、妻贤子孝,哪会是如今这副模样?!”
刘致和一愣,他没想到杨咏晴竟会这样说。
是啊,他又何尝放得下过去?他不是一样沉溺在过往之中,无法自拔。
杨咏晴拍拍刘致和肩膀,“你如今仍是一个人,表面装作混不吝、没心没肺、冷血无情,可真实的你,怕不是日日活在过去。自己尚且放不下,又何必来说我?”
“我很感激这段时间以来你的帮助,也感激我生命弥留之际你跟我说的那些话,可,我们都有无法释怀的过去,很难走出各自内心的囚笼。你走吧,不要再来找我,我的一切都与你无关。”
杨咏晴冷冷地说完,随后挣脱刘致和,仍然看向代佳炜的坟墓。
整个人冷寂地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浑身散发请勿靠近的拒绝。
“哈哈哈……”忽然刘致和爆出冷笑,他看向杨咏晴,好一会儿,缓缓开口道:“你说得没错,我忘不了过去,也很难走出内心的囚笼。诚如你所说,我混不吝、没心没肺、冷血无情,这些统统都只是我的伪装。真实的我,夜夜难寐,是个名不符实的胆小鬼。”
“可,自从看了你的遭遇,自从你吐血倒在我面前,我才发觉我又活过来了。曾经的我,是个行尸走肉。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希望找到妹妹,除此之外,别无所求。可现在,”
刘致和重新抱住杨咏晴的胳膊,迫她看向自己。
昏暗的夜色里,他的眼神却异常地炽热光亮,“我竟然觉得这毫无生趣的世界有了那么一点令我留恋的地方,我,不舍得死了。”
“你,放开!”杨咏晴挣脱不得,恼羞成怒,“你的事情我不想知……”
“你知道吗?因为你,我不想死了,我想好好地活下去,好好地活着,和你一起。”
刘致和的手臂健壮有力,使杨咏晴动弹不得,她不得不听着他继续说下去,“妻子胡菲儿的死,我很抱歉,可内里情由,却非我所愿。这么些年,我折磨自己,时至今日,债,我也还完了。”
“而你,更是何其无辜?!你不过是爱过一个人,没有被善待而已。你不能再重蹈我的覆辙,我不愿也不允许你让自己沉溺悲痛之中,我们都该走出来,走出所谓的内心‘囚笼’。因为我们都没有错!”
“你放开……”
“更何况你还有那么爱你的父母,你怎么忍心让他们看见你痛苦而痛苦?!”
原本杨咏晴还在拼命挣扎,听到刘致和这样说,忽然冷静下来,是啊,父母给了她无尽包容的爱,自己怎么还忍心让他们难过?
想到出来前,一向老实巴交的父母因为嫂子各种借口要赶自己出嫁,他们不惜得罪强势的儿媳妇也要据理力争,皆因为自己是他们最疼爱的女儿。
思及此,杨咏晴闭上眼睛,无奈叹息,终究是她这个做女儿的不孝,害父母忧心。
见杨咏晴不再走极端,刘致和慢慢松开手,“你不开心,做父母的会更不开心。你已经错了一次,让他们蒙受无尽的屈辱和嘲讽,真的不要让他们再为你劳心劳力、担惊受怕。”
杨咏晴慢慢蹲下身,抱紧双臂,将头埋在臂弯里,无声啜泣。
待她哭够了,两人坐在相距不远的位置,杨咏晴听刘致和讲述接下来的计划。
“还记得吗?我曾跟你说过,人最顶要紧的是姿态好看,我是绝不会让你受那些宵小之人的侮辱,所以,你必须要活得好看!让每一个看不起你,要把你踩进烂泥坑里的人,好好睁大他们的狗眼看看,你,杨咏晴,绝对活得漂亮!”
刘致和的话掷地有声,杨咏晴不禁想起那天碰见杨芝的情形,她眼神里的尴尬及闪躲;围观众人无不是探究、嘲讽和一副看热闹的表情;还有家中亲戚:叔婶儿、哥嫂,他们一再责备父母骄纵女儿,纵容她自主结婚,才酿成如今这场悲剧,全家沦为全村人的笑柄……
自己可以走,离开这里,不用再遭受白眼与嘲笑,可爹娘呢,他们日日生活在这个村子里,难免与人打交道。
她怎能忍心要爹娘受此屈辱?
唯今之计,也似乎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找到一个体面的人与之结婚,从此才能平息所有的流言蜚语。
杨咏晴转头看向刘致和,忽然问:“你愿意娶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