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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6】 ...

  •   第一次,楚酒动摇了。

      在此之前,抗拒、逃离和反叛,是楚酒下意识的反应。

      她排斥这种交易关系。

      而现在,对于裴舒望的提议,她没有第一时间拒绝。

      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饥寒交迫、奄奄一息之时,魔王为她捧出一个巨大的甜美蛋糕。

      条件是,交出自己的灵魂。

      谁会坚持选择曝尸街头呢?

      她会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甚至根本无暇权衡,直接扑上去狼吞虎咽。

      直到微风送来凉意,楚酒生理性地瑟缩了下,她才蓦地发觉,这一恍神的功夫,夕阳已经完全落下。

      天空被渲染出一种蓝紫,宛如幻境。

      楚酒转开视线,不与裴舒望对视。

      她知道,再多留一秒,她一定会沦陷。

      “你已经问了我太多问题。”楚酒抽回手,转身抱住双臂,“现在,轮到我了。”

      裴舒望抖开大衣,披上她纤薄的背。

      密密匝匝的暖意包裹上来。

      男人嗓音低柔:“你说。”

      “你这种高贵的出身,为什么会去拍电影,从事你们眼里的‘下九流’行当?”

      这个问题,困扰楚酒许久了。

      每次想起,她都有种不真实感。

      裴舒望淡淡一笑。

      天光转暗,将男人的侧影,渲染出另一种味道。

      凌厉的下颌,英挺的眉目。

      宛如一尊完美无瑕、足以举世惊艳的雕塑,被历史掩埋在深不见底的墓穴,无人知晓。

      近乎孤绝的冷寂。

      裴舒望开口:“我从小接受严格的教育,日程安排精确到秒。”

      楚酒微讶。

      竟然追溯到如此久远的时候。

      让人觉得,这会是一番用心的回答。

      “有一天,我忍无可忍,逃课去剧院看戏。”

      楚酒悄悄抿唇,藏起笑意。

      凉薄如他,竟也有离经叛道的时候。

      “台上演的,是赵易执导的《潮汐》。”

      楚酒知道这部戏,讲的是刚毕业的两名女大学生,出身不同,性格迥异,机缘之下成为室友。面临职场、婚恋等种种困局,命运相互影响、气运此消彼长的,一出荒诞喜剧。

      世俗,且狗血。

      在拍《月溺》以前,赵易一直是这个风格。

      “我看得入迷,从那之后,我就是赵导最忠实的观众。”

      当一个人厌倦了枯燥无味的流水日常,任何事物,都能吸引他的全部注意。

      彼时的裴舒望,也不能免俗。

      剧院的所有人,都注意到这位年轻男子。

      他身上,有种超乎年龄的矜贵,像雪山融成的清溪,冷冽不可触碰。

      也像高台明月。

      可望不可即。

      或许,是他气质太出众,又或许,是他看戏的目光太专注,排练时,留意他许久的赵易,笑眯眯朝他开口:“想不想上台试试?”

      裴舒望之所以出现在这里、看一出与自己的生活毫无关系的话剧,就是为了出格,为了反叛。

      因此,他没有犹豫地点了头。

      赵易让他出演剧中在两位女主间摇摆不定的凤凰男。

      裴舒望一上台,狗血的纠葛瞬间有了说服力。

      活脱脱的,就是个撩拨少女芳心、自己却没有心的漂亮男人。

      让人耿耿于怀,却始终恨不起来。

      “我是睡过她,但我爱的是你啊!”

      他刻意地、浮夸地、声情并茂地念白,正式向刻板的、枯燥的、茧一样无法逃脱的生活宣战。

      “哈哈……”楚酒实在忍不住,笑弯了腰,“对不起……我实在想象不出那种情形,你能复现一下吗?”

      “现在不行。”

      那种破坏自己的决心和信念感,裴舒望早就失去了。

      但在当时,无所顾忌、一心叛逆的少年裴舒望身上,是有的,且很强,引得赵易透过那青涩浮夸的表演,看到他的可塑性。

      裴舒望从观众,升级成了剧组的一员。

      每日逃课去演戏的时刻,成为他循规蹈矩的生活中,一条不规矩的裂缝。

      缝隙中的世界,狭小、庸俗,却令他热血沸腾。

      “你父母没发现吗?”楚酒问,“发现你做这种‘有辱斯文’的事情。”

      “很快就发现了。”裴舒望说,“父亲勒令我停止,并加强了对我的管束,但我还是会找机会去剧院,看戏,和赵导交流,只是不再登台了。”

      “这样啊。”楚酒倚靠着围栏,听得入神,“你父亲,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吧?”

      裴舒望看她一眼:“为什么这么说?”

      “他为你留有空间,追求你喜欢的事物。”楚酒说,“你们豪门的手段,我可是见过的。要是他真把事做绝,你哪有机会再去剧院,再见到赵导呢?”

      “如果这样,你就认为他网开一面,那你还是太单纯。”

      “嗯?”

      “这只是他计策中的一环而已。”

      赵易拍《潮汐》这种狗血剧,只是生活所迫。

      他心底,藏着清高自矜的、不曾为外人道的艺术追求。

      他觉得,裴舒望能帮他实现这个想法。

      赵易想请他演《月溺》的男主。

      拍电影不同于演话剧,需要连续的投入、大块的时间。

      裴舒望有心无力。

      然而,出乎意料,就在这个关头,裴修严给他放了个长假。

      等同于默许。

      裴舒望与赵易去了趟港岛。

      拍摄期间,他们在彼此身上学习到很多,也曾因理念不同,出现过分歧和争吵。

      好在,最终的成片,是彼此都满意的效果。

      对于当时的裴舒望,其实不求《月溺》爆火,甚至能否上映,都无甚所谓。因为港岛的两个月,是裴舒望人生中最自由的时光。

      他足够享受过程,不需要结果印证他的成功。

      但是对于赵易,一位怀才不遇的年轻导演,第一次拍出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亟待外界肯定的声音,证明自己。

      于是,在《月溺》处处碰壁、迟迟得不到院线上映许可的赵易,迫不及待地,将它推上视频网站。

      由此,惊艳了楚酒的童年。

      甚至,决定了她的未来。

      然而那时,视频平台并不如现在这般发达,宣传不到位的情况下,观众能否看到这部片子,全凭缘分。

      《月溺》的热度很差,冷门中的冷门。

      赵易要崩溃了。

      剧院大门紧闭,濒临关张。

      对于这个亦师亦友的男人,裴舒望不忍看他就此沉沦,想去劝慰一二。

      这时候,才是裴修严真正出手的时候。

      裴舒望的课程,全部换成家教授课。

      他无法再离开裴家大宅,更何谈见到赵易。

      那时的他,反抗的方式,比楚酒激烈上千倍。

      “为什么!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你的儿子?还是没有人格的,一个机器,你的奴隶!”

      “舒望,你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果然被那个不着调的导演带歪了。”裴修严摇摇头,无比痛惜,“你要记住,你是我裴修严的儿子,是未来唐京最成功的商人!一部毫无水花的电影,值得你投入这么多精力?你还要继续沉没下去吗!”

      他根本无力撼动父亲的权威。

      与剧院的联系被切断,一成不变的生活中唯一那道裂痕缓缓弥合,缝隙里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渐渐远去。

      裴舒望自然不甘心。

      可在父亲的威压下,他做不了什么,只能一遍遍地回看《月溺》。

      那是他一生中最自由的时光啊。

      儿子长久耽溺于一部失败的电影,裴修严很快察觉到了。

      于是,他将这世上关于《月溺》的一切,都抹去了。

      想要删除互联网的记忆,听上去很难,对裴家却不然。

      易如反掌。

      楚酒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最痛苦,莫过于得到后又失去。

      最绝望,莫过于希望后再失望。

      “我曾经设想过,如果《月溺》被更多人看到,我是否就能拥有选择的权力。可惜,自始至终,都是父亲做的局。”

      为何各方将《月溺》视为烫手山芋般拒之门外,为何《月溺》的播放量如此低迷,原因,自然是裴家滔天的权势。

      裴修严的权势。

      “那时我才知道,权力、财富,这些世俗的定义,有多大的力量。”裴舒望眯起眼睛,“人们讳莫如深、却又心照不宣。看似无形,却能将一个人的热情、斗志、他所珍视的一切,捻得粉碎,了无踪迹。”

      夜已深了。

      薄云遮住月亮,朗朗清辉,皆不可见。

      “可是,我记得啊。”

      楚酒跨出一步,出现在他面前:“并非了无踪迹,我记得呢。”

      微风吹开云层,月光落在少女脸上。

      淡眉,清瞳,看似心如止水、安之若素,实则睚眦必报,对一切都耿耿于心。

      “你的热情、斗志,对艺术的追求,对规矩的叛逆……裴舒望,你所珍视的一切,有我为你作证。”

      楚酒咬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郑重道:“我愿意,做你存在过的证明。”

      裴舒望眼眸定在她脸上,深海一般,幽邃,静默。

      楚酒也不怕,挽住他的手臂,指向天空:“你看。”

      明月高悬。

      “你看那月亮,那么高,那么远,那么遥不可及。”楚酒收回视线,看向裴舒望,“从今往后,我楚酒心里,处在那个位置的人,只有你,裴舒望。”

      腰间一紧。

      隔着大衣,裴舒望揽住楚酒的腰,轻轻一收。

      楚酒心脏一缩,像被捏了一下。

      没办法对视。

      她垂眼,顺势靠在男人胸口。

      耳畔传来有力的心跳,鼻尖萦绕着清苦的药香。

      裴舒望轻抚她的发丝,一下一下。

      这场虚情假意的棋局里,这场你来我往的博弈中,两位戏中人,竟不约而同生出一个念头。

      一个彼此都了然于心,只能存在于幻想、而不能去践行的念头。

      何不就此沉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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