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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   许宁玖的老师关山海先生曾跟她说过,人生就像她画的那些线条一样,看似简单乏味,但没有一个人是一条直线走到头的。人生的画卷,总是经过无数次的曲直折转才渐渐成形,可也仅仅是看上去像一幅画而已,没有一个人的人生是可以清晰描绘的。

      许宁玖画出敦煌记忆这组画的时候,聂教授曾断言,她接下来的人生会因为这七幅画而一片坦途。可没有料到,她人生的转折来得那么快,她手中的画笔好像不受控制,转弯的时候毫无预兆,选择时也是身不由己、难以取舍。

      大四下学期,大学生活还没彻底宣告结束,可考研、实习、找工作已经成为他们这些准毕业生的日常。许宁玖从宿舍搬出来,跟赵年住到一起。她提前完成了毕业设计,不着急找工作,每天可支配的时间很多。反而赵年忙着毕设、找工作还有乐队的事,抽不出多少时间来陪她。

      三月一过,世界从惶惶不安的冬日里显出一点绿色来,春天的色调变得明丽起来,人也没办法再闷在房间里。许宁玖无事可做,有时帮聂教授带大一的学弟学妹去山上写生,剩下的时间就到关老师家里去,并不动笔画画,而是跟着习小楷,一坐就是一上午。

      关老师家的书桌临窗,院子里到处都是柳树,柳枝抽了芽儿从窗户伸进来,脆生生的嫩叶绿里泛着点黄,生机勃勃的,她有时能看着树叶坐很久。她记得那天的天气特别好,阳光撒在新叶上,金灿灿的,可她不知怎么就想到刚过去的那个寂寥的冬日,枯叶埋在雪里,也从白色中透出一点黄来,好像某种凋零的预兆,她因而莫名伤感起来。

      从关老师家出来后,许宁玖扫了一辆共享单车,骑出小区院子没一会儿,接到沈周杭打来的电话,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听沈周杭用那样郑重的语气跟她说话。

      他说:“小玖,你在哪儿?我过去接你!”

      许宁玖隐约感到有事发生。她想再骑一段路,把单车停在地铁站附近,却因没扶稳车把,不小心摔了一跤,只好把车停在路边等沈周杭。等了有半个小时,一辆熟悉的车停在她面前,沈周杭从副驾驶下来,而开车的是本应该在上海出差的舅舅。

      许宁玖那种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周杭想要说话,却被父亲按住了。

      舅舅和蔼地笑着,“小玖,你妈打电话过来,说研究院那边有一个职位空缺,让我带你过去面试。机票已经买好了,咱们这就往机场去吧!”

      许宁玖从没想过到敦煌去工作,甚至为了断绝父母的念想,大一时就私自决定放弃国画转投油画。可那一刻,她听到舅舅的话,甚至没有问为什么,乖乖跟着上了车。

      如果真是去面试,不会连沈周杭也要跟着,甚至还有早等在登机口的舅妈。直到上了飞机,舅舅才告诉她真相。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仿佛晴天霹雳。

      据后来现场的工作人员回忆说,当时只是个小毛病,洞窟里的排水系统每逢十天半月就要检修一次,沙漠里气候干燥,排水管龟裂的事情时有发生,漏电这种情况由于电力和排水系统的升级改善近十年没有发生过了,可偏偏在任何人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发生了意外。

      许宁玖的父亲于五年前任研究保护所所长,虽说职位有升,可他仍坚持以前事必躬亲的工作作风,跟她的母亲一起时刻工作在一线,事情发生的时候,她母亲就在现场,却无能为力。

      从北京出发到敦煌的飞机要三个多小时,他们赶到家里的时候,灵堂已经摆好了。所有的事情都是院里的同事和父亲的学生帮忙安排的,而许宁玖的母亲几度哭晕过去,由陈瑾阿姨陪着守在遗体旁。见家里来了人,许宁玖的母亲一把抱住沈周杭的母亲,泣不成声。陈瑾阿姨跟舅舅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这一切情景是许宁玖事后回想起来的。当时,她进门后看到的只有被白布遮住的父亲,他被安放在临时搭起来的一个木板上,木板下放着两张四角板凳。她曾经看过父亲在窗边伏案工作的样子、在书房的书架上寻找资料的样子、在沙发上翻看工作日志的样子,在这个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出现过的样子,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如此平静地躺在一张这样的床上,好像只是房间的一个摆件,被随意放在一边。

      许宁玖走上前想去掀开盖在父亲脸上那张白布。

      沈周杭一直注意着她,拉住她,“小玖,不能碰!”

      舅舅也站到她身边,劝慰她,“小玖,你过去陪你妈妈说说话吧!”

      许宁玖觉得自己应该哭,可眼泪却好像堵在喉咙里。她脑海中唯一的想法是想要看看父亲最后的样子,她努力地往前冲,奈何身上没有任何力气,她不知道有多少双手拦着自己,她只觉得自己好像浑身上下都被紧紧攥住了,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她不记得自己最后有没有见到父亲,后来的几年,她每次回想起这个画面,只有一张模糊而苍白的脸,隐隐带着笑容。

      按照家里的规矩,遗体需要停灵三天。许宁玖自从第一天晕过去又醒来后,没有人听她说过一句话。按说人死的时候是悄无声息的,是没办法再发出声音的,可围绕着那个已经离去的人,周围是络绎不绝前来吊唁的人。

      赵年是第三天到的,他跟着一路从墓地回到家。他也经历过父亲的离世,他那时候还小,知道用眼泪去发泄自己。可如今他已经长大了的爱人却好像失去了哭泣的能力,一滴眼泪也没掉,看上去固执又脆弱。她紧绷的身体和面无表情的脸,尽力屏蔽着外界的一切,包括他的关心。

      他多想走过去把她拥在怀里,告诉她,她可以软弱、可以哭泣,可身份和场合不允许他这么做。可能就从那一天起,他迫切想要成为她的家人,惦记了好几年。在毕业前,他买了戒指,可惜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她还没有来得及知道,一切都变得无法掌控起来。

      在敦煌停留了七天后,他们回到了北京。许宁玖的母亲看上去也接受了现实,回到工作岗位。生活还在进行着,一切跟之前似乎没什么不一样。

      赵年第一次发现许宁玖不对劲儿,是在家门口发现她藏在垃圾袋里的烟头。她白天一整天都不在家里,每天一早跟着他一起出门,是没有可能在白天抽烟的。

      晚上,赵年假装早早上床睡觉,闭着眼睛仔细听她的动静。他听见她小心翼翼下床,打开房门,随后客厅里响起按打火机的声音。

      那声音曾经每每让赵年想起两个人的初遇,可现在留在他心里的只有心疼。从她父亲去后,他没有见她掉过一滴眼泪。他多希望她能在他怀里大哭一场,但是她一次也没有流露出那样的痛苦和软弱。

      她每天跟着他的步调起床、出门、回家,可是他却觉得两个人之间好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他尝试了无数次去拂开那层遮挡,却怎么也看不清她的样子。

      有一天半夜里,他听见耳边传来打嗝的声音,他扭开床头的台灯,看见她平躺在床上,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天花板,眼泪顺着脸颊一滴接一滴,漱漱地滑落下来,悄无声息的。

      赵年心中大恸,轻轻地把她拥在怀里。

      她不停地问他:“我为什么哭不出来呢!为什么哭不出来!”眼泪像决了堤一样,她却感受不到。

      接下来的几天,赵年日夜注意着她,把所有的事情都放下了,可她却总说自己没事,赶他回去做他该做的事情。

      那段时间的赵年用焦头烂额不足以形容,他似乎比她看上去更憔悴。他每天不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时刻保持着紧绷的神经,生怕她出什么事。实在是太累了,中间有两天晚上睡死过去,第二天他就在客厅里闻到了浓浓的烟味。他不敢问她为什么抽烟,只能每天装作并不知道他口袋里的烟从几根到一整包都消失不见。

      她每天都去关老师家里练字,赵年要送她,她不肯。他只能偷偷跟在她身后,等她练完字,再默默护送她回家。她练字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一整天都待在关老师家里。过了有个把月,她似乎好像真的恢复了正常的生活。赵年也跟着又投入到毕设、乐队和找工作的生活中去。

      赵年没有想到,这一切不过是隐而未发的前兆,她这段时间的平静自持都是她努力维持的假象。等他了解一切,她已经做好了决定,不管是她的理想还是他们的未来,都在她的沉默中尘埃落定,她一个人单方面地判定了他们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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