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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来讯 ...

  •   通讯石板泛起冰水一样的光线,照亮了地下一千三百米的废矿井,黑暗中略显嘈杂的窃语声停止了,裸石吧台前,仰起一张张神色各异、苍白的脸。

      不知是谁咕哝了一句:“白光……这消息来自地上!”

      几乎是刹那,众人的交头接耳中便多了一种隐秘的、可传导的战栗,就像金多斯的十一月,掺着霜的雾气。

      “你手里头的‘货’出干净没有,怕是巡防队要下来了……”

      “瞎猜什么,昨天‘塔’不是才出事,金多斯驻防的精锐都调过去了,现在多半还在‘塔’里。”

      “什么事?”私语声顿了顿,若有所悟,“你说那条沉船……”

      随即被更急切地打断:“别说了,你不要命啦……”

      提及了‘塔’,众人愈发地噤若寒蝉。

      “青冥,关掉它。”有白发酒客抬手,锈色钢臂挡在通红眼眶前,语调已有几分不耐,“我点的酒呢?”

      “……急什么,你赶投胎啊。”吧台后头飘出一句鸟语。

      片刻,一只肉乎乎、毛茸茸、重达十六斤的白头肥鹰在吧台上探出身子,它转头叼起一只装着四杯鲜啤的提篮,后臀发力,咣当一声,蹦上了吧台。

      将提篮推给催促的酒客,它晃晃屁股,霸王龙式的小爪子慢悠悠地踩过一双双吧台上的双手,从那些沾着泥垢的指缝里剔出两三枚有味道的铜币,塞进自己肚子上绑着的小钱袋。

      白发酒客的手里没有铜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装着纸卷的竹筒。

      他盯着肥鸟,眼神意味不明:“给陆绛,他知道值多少钱。”

      小胖鸟倒也来者不拒,收完钱和竹筒,它往吧台上那块公用的通讯石板踩了两脚,回复框弹出来,它打了句:“你寄吧谁啊”,点击发送。

      石板重新黯淡下来,黑暗亮起数十双颜色不一的眼睛,像是坟头放起了烟花。

      白发酒客喝了一口鲜啤,在黑暗中皱起眉头,“那艘船可真是麻烦事,谁会在这个时候还盯着这个小酒馆……传信说的什么?找人?杀人?”

      “别乱说。”青冥一愣,慢半拍地反驳,但它那张常年祖坟蹦迪的鸟嘴实在吐不出多少人话,更显得惜字如金:“‘刺青’,好酒馆,不做这些。”

      “得了吧你……”酒客们登时哄堂大笑,一位方脸汉咧开嘴,他醉得厉害,满脸通红:“别听陆绛的……只要出得起价,‘刺青’什么都卖。”

      他打了个酒嗝,声音不知为何显得意味深长:“当然,‘刺青’做不了的买卖,可以转给我们。”

      小胖鸟张了张嘴,看起来很想一板一眼地反驳,但是怎么反驳……它那缺了八辈子德的人语老师陆绛还没教。

      就在此时,石板的白光再度亮起,一朵行将衰败的昙花浮现在空气中,持续近一秒,随后熄灭。

      一片黑暗之中,青冥的神色终于变了。

      --

      ‘刺青’建在金多斯地下的矿井深处,勾连着城市的地下水道,是以此地向上的路四通八达,但向下的路,有且只有一条。

      青冥此刻就在这条路的尽头,扑棱了半小时翅膀,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尽头是个坍塌泰半的矿洞,门口悬了盏老式风灯,细看里头被清扫过,改造成了人的居所,门虚掩着,里头有灯光。

      小胖鸟眼一闭腿一蹬,终究还是冲进了门。

      进门是段不长的石廊,数十年前的供暖系统和数百年前的跃迁阵法并行不悖,在墙壁泛出嗡嗡的回响。客厅中央投影着金多斯的实时路况,一千三百米之上的月光和风雪无处安放,照得周遭石壁一片暖光。

      一床一柜一桌一椅,布置极简,它飞近一些,能看见桌上散落着电焊工具、草稿、画着诡异符号的书,还有……

      青冥将目光投向床前,声音很轻,但很坚定:“陆绛,你不能去。”

      床前便立起一捧雪来。

      那是个身形颀长的男子,发若飞霜,衣如银灯,半张面容沉在木柜的阴影中,像是极北之地神明的雕像。他略微低头,一双仿佛积了雪的狭长眼眸,淡淡地扫过来。

      “去了你又怎样?”他哂笑,音色低沉,“把酒吧的流水吃了?”

      相伴六年,对视瞬间,青冥心下仍不免一跳……这人生得实在好看,语气那么欠揍,整个人都周正得如高山孤轮,清夜雪满。

      ……要不是他这张脸,它当年也不会色令智昏,拼死把人从金多斯的雪山上拖回来!

      它条件反射地扯起一个恶心死宅的笑,笑一半又收了回去:“打什么岔,说正事。”

      “承德商会劳伦斯的来函,落款是‘伽昙会’的印,邀我至金多斯的茶行总铺一叙。”男子伸出手,递过通讯的石板,白衣广袖跌落,裸露手臂上不见一丝血肉,代以精密齿轮与金属。

      旧时雪山上落下的冻伤,四肢都截去大半,而今他行走站立,依靠机械义肢。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他陈述。

      “你还在金多斯的通缉令上。”小胖鸟不能置信地瞪着他,胸膛起伏,尾羽都陷入不可名状的颤抖,片刻,它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陆绛,你疯了?”

      陆绛勾了勾嘴角,那个笑就像是天顶飘落的飞雪,冷而涩地,在它心口融成一片寒冬。

      它五雷轰顶,而他无动于衷。“我要去。”

      青冥唰地一声蹦起来,反身冲到门口,它不打算挪窝。

      “你让‘刺青’怎么办?巡防队追查到这里时,所有人陪你曝光吗?”

      “陆绛。”它仰起头,倔强地和他对视,“……我以为这六年,你我还算有情分。”

      陆绛垂下眼,看上去温和得像一棵树。

      但不知道为什么,青冥就是能感觉到,他和它之间,竖着一道无形的墙壁,墙的另一侧,狂暴的风雪刹那淹没了他,没有人能够靠近。

      下一刻,青年摇了摇头。

      他看向它,目光笔直,不曾弯折:“但‘伽昙’对我来说,是本分。”

      “我本就该死在六年前的雪崩里。”他开口,一如既往地没人味,“若牵连到你……大不了,用我一命,换你一命,两清。”

      青冥:……

      是它傻,真的。它怎么会觉得拿“坟头蹦迪语录”教它说人话的初生有感情呢?

      陆绛拿过椅背上的风衣,敲一敲自己的左机械手,暖黄光线的室内,一抹浅白从他胸口轻轻地亮了起来。

      通信石板也同步亮起来。

      “只要我不死,这盏灯就亮着,石板也亮着。”说着,他一把揪起小胖鸟,将它和石板团巴团巴,一起扔到旧书桌上,“再说了,酒吧要挣钱,原料从哪来,人工从哪来,我总不能从矿缝里给你变出酒精来。”

      说着,他咳嗽一声,推开门,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暴躁的鸟语,青冥难得口齿流利地骂了一句脏话:“你个XX养的XX,XXXX迟早死在‘上头’!”

      他教得还挺好。

      陆绛慢慢地往前走。十一月的金多斯,地下水道里飘荡着不散的浑浊雾气,他的身影隐没在雾中,脖颈的灯开始若有若无地闪烁,这似乎加剧了他呼吸的困难,男人艰难地咳出一团白气,雪色瞳孔里泛起一层顽固的霭。他不停步,甚至越走越快。

      脚步声中,有种在所不惜,像是染着血的荆棘,骤然刺破了,男人雪白无害的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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