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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部长的弟弟和天使的秘密 ...

  •   让许牧白皱眉的台历是许家航空公司——天远私航年前给员工发的内部自制日历,每页的照片乍一看像是专业模特拍的,但其实都是公司自己的员工。
      年轻的俊男美女照片排布在每一页的左侧,一页一人,有穿制服的,有的只是日常服装,甚至是健身服,有新入职的飞行员、接线员、乘务员、地勤、机务……总之每年的天远新员工都有机会登上日历,无论是什么岗位。
      模特精致、制作精良,和外面的商用日历没两样,也难怪江浔雨完全没看出来。

      许牧白把日历本翻过来仔细查看:蓝布面纸板做的后垫上果然印着一行金色小字“天远私人航空特赠”。
      江浔雨在许牧白鼻尖前打了个响指:“发现什么了?”
      “哦,我是在想,这个……洪部长为什么会有这个日历?”
      “大人都不爱用手机软件,估计还是觉得这种纸质日历记事方便呗……有什么问题吗?”
      许牧白摇摇头,戳了戳那张金色小字:“这不是外面能买到的,只能是……谁送他的。”
      “天远私航……”江浔雨认出了公司的名字,眉头微锁。
      许牧白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如果是公司里的谁送给洪部长的,转送这一本日历,大概不可能是为了什么人情和面子。毕竟,这种东西,有谁能当礼品送出手?何况还是送给洪部长这种人。”
      “洪部长和你们公司,有关系?”
      “我不知道。公司的事我不太清楚,但我觉得……通常,送这种礼物的人只可能是……”许牧白突然仔细翻看起日历每一页上的月度人物,每张照片下面有几行简短的个人介绍,是用每个人自己的口吻以第一人称叙述的,没有太多详实的内容,不是“我爱蓝天”、“客户满意的笑容就是我砥砺前行的动力”,就是“下班后我喜欢遛狗做饭,家里有两只柯基”。
      “只可能是什么?你到底在找什么,别话说一半。”江浔雨急急追问,也埋着脑袋凑上前细看,却不知往哪里看才是重点。
      “嗯……我在找……这个!”许牧白猛地在纸页上一戳:“你看,公司送的这种东西,一般只能转头送给家里的人作纪念吧。这本日历里只有他姓洪。”
      “他是洪部长的……弟弟?”江浔雨的目光紧锁在那页照片上——周正的五官和锐利的颌角和洪鹰如出一辙,只是稚气许多。
      照片上的人穿着笔挺的海军蓝制服夹克,袖口有几道淡金的条纹,里面是白衬衫和深色领带。他迎着阳光眯眼微笑,背后是万里无云的蓝天,金榄色的皮肤在烈日下闪出健康的光泽,眼瞳深澈,鼻尖有个浅淡的小痣。
      “小陆……竟然是这个小鹭!”江浔雨猛然间大悟。
      “去你家那次见过的那个?”许牧白有些拿不准,因为那人当时戴了墨镜。
      “就是他!我爸总叫他小陆,所以我还一直以为他姓陆,没想到是这个洪鹭的鹭。”江浔雨解释道。
      许牧白还想说什么,江浔雨突然把食指抵在唇边,压低声音道:“嘘……有人来了。”
      两人慌忙四下张望,却发现这办公室四四方方、无柱无挡,一览无余,连窗帘都是半截的,完全无处躲藏。
      江浔雨走向角落的那个大大的的铝边黑箱子,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根破旧的鼓槌和一对儿铜钹,大概原来是装打击乐器的。
      江浔雨赶忙把鼓槌和铜钹往箱子两角分别一拨,怕它们相互击打,撞击出声响,然后缩着腰爬了进去,蜷在箱底努力伸手关箱盖。
      “那我呢?”许牧白手足无措,四处瞎跑了几步,立在办公室中央无所适从。
      门外的交谈声更近了,江浔雨只得又掀开箱盖,压低嗓子催:“你也快进来,这儿……”

      箱子空间有限,许牧白撑着箱子边缘缓缓翻身进入,但箱底已经被人高马大的江浔雨填得满满的,让他无从落脚。
      “快……”江浔雨低声催促,把双腿架在箱壁两侧,留出让他落地的空间。
      许牧白尽量小心精准地踏着他两腿间的空隙,俯身轻跪……江浔雨撑着略沉的箱盖往门口望,再转过头来,眼前的人却已经失衡地冲他的肩膀重重压了过来……
      箱盖“啪”地合上,两人陷入一片闷热的黑暗里。
      “许牧白!”江浔雨僵着身子咬牙低语。
      “抱歉抱歉……”他慌乱摸索了一阵,才撑着江浔雨的肩头勉强立起半身,腾出点喘气的空间。

      制服裤脚的挺括棉布时不时剐蹭着两扇铜钹的金属边缘,发出小蛇吐信似的隐秘声响。
      即便隔着秋季校服厚实的衬衫棉布,江浔雨还是能感觉到许牧白身上熟悉又令人心慌的浴液香气。
      箱子内部是有软垫和绒布内衬的,关上时特别热,原本微不足道的体温、喘息、气味、渴念都在热气的蒸腾下疯狂地发酵,江浔雨只觉得呼吸和皮肤都变得滚烫。
      许牧白不小心踩响了脚侧的铜钹,余音在小小的空间里震响回荡。他赶忙缓缓地屈膝前挪,把重量转移到上半身,却觉着腰下横了根坚硬无比的东西,戳得左髋生疼。
      “什么东西……”
      “……”
      “你移一下,这儿有东西……”
      “咳,鼓槌……”
      “嗯?”许牧白伸手去够,江浔雨却焦躁地一把揪住他的袖口,哑着嗓子咬耳威胁:“别乱动!”
      许牧白还要解释,江浔雨却用手背轻轻捂住了他的嘴——门吱呀一声开了,两个箱肚里的人同时呼吸一滞。
      打击乐器砰啪作响地被放在门边的地垫上,一个响亮的男声穿着粗气说到:“累死了,就堆在这儿吧,反正明早升旗仪式又要搬出去。”
      “可秃鹫说了要放回箱子里……”另一个少年的声音唯唯诺诺:“要是被他发现随地乱放,又要被罚了。”
      江浔雨和许牧白都身子一僵,心提到了嗓子眼:箱子?放回什么箱子……不会是……我们这个吧!
      “哎呀,他早下班了,明天他上班之前我们就拿走,发现不了。走啦……吃饭去,饿死我了。”
      “可是……”少年话音未落就被拽出了门外。
      快走快走快走……
      黑暗中的人无声地虔诚祷告,听见球鞋的橡胶底在门外的大理石地砖上磨蹭出叽啾叽啾的欢乐声响,渐行渐远,才终于松了口气。
      两人费劲地爬出箱子,江浔雨揪起领口擦了擦颌角的热汗。
      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许牧白身上的气味和体温,但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狭小黑暗空间里,他想起了东屏岛月夜的潮涨、岩礁上的海盐、缠住脚腕的海藻、滴水的深海洞穴……

      许牧白整理着衣服,犹豫地开口:“你觉不觉得……这件事可能不太妙。因为他们是两兄弟,洪鹭常去你们家,而洪鹰又有可能就是冒充你姐发帖的人。”
      “洪鹭在我家完全是出入自由的……”江浔雨的声音有些颤抖。
      “洪鹰是林老师的顶头上司,也是最先知道她辞职的人……不,如果说,林老师根本没有辞职呢?是不是洪鹰告诉你们她辞职了?”许牧白突然问。
      “是……也就口头传达了一下,我连辞呈都没看过。”江浔雨攒紧拳头。
      “即便现在去找他要辞呈,他也完全可以说早就扔掉了。”许牧白皱眉沉思。
      “那怎么办?”江浔雨有些焦急。
      “你别冲动……我们想一想。首先,洪鹭他是天远的飞行员,公司一定会有一些关于他的信息,我先找认识的人问问。”许牧白拿出手机急急打了一串字。

      回到宿舍,许牧白躺在沙发上看手机,校服领带松垮地歪垂着,挽着的衬衫袖下露出一截白皙的腕子,夕阳穿过百褶窗的缝隙透进来,在他的脚腕上捆了一圈光链子。
      “怎么样了?”江浔雨走进照在沙发的那片光里,在他身上投下一片黑影。
      “洪鹭的直升机航线很正常,也没有出于私务的驾驶记录。”
      “那怎么办?还有什么?”
      “他一直都自己一人住在天远机场旁边的职工宿舍,没有其他住所。”许牧白一边思索一边缓缓开口。
      “所以呢?”
      “……也许我们可以趁他去接你爸的时候,去他宿舍看看,公司有职工房间的钥匙,是很容易的事。”
      “就按你说的吧。”江浔雨看他盯着屏幕一脸困倦,便抽走了手机轻轻扔在桌上,说道:“你也休息一会儿。”
      许牧白长吐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翻身把脸埋进皮沙发柔软的褶皱里。
      江浔雨看他脑后的头发被刚才的姿势压得微微翘起,在黄昏的金光和窗口送来的微风里轻轻摆动,忍不住伸手碰了碰。
      “你干嘛……”
      “你头上有东西……”江浔雨低声搪塞。
      “是吗……”许牧白懒懒地挠了挠脑后,头发更乱了。
      也许是照在后脑勺的夕阳太暖了,他的耳根有些泛红。
      江浔雨走回房内,不一会儿拿着个小木盒子走了出来,往沙发上随手一扔,说道:“给你”。
      许牧白纳闷地打开,里面躺着根细银链子,和他原来那根黑色链绳一般长短。
      “这下扯不断了吧?”江浔雨笑道。
      “你还想扯?”许牧白笑叹,抓了链子,从屋里取了那个十字坠穿上,却折腾了半天没戴上,便有些不耐烦地说:“这是坏的。”
      江浔雨拿起来看了一眼,嘲笑道:“坏的是你那双除了弹琴啥也不会干的手。”
      他食指向下绕了个圈,示意许牧白转过去。
      “敢扯断我一根头发,你就死定了。”许牧白认真警告。
      “尽量。”江浔雨把他的头发小心地牵到左边,再把链绳的扣合拽到右侧,开口问:“从小就看你戴这个……是什么宝贝?也不见你真的信这个。”
      许牧白耸耸肩:“反正就是我爸找人定制的,出生就一直带着,习惯了。”
      “……还真是随意。”
      “反正我无所谓。”许牧白只是淡淡地答,却想到一个带着梨花木香气的久远记忆:
      他很小的时候,第一次和妈妈去礼拜。
      那天,琉璃窗的幻彩投影在光洁的地面上,他看见身边的大人都齐齐地垂首闭眼,不知道人们为什么一反常态地顺从静默着,忍不住嚎啕大哭。在年幼懵懂的慌乱中,他只有一个明确的信念:想用哭嚎声惊醒身边突然集体沉寂的大人。
      人前,张媛儿不过和蔼地笑笑,轻柔把他抱到角落里一遍遍耐心地哄:“阿白乖,不闹……”
      她美得毫不遮掩,每个轻巧的笑容都像她练习过千百遍的钢琴曲一样,技法纯熟,乐谱烂熟于心,但每次演奏总能幻化出不一样的、撩人心弦的东西,呈现出让人着迷而恰到好处的改变。
      结束后,大人路过笑着对她说:“阿白闹脾气啦?”
      “你看看,都打扰到别人了。”张媛儿在人前也只是笑笑,又宠溺地摸摸他的脑袋,用柔软的手指轻抚去他脸上的泪痕。
      可随着家里的大门咔嗒一声在背后扣上,严丝合缝地隔绝了外人的目光,张媛儿便倏地收了嘴角的笑,脸一沉,发着狠地把他拖向家中幽暗冰凉的地下酒窖。
      许牧白用尽全身力量往回拽着她温热的手,拔河似地想要留在原地,却经不住被一级一级撵下长而陡的石阶梯。
      昏暗的灯光下,张媛儿冷静地打开黄铜把手的木抽屉,从里面拿出几瓶矿泉水和一些饼干面点,往许牧白面前一扔,说道:“在这儿反省,我没下来你就不许出来。”
      “我不是故意的,求你了妈妈……”稚嫩却凄厉的哭声在酒柜间荡起绝望的回响。
      “我劝过你的。”张媛儿不过微微蹙眉,褶皱的阴影却在精致小巧的脸上却显得过于戏剧化,仿佛对世间的一切都很失望。
      “我错了,下次不敢了。让我回去吧……”
      “当时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盯着我这个无能的母亲,在心里笑话咱们。你知不知道你在那闹,让我看起来多可笑?嗯?”
      “对不起……”
      “别说些没用的,在这里好好反省。”
      “让我出去反省,好不好?妈妈……”
      “安静!别讨价还价的,你竟然还敢继续哭?我刚刚说的话都当耳旁风了?”

      那日午后,许家有客上门,张媛儿上楼前还不忘从地窖的酒柜里取了两瓶巴罗洛红酒。
      几个小时后举杯相碰的贵宾们不会在这瓶酒标上声称“带着焦油和玫瑰香气”的馥郁红浆中尝到孩童泪水的味道。
      满脸泪痕的许牧白看着张媛儿的身影在阶梯口变得越来越小,声嘶力竭的哭嚎最终变成气无力的啜泣,又变成严密厚茧包裹一般的死寂。
      哭累了,他便闭着眼,紧紧靠在雕花的实木酒柜旁。
      花梨木的柜子带着很好闻的味道,但他的眼皮很沉、手腕很疼、身体很凉。
      这段略微模糊的记忆是冰冷的,但江浔雨此刻掠过他后颈的指腹是滚烫的。
      “好了……这回丢不了了。”江浔雨随手拨乱了他脑后的头发,又绕到他面前,顺手拽正了他的链底的吊坠,然后满意地掸掸他的领口,歪头坏笑道:“哦,你背上有东西。”
      “什么?”许牧白背对着窗外的漫天晚霞站着,纳闷地抓了抓自己的后背。
      江浔雨忍着笑意,用指尖点着额前、肩头划了个十字,假装虔诚地说道:“翅膀。”
      “滚……”许牧白立刻挥了一记重拳砸向他,但还是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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