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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可有可无 ...

  •   当听闻因为主任退休,副主任转正后的空位将由自己来填的时候,沈炵颇为诧异,以他的年资职称自然未及副高,在市级医院,这样的破格升迁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天方夜谭的事自然引来流言蜚语不断,诸多猜测总结下来,不过是,“读再多书,盐吃再多,抵不过当初投胎投的好。”
      沈炵扯了扯嘴角,从小到大,这般艳羡酸涩的话语听多了,早没了火气。断然不会是父亲的关系,家里巴不得他折腾累了就能放弃从医。要坐上位?似乎程氏总裁的位置更有诱惑力吧。
      向主任提了他无意做这特例时,老人家倒是语重心长,“业务知识再扎实,政绩上也要有追求,主刀的机会多了,实践后能力不是提高的更快?”
      更快吗?越大越复杂的手术,越难说是成功,或许只是一种拖延吧,看着那些无法清除的病灶,沈炵会有一种无力感,亦如儿时。
      一时心血来潮,存着痴心妄想,幻想着有朝一日能让父亲看见,他只是想让自己的父亲看一眼母亲,看一眼自己和妹妹。
      别说这般妄想很可笑,就这些年,父亲的胃病虽然没有更严重,却也不见好转,也足够让他气馁。
      如此刻苦努力,不是追求,而是执念。

      荒唐的升职他不屑一顾,也不曾向家人提及,未料想不多时就来了个所谓“慕名求医”的患者。
      大学教授,前市府要员的夫人?主任主刀都不奇怪,却偏偏指定了他,沈炵冷笑,揣测着对方的目的。
      翻看病例,胃癌晚期,手术的风险很高,顶着病患的那层身份,更是烫手山芋,主任即便觉得有些削了面子,倒也宁可推辞。
      抬头想要说些什么,对面的患者的情绪显然不稳,指尖抵着桌面,微微发颤,眼中已有了湿意。
      苍白的脸色,消瘦至极,将目光里的空洞绝望扩大,沈炵读不到半点求助的意味,只是绝望和无尽的哀伤。
      “沈医生,给你添麻烦了。”平静的声线,优雅从容着扯出笑意,难消苦涩。
      “是比较麻烦,恕我直言,已经错过了适宜手术的时机。”沈炵继续翻看各项报告,只能摇头。
      “请你们先组织专家讨论,指定治疗方案再说,就你一个人说一句不合适,就把病人给定性定死了?”患者的丈夫显然急红了眼,焦躁地站了起来,官腔难免。“用最好的药,把所有专家都叫来……”
      “够了,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患者扬声打断了他,复又对沈炵重复了遍,“给你添麻烦了。”眼中,已是愧疚满满。
      “我院自会派出最好的医疗小组替您治病,我只是客观阐述一下病情,希望你能理解并配合。”沈炵双手交握,语气平和,“以夫人现在的身体状况,执意手术,后果……”
      “我明白,可能就下不了手术台。”老人更为平静的补充道,“这是我该有的报应,沈医生,我今天来,只是希望如果手术,能由你来替我做。”
      沈炵不会问为什么,出于对自己能力的自信,也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兴趣,所以即便再不合常理,他也只是点头,“我自会尽力,只是医术只能依赖经验和科技,我想结果怎样与报应无关。”
      命定的?他不信,如果死期注定难改,那医生的努力不是同小丑杂耍般可笑?甚至是多余。

      这名患者留院观察了一个多星期,医院自然不敢贸然手术,期间每天都排满了手术,忙碌间,沈炵渐不在意那日的困惑。
      刚从手术台上下来,才意识到时间的流逝,数小时总就这么过去,抬眼看窗外的天色已暗,风声习习,是要变天了。
      尴尬的时间段,只能把两餐并作一餐解决了,饭菜加热着,他翻看手机,显示有一通父亲的留言。
      诧异间接听,是父亲一贯清冷的声音,“沈炵,下班后到山上来一下。”
      已经是三小时前的留言,再拨电话,无法接通。忙拨了电话给父亲的司机,才知道父亲仍旧没有回家,不禁锁紧了眉,换下衣服就快步朝停车场走去。
      到半路,天已阴冷,斜风兼雨,雨势渐大。
      缆车已停运,好在徒步上去也不困难,他撑伞朝山顶快步走去,到半山腰时,还是被大雨淋了通透,打量着路面,想着待会儿和父亲要如何下来,担忧中多了丝气愤怨怼。
      父亲简直是在胡闹,这样的天气,怎么可以上山?让母亲知道了,还不揪心得坐立难安?这么想着,更觉浑身湿冷,山上的风更为冷厉直往身体里窜,继续拨打父亲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烦躁间顿感胃部阵阵抽痛传来,不自觉扣紧了手中的手机。他无暇顾及,只想着父亲此刻千万别犯病了才好。

      到山顶时,别墅亮了灯,那点光晕在雨幕中涣散开,变得有些不真实。司机守在门口,见到他,立马冲进雨里迎了过来。
      “我爸呢?”沈炵皱眉,只是大厅亮了灯,抬头望向房间窗户一片漆黑,而步入大厅,一片明亮里空无一人,稍松懈下来的神经瞬间又凝滞,他抬手按了下胃部,快速放下,转而凝视司机。
      “在楼上,董事长让我在这里等……我给您拿毛巾。”司机无措地低下头,“后来他让我先回去,我……”
      “你……”沈炵吸气顿了顿才道,“麻烦你在这里等一下。”
      转身上楼,他才伸手摁紧了胃部,皱眉在楼道里停顿了片刻,以往饿过后或是受凉不适会有,但从不曾有过如此明显的疼痛。待痛过一阵,他抬手抹了下一脸的湿凉,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湿,伸手推开房门。
      屋里一片昏黑,窗户敞开着,冷风入室,更显冷寂,父亲靠坐在沙发上,好在立刻有出声唤他,“沈炵?”
      “嗯。”抬手打开了灯,见桌上放着酒瓶,里面液体已去了大半,他在父亲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胃里的疼痛让他不觉弯下腰去,不适让他徒然多了几分火气,“爸你不该喝酒。”
      “抱歉。”沈却低着头,让人察觉不到他此刻的情绪,语气倒是平静,说着抱歉,听不出愧疚,“外面雨大吗?”
      “嗯。”沈炵应了声。
      两人就这么对坐着,良久沉默无语,直到司机敲门进来送干毛巾,沈却才沉声问“你没有打伞?”
      “有。”沈炵闻见开门声立时直起了腰,奈何已是苍白的脸色掩饰不了,看司机欲言又止的样子,沈炵接过毛巾就示意他离开。
      沈炵随意擦拭着,他自是不想让父亲察觉到自己的不适,是怕父亲担心吗?更多的,是怕被父亲责备。
      “我对你要求很严苛,是要你明白,我这个爸爸对你来说,能是可有可无的。”沈却探身取了酒杯,倒酒时,动作已是不稳。
      “爸,别喝了,为妈想想……妈和泡泡她们会担心的。”沈炵苦笑,他从小体会到的,是他这个儿子对于父亲来说,怕是可有可无。
      “我不会对泡泡那样,因为我知道哪天我不能宠她了,我还会要求你护着她。”沈却感受地到,儿子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指尖,一片冰凉,心中苦涩将迁延的疼痛变得尖锐“我很自私,从一开始,就放弃了你。”
      沈却扣紧了扶手,抿唇间丝丝血腥味漫入口腔,夹杂着浓烈难消的酒味,苦涩异常。他果然遗传了那人的基因,那深入骨髓的自私,懂得取舍,只为护着那些更重要的。他都懒得恨那个人了,几十年前的事,被抛弃一次或是几次都是一样,他不会幼稚到去记恨,那颗心已经麻木无觉,唯一厌恶的是,那人为什么要觉得愧疚?
      愧疚地说着忏悔的话,既然是选择放弃,理直气壮些有何不可?他不是就可以如此冷漠的对待亲生儿子吗?即便会心痛,却从不曾拿愧疚来当借口。
      “沈炵,我不介意你恨我。”一开始,他做出的决定,是放弃了要儿子爱他。
      “爸,你醉了。”沈炵记得儿时常被父亲责备,气馁委屈时母亲总一脸忧色地拉着自己解释,“你爸就这脾气,其实他是爱你的。”那么多年,他把那些心寒都藏心底,不是因为相信母亲的话,只是没有办法,无法做到可有可无,又怎么可能会有恨意?

      或许真是醉了,不然痛意最为肆虐时,他为何要打电话给儿子?沈却终究还是抬手抵住了胃,止痛药的药效竟这么短,剧烈的痉挛阵阵加剧着,他徒然感到某些无助与慌乱,亦如刚才拨出了一通电话后,再没勇气接听。
      “爸?胃很痛吗?”耳边急切的询问声变得有些不真切,沈却痛得有些恍惚,抬手覆上了沈炵的脸庞,多少年了,好像从儿子懂事起,就不曾摸索过他的模样了,只记得小缘总是叨念着,儿子很像他,很像他。原来没有多大变化,除了一片冰凉湿冷,那眉眼,轮廓,还是小时候的模样,“灯灯……”
      “嗯。”沈炵小心扶着父亲,忍耐了许久,终究还是说出了口,“我是你儿子。”
      这么多年,不断努力,急于证明的,是多么可笑的事?父亲疏离冷淡地叫他沈炵也好,记不得儿时是否也像母亲那样唤过自己的乳名也好,他们都是父子,血缘,是太深刻的牵绊。

      血缘吗?沈却只觉得喉头一紧,血腥味变得浓烈,令他止不住的泛恶心,胃部剧烈痉挛着,来不及掩嘴捂住,指尖触及一片湿热。
      “我妻子真的很后悔,我希望你能去见她一面,别让她死不瞑目,无论怎样,你都是她儿子。”无论怎样吗?沈却想着就躲起来一天,放纵自己一次,身体却是不争气,本找沈炵来,是想告诉他真相的。
      话到嘴边,已是不忍心,知道了,除了矛盾,只会是痛。
      他要儿子背负的已经够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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