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忘》坐忘时停

73、073

　　等老父亲打个空手，悠哉游哉回来，关皓才知道姜寄望临时出差了，而关成飞不知道池忆的危险，还把药给了他，差点把关皓气晕。

　　但事已至此，也不能把东西要回来，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只能寄希望池忆并不知道□□是缓解什么病症的药物，更不要去找姜寄望多嘴，免得加重人家的病情，不过留这么个不定时炸弹在身边，实在太操蛋。

　　关皓就这么悬着心过了两天，除了内耗没有任何作用，于是他决定找点事做。
　　既然姜寄望不在广海，作为他在这里唯一的依靠的关某人，自发去住院部的神经外科病房看顾孔雁声，虽然请了护工日常照顾，但医院里待久了都知道，久病床前无孝子，家里人日复一日尚且厌烦，外人更要多个心眼盯着。

　　孔雁声还是老样子，没有丝毫要苏醒的征兆。
　　关皓认识姜寄望的时候，他妈妈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两人都没打过照面，也没什么可追忆的，就拉着凳子在床边憋了两句他儿子的近况，就关上门去找主治医生聊天，都是医生，聊起病情来却是方便，三言两句讲清楚，就说到了别的地方。

　　“有个事，你跟你小师弟说说啊，护士站那边的小姑娘跟我说，前不久有人来打听18号病床的病人，还问能不能代付医疗费。”
　　关皓几乎脱口：“是不是个姓姜的中年男人？”

　　主治医生尴尬地笑了笑：“这我哪儿知道。”又看他表情那么严肃，不由道：“该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但不应该啊，打听人的我见过，没钱交费的我也见过，但上赶着帮忙给钱的还是头一回……”
　　关皓算了算日子，也觉得不可能，那会是……

　　姜寄望那屋里不就有个现成的，听说人家现在可是发达了！前些日子姜寄望来医院，又支支吾吾不肯说陪谁看病，他回去找人一翻，果然翻到了池忆的病例，这下就想得通了——
　　他那个小师弟怎么这么糊涂，缺钱跑去找那家伙帮忙呢！

　　关皓立刻打电话给姜寄望：“钱我借给你。”
　　姜寄望感到莫名其妙：“为什么借钱给我？”

　　“这天天在医院住着，请了护工二十四小时看着，钱能够吗？伯母这一躺就是十年，不是十天！”正常人早就被拖垮了，也就姜寄望家里有点底子在，可公司股份都卖了，他读书那些年又不事生产，还要给人吊命，医院的事他最清楚。
　　姜寄望沉默了一会，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你的办法就是找池忆要？怪不得你让他住家里，你就老实跟师兄说，是不是他威胁你的？”关皓气急败坏：“他怎么还有脸回来，拿了钱就消失无踪，他在乎你吗？他根本不知道你当初……”

　　“好了好了，师兄，我知道你为我着急，池忆他……”他也不想替池忆说话：“我真没找他借。”
　　“真的没有？”
　　关皓心说怪事，那池忆派人去打听还是因为良心不安，过意不去？他嘟嘟囔囔松了口：“反正你别求他，你都这样了他还折腾你，简直小人得志，你要找他要钱，他肯定会羞辱你！”

　　抛下他的人一朝得势，自己却成了穷光蛋，小说都不敢这么写，见面就尴尬，想想都窒息，不过关皓上班几年，是攒了点，但也不多，孔雁声又不知道还能不能醒来，姜寄望铁定不会放弃治疗，那点钱对之后的他来说，恐怕杯水车薪，想来想去还真只有那位大老板能尽快解决问题：“你……哎呀，你要真有怨气要他出出血又不想和他说话，那我去跟他说，总要让他知道你以前……”

　　“别给他说。”
　　姜寄望好说歹说才把关皓安抚下来，他想，池忆应该也不想要那部分钱，对功成名就的他来说那大概是人生的污点，而且他不是一直觉得那是他出卖色相换来的吗，一直认为自己当初只是在捉弄他。

　　如果他想退回来，就让他退回来吧，也算两清，至少在之前他一直是这样打算的。
　　姜寄望又强调了一遍：“你别给他说，我自己再想想。”

　　“好吧。”关皓妥协，但还是忍不住打了个预防针：“如果，我是说如果，他非要给你钱呢？”
　　“……怎么可能！”
　　“万一呢？”
　　“我不知道。”姜寄望是真不知道，重逢之前若是关皓这么问，他一定信誓旦旦地保证绝不受他好意，绝不接受道歉，因为他仍为当年耿耿于怀，但那天晚上之后，情况好像有些变化。

　　真叫人头痛！
　　好在之后的日子，关皓都没再打电话来说些有的没的，半个月后，姜寄望终于等到事情了结，准备回蓉城。

　　姜寄望买机票的时候，没有合适的航班去蓉城，国企对差旅报销的标准卡得很严，他顺势看了一下到邻省渝市的机票，倒是有几班，心念一转，订了其中一班。

　　广海正是出海鲜的季节，登机的前一晚，他去买了一些托运，到了渝市，带着前去探望许流丹。

　　许流丹大学毕业后，落地生根就在渝市，只是因为孔雁声，才把业务转到了广海，自打他把孔雁声转到蓉城治疗，许流丹也没了理由再扎在广海，也回到了渝城定居，陪伴两老。

　　渝市与蓉城挨得近，工作不忙的时候，许流丹常来探望他的母亲，一来二去，他们之间的关系倒是更加紧密，许流丹因为性向，一生无子，从前念着孔雁声便对他爱护有加，如今相互扶持，他也当半个母亲相待。

　　有时候，姜寄望也会想到十年前，因为误会孔雁声和许流丹而做出的种种叛逆之举，又唏嘘又好笑，那个夏天，他因为许流丹和母亲吵架，拿未来做赌，大闹不要读书，甚至还想利用池忆作为报复的筹码，但最后才发现，一切都是误会，他恨的人，是最疼爱他的人，而他维护的人，却那样不堪。

　　而动机不良的开始，有心的接近，最后换来的是自己感情的深陷，而想要的长相思守，最后都变成了奢侈的愿景。
　　可见，老天还是公平的！

　　不想，登机的时候广海飘起小雨，他在飞机上坐了一个小时也没有起飞，问空姐，只说等消息，机舱里的人重新拿出手机和家人朋友联系，他也给许流丹去了条消息，许流丹很快回复，让他不着急，正好可以来吃晚饭。

　　没想到他刚把手机放下，广播就通知将要起飞，要求乘客关闭手机，而后一切顺利，傍晚时分，他到达许流丹小区楼下。
　　老花园洋房，楼道十分清净，他抬手敲门，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说笑声戛然而止。

　　许流丹的身边站着个长直发的女人，扎了个低马尾，年龄四十上下，长相有些像十几年前年代苦情戏的女主，清纯中透着几分柔软，和许流丹妩媚精干截然相反。
　　姜寄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第一个念头是把人和母亲比较，但他能确定一点——许流丹有了新的伴侣。

　　那一瞬间，他心里长出密密麻麻的小刺，不照镜子也能知道自己脸上表情的复杂，他非常害怕自己会当场失态，用指甲狠狠掐着掌心。

　　好在他最后并没有露出异样，客气礼貌地打了声招呼，顺便询问是否要帮忙相送。许流丹或许跟她提过自己，对方笑着婉拒，嗓音和蔼，还带着几分自来熟，一点也不生疏。
　　身前的两个女人没有任何逾越，就像退休老太太跳广场舞小姐妹一样，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能一眼辨别出不同。

　　——都走出来了呢。
　　他这样想着，带上门，跟着许流丹进屋，心里忽然有点寂寞，甚至有点想池忆，以至于放礼物的手抖了一下。

　　心头被隐藏的黑暗的部分，其实还混杂着嫉妒，所以刚才他对许流丹的新伴侣的友善，只疏离的礼貌。

　　但丹姨是自由的人啊，她跟妈妈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义务也没有责任孤独地过一辈子！

　　何况出于从前的感情，这些年丹姨在蓉城和渝市两地对他多有照顾，可不知怎地，他就像个任性的小孩子一样，执拗地认为，好像只要她还停留在原来的状态原来的位置，一切就都还如从前！

　　——所有人都走出来了呢！
　　当周围的人都走向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路时，孤独被无限放大，他无可避免地终于要直面现实——只剩他了呢，这个世界只剩下孤独的他了呢！

　　就算她们还像从前一样关心爱护着自己，可是她们终究不属于自己……甚至包括池忆，虽然他死皮赖脸挤进自己的生活，虽然自己表现得克制不在乎，但这些日子池忆的停留，却让他的生活又重新迎来阳光，那他有朝一日会不会也像许流丹一样？

　　那样，他宁愿从不曾得到过池忆的消息，宁愿他在自己遥不可及的地方过得风生水起，也不要他从自己的身边经过。
　　只有如此，他才能笑着往前走。

　　虽然他知道这种想法霸道又自私，但他控制不住去想，只能一边想一边在心里狠狠骂自己：“姜寄望，你真自私，他们欠你什么，凭什么还要在原地等你呢！”

　　他仰头看了眼天花板，眼睛酸酸的。
　　许流丹说了些什么，他没太注意，只是机械地点头，直到摸到一手的水，才猛然惊醒，迷茫地以为自己哭了，还哭得这么丢人。

　　不过他很快发现，是口袋上的冷雾被室内的高温暖化，凝成了水珠，而后，许流丹给他递了一块小时候爱吃的牛轧糖。
　　姜寄望握着糖果，忽然笑了，于是从果盘里拿了个橘子，剥开给她。

　　两人又说了会话，姜寄望终是没有留下吃饭，谎称买了饭点的高铁，起身离开。
　　许流丹送他到门口，把手抵在门把手上，说：“寄望，人要往前看。”

　　“你也是，丹姨。”
　　许流丹长长叹了口气，慢慢握住他的手，紧紧不放：“我说的是你，你也要幸福，你未来的路还长，你到我这岁数就会知道，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