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忘》坐忘时停

49、049

　　姜寄望说不下去，憋红了脸，推开办公室大门，撞倒门外的助理，从安全通道冲了下去。

　　另一边，池忆收拾行李收拾到一半，走出来坐在台阶上发呆，天快黑了，姜寄望还没有回来，他难以自控地想，那小子是不是已经先他一步离开。
　　光是这个念头从心脏里挤出来，整个胸腔就空落落的。

　　姜寄望本就是广海人，想要回家，是那么容易。
　　……是啊，既然那么容易，自己这个要坐两天长途火车的人，总该比一个小时就能搭车进城的姜寄望要先离开吧。

　　池忆把手撑在膝盖上，他私下买好了火车票，本来准备什么话都不多说，就离开前和他打个招呼，以此来掩饰自己，维持表面平静，以及断绝一切希望和念想，可为什么姜寄望先消失了呢？

　　黄昏西沉，远处的稻田因为背光一片漆黑。
　　等的人还没有回来，会不会就这么一去不回？

　　池忆忽然想，如果他能再回来见自己一面，自己一定要好好告别，不应该再逃避，更不该自残式地麻痹自己，既然此生可能再无相见之机，就应该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大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池忆抬头，姜寄望就站在闸机前。

　　对面的人眼前一亮，又迅速低下了头，即便什么也看不清，池忆也能隔着晚风感觉到他情绪的低落。
　　“怎么了？”

　　姜寄望脑子一片混乱，但还是忍不住向他靠近：“……我，我要走了。”其实他还想问，你是在等我吗，但池忆站起身，解下安全帽的动作十分自然，他就说不出来了。

　　池忆哑声说：“我知道。”

　　姜寄望心里酥酥麻麻的，呼吸不由加重，他忽然抓住池忆的胳膊，舔了舔嘴唇，疯狂地想把一切都告诉他，告诉他自己找到母亲，想把他留下读书，可是失败了，又想问他会不会为自己留在广海……又或者以后还会不会再来广海。
　　可他很怕池忆拒绝，始终犹豫该不该开口，又怎么开口。

　　池忆垂眸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不说话。
　　潮水般令人窒息的难过又漫到了姜寄望胸口，将他卑微的情绪反复挤压，他极为可怜地呢喃：“……池忆。”

　　安全员老张站在宿舍二楼拍栏杆，声音盖过了他底气不足的呼唤：“池忆，你要走了吗，我看你蛇皮口袋都装上了，需不需要帮忙？什么时候的车？我看我那天有空没，送你去火车站。”

　　“你把东西收拾好了？”姜寄望一个箭步窜出去，撞开宿舍大门，果然看到地上摆着一只鼓起的编织袋，还有桌上用绳子捆扎起来的书本和杂物。

　　……池忆趁自己不在偷偷收拾行李，甚至没告诉自己买的哪天的火车票，难道他还想不告而别吗？

　　姜寄望的眼眶在一个眨眼间通红，大颗的泪珠往外逼，可他用力忍住了眼泪，眼里失控地浮出几分狰狞和偏执，池忆追过来，和他的抬眼撞上，只觉得惊心动魄，他不敢直视他眼里的质问，只能无奈地装傻：“……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姜寄望别过脸，阴郁地说：“没什么，就是回家了一趟，和我妈大吵了一架。”他踢了一脚凳子，跌坐下来，自暴自弃地说：“我跟她说我不想读书了，不想回家，想一直留在这里。”
　　这是他最后的赌注，他选择all in，就差把我想和你一起待着几个字写在脸上。

　　“你不要赌气。”池忆皱眉，伸手按住他的肩。
　　姜寄望一个耸肩把他的手甩开，深深吸了一口气，扯得肺有点疼，脸上却扯开不合时宜的笑：“池忆，你在等我吗？你没有什么话跟我说吗？”

　　心里憋着的那股劲使劲往上顶，池忆掌心用力在桌角攥了一把，也许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唯一的机会：“我……”他将要开口，背后的铁楼梯响起一连串高跟鞋的震动，孔雁声的身影闪了出来，直直望着他俩：“宝宝，不是你想的那样！”

　　姜寄望身子倾斜，迅速进入战斗状态，尤其是当孔雁声慢慢向他走来时，他以为她又要来劝自己，于是拉着池忆往后退，撞在栏杆上。

　　栏杆是结实的，只是活动板房一丁点动静都会被放大，孔雁声被响动骇了一跳，怕他摔下去，于是扭头向池忆投去求救的目光：“能让我和他单独聊一会吗？”
　　姜寄望抓紧池忆的胳膊不让他走。

　　孔雁声说：“我和他有一些误会需要解释清楚，你是他的朋友？你也不希望他和家里闹掰吧。”

　　这个女人的目光真诚且急迫，池忆不自觉又想起了当年在医院的那个巴掌，其实一点不痛，这么多年过去，滋味也早忘了，和母亲相处时，也没有怨恨，说话更无任何尖酸刻薄之意，甚至默契地没人去翻旧账，仿佛一切都不存在，可他却在此情此景之下，又想了起来，当时的心理活动是那样的清晰。

　　直觉告诉他，孔雁声应该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他不希望姜寄望和自己一样，明明很在意，却自欺欺人地活着。

　　“去停车场吧，还像以前一样，我在停车场外面等你。”池忆轻声说。
　　姜寄望跟上他的脚步，悄悄去够他的指尖，池忆却不动声色让开，在停车场外围停下，向孔雁声颔首示意。

　　姜寄望望了池忆一眼，尽管内心任性地想要池忆陪伴，但他也知道此中不便，他应该让池忆看到自己和父母吵架，不应该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狼狈的一面，更不应该让家里的破事将他也牵连进来。
　　他不甘地收回了目光。

　　孔雁声迫不及待冲过来抓住他的手臂，姜寄望产生了应激反应，整个人猛地甩了两下手，剧烈挣扎起来，并暴怒地口不择言：“你还跟过来做什么？你有什么好解释的，我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丹……许流丹都亲口承认了，你们让我恶心，恶心！我不要回去，和你们一分一秒我都待不下去，你们合伙起来……我，我才不要成为像你这样的人！”

　　“我是哪样的人？我是弃养你了还是虐待你了？我好吃好喝把你供着我还对不起你了？”孔雁声知道他现在情绪上头，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也跟着一通吼，先把他镇住。
　　果然，姜寄望被她吼懵了，思路明显接不上，在原地怔了三秒，她瞅准时机拿出手机去点相册。

　　许是心绪不宁，刚才追过来的时候，她竟然不小心打开了相机，还录了几十秒，孔雁声赶紧关掉，重新打开相册，一张张给他看医院开具的证明和公安局的回执：“既然你提到丹丹，那我就先跟你解释她的情况吧。”

　　“她确实喜欢女人，这一点我不否认，但我和她之间只是朋友，没有你所想的任何不当关系。”没有否认事实这一点，令姜寄望安静下来，他低头，听着孔雁声一点一点把事情的经过和真相说给他听。

　　许流丹和孔雁声小时候是一个院子里长大的，她的父亲有躁郁症，躁期发作时，会在家里打砸东西甚至打人，躁郁症并不等同于一般的家暴，有时候院子里几个成年男子才能将他发狂的父亲按住，而如果家里没有大人，许流丹大概率会被误伤。

　　她小时候长得很是瘦小，初二之前，一直都是班里最矮的那个，不仅在学校受欺负，甚至因为摊上那样的父亲，在院里也被嫌弃，好几家大人都不许孩子和她玩，只有孔雁声不在乎，直到高中毕业前，都对她十分照顾和维护，渐渐地，许流丹对她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

　　这种感情变成了一种难以开解的执念。
　　后来大院拆迁，孔家一家搬走，许流丹大学时被迫和孔雁声分开，毕业以后，她一直在打听孔雁声，本来在渝城工作得好好的，但一听到消息，立刻申请调去了广海分所，可那时候，孔雁声已经结婚了。

　　多年好友重逢，许流丹不曾透露过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只是以朋友的身份，默默陪伴，甚至因为爱屋及乌，对姜寄望格外宠爱。

　　“你撞见的那天，什么都没有发生，她确实对我表达了心迹，但我最后拒绝了她。”孔雁声的声音格外疲惫，她作为一直以来的不知情人夹在中间，面对这个多年的好友，也感到十分尴尬。

　　“不是，她既然瞒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又突然对你表白了呢？既然以前都没说，为什么突然又说了呢？”姜寄望焦躁不已：“我想不明白，除非是和爸他……”

　　他心里咯噔一跳，既然他妈不是同性恋，也拒绝了许流丹，那么就不可能是为了感情和其联手，那许流丹默认的对不起又是什么呢，他心里隐隐有了方向，如果事情不是出现在她们身上，那就一定是他爸的问题。

　　姜寄望不敢往下想。
　　孔雁声却猜透他的心思：“确实和你爸有关，他回来过一次，我们离婚了……等等，你爸的事情丹丹跟我说你已经知道了？”

　　事到如今，任谁都能听出这当中信息偏差有误会，姜寄望抓耳挠腮，不敢乱说话，他怕说了，孔雁声就不把真相告诉他，只能沉默地点头。

　　“是我默许的，我确实想和他离婚，在你眼里，他是个好父亲，在我眼里却不是个好丈夫，丹丹的父亲尚且因为精神疾病打人，但他呢，他只会把压力发泄在我的身上！”
　　“你是说，他……家暴你？”

　　池忆靠在皮卡后面，如果有烟，他很想点一支再点一支。

　　入秋后，夜里不再那么炎热，秋风起时，将他头脑吹冷，他觉得自己还是不应该对姜寄望说出那些心里的想法，既然迟早要分开，就要狠下心来断得彻底，姜寄望只是像小孩子一样依赖他，这不是爱，而他没有办法许诺任何人的未来，甚至他都无法保证，一年之后高考，他会去往哪里。

　　给人一张空头支票，是不对的。
　　何况，他们还是两个男人，宋宝清一个几十岁的人，平时与人友善，自力更生从未啃老的人，在案子尚未结案，没有定罪之前，尚且不能被人理解容忍，他们两个没什么过人之处的孩子，在别人眼里，又会如何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