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忘》坐忘时停

34、034

　　“走！”
　　姜寄望扭头要跑，池忆却先他一步堵死去路，提着他的胳膊，把他拉到车边，头盔二话不说扣到他脑袋上：“我带你去城里。”

　　姜寄望脑子乱哄哄的，抱着他的腰，安静地坐在后座，夜风吹得他越发不清醒。到了医院，池忆带他直奔犬伤门诊，姜寄望被护士拉走清创，他则去窗口挂号缴费。
　　打一针要一千多。
　　池忆全身上下加起来也没那么多钱，关键是这些日子攒的钱，他今天刚刚给出去，他在收费处盯着工作人员奇怪的目光来回踱步，忽然想起自己还是有现金的，立刻骑车回去拿。

　　当初打牌从姜寄望那里赢来的，还有杨晓磊分账给他的那部分，他一直留着，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还回去，现在正好给他打针用。
　　也算是变相归还了。

　　等他再回来时，天已经快亮了。
　　四面空空荡荡的，姜寄望坐在大厅的椅子上，看着他踩着晨光走进来，眼睛里渐渐有了光：“我以为你把我丢下了！”

　　他看起来像熬了七天七夜一样憔悴。

　　池忆走过去，伸出手，但最后也只是克制地在他肩膀上挨了一下，转身去到缴费处。给钱的时候，出手就是一沓崭新的钞票，不过里面夹着一张被折成了三角形的钱，还无聊的画了两个猫耳朵，姜寄望一看就知道是自己干的。
　　也就是说这些钱是之前打牌从他这里赢的，那他都给出来了……

　　姜寄望心里像冷水倒入滚油之中，突然炸开锅，喧嚣之后只剩下一个声音在不停尖叫——
　　他怎么舍得？怎么舍得拿出来？

　　池忆不明所以，推他先去找医生，自己一会就来，姜寄望没有松手，他察觉出一点不对劲：“怎么了？ ”
　　姜寄望突然笑了起来：“家里的猫吃饭了吗？”
　　“猫吃没吃不知道，但有的人快饿疯了。”池忆低头盯着他肚子看了一眼，姜寄望这才发现，胃正发出饥渴的叫喊，他立刻松手，毫不留情地替医生关上了门。

　　医生：？？？

　　回到项目部已经过了饭点，老郭破天荒让食堂给他们留了早饭，池忆要去拿，姜寄望把他拦了回去，难得殷勤。
　　等提着饭盒子回到宿舍，池忆已经倒在床上沉沉睡去，姜寄望在床边坐了一会，困过头了实在没有睡意，带上门帮他去给老郭请假，借口相当拙劣——生病了。

　　老郭心说，我能不知道你们大晚上干什么去了？不过看在池忆帮他照料姜寄望这块烫手山芋的份上，也就笑嘻嘻没有拆穿。
　　姜寄望觉得他这笑容有几分扎眼，心里不安，走之前多交代了一句：“你别扣他的钱。”

　　老郭疑惑：“他不来上班我都不算他考勤工资，还扣他钱，你当我什么，黄世仁啊，还是周扒皮？”

　　“啊？”姜寄望像发条玩具卡了一下，这句话的威力不亚于假期开始时他妈对他说你可以滚了——不是，为什么不算池忆考勤，他以为病假是带薪休假，没想到这里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意思是只要不上工都没有钱，无论请什么假？

　　老郭说得这么自然，不是有条例规定就是约定俗成，若是和他掰扯，对方铁定能搬出一堆道理，姜寄望熬了一夜的脑袋像夏天熟透的瓜，快要撑破，于是懒得和他费口舌，把刚才从宿舍翻出来的钱夹拿出来，掏了一张拍桌上霸气地说：“我给他填上！”
　　老郭张了张嘴。
　　姜寄望又警告他：“你别告诉他！”

　　说完，他摔门而去。

　　老郭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不禁捏紧了手机，犹豫是否要跟那边去个电话，不过当姜寄望哼着歌从玻璃窗前走过，走到一半低头看钱夹，露出一种要心疼不心疼的古怪眼神时，老郭脸上的表情也相当精彩。
　　最后他没有把电话拨出去。

　　其实姜寄望是从没有关注过钱的，但钱包瘪瘪的手感实在太引人注目，加上昨晚池忆的“慷慨”给了他莫大的冲击，甚至颠覆了他对这个人以往的印象，以至于让他在不知不觉间，行为发生了微妙的偏移。

　　比如现在——
　　囊中羞涩的他看着那薄薄的最后家当，心有暴风雨呼啸：“还有一个月啊，他还要在这鬼地方待一个月，这点钱够用吗——天哪，自己居然开始愁钱了，不不不，不只愁，还省，他居然为了池忆省钱！”

　　太可怕了！
　　真想把这可怕的念头从脑袋里挤出去！

　　他拼命甩头，决心找点事情麻痹自己，于是转头去拆猫粮，去厨房把猫饭碗添满。

　　夏天昨天对他施加暴力，今天有些怵他，就坐在门口舔爪子，时不时瞄他一眼，也不过来吃东西，更不给亲昵地撸毛。姜寄望把配方表看了两三遍，心想奇了怪了，这猫难不成吃惯了池忆做的新鲜饭，还挑食起来？

　　“亏我还给你花钱！”姜寄望悻悻地把碗往地上一摔，扔下一句“爱吃不吃”就要走。
　　小猫往后让，两眼滚圆，可怜巴巴。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池忆以前说的话，脚步一收，鬼使神差去冰柜拿了食堂大妈留的一小块肉，学着池忆做猫饭，最后凑凑合合给猫装了一碗。
　　夏天闻着味走过来，在他脚边蹭了蹭。

　　姜寄望心里一刺，苦涩中生出几许甜蜜，他也跟着单膝着地，挠了挠猫下巴，自言自语不知在对谁说：
　　“谁说我没有真心，如果我现在开始用心对你好，那你会不会一直陪着我？”

　　——

　　姜寄望回到宿舍时，桌上只剩下空碗，池忆重新换了一套衣服，正在系裤带，看见他不敲门而入，别了他一眼。

　　“你要出去？”
　　“嗯。”

　　“去哪儿？”
　　“镇上，有点急事，我一会去给老郭请假。”

　　姜寄望用脚尖轻轻踢了踢门上凹陷的铁皮，闷闷地说：“我已经帮你请过了，老郭说不扣你钱，还是给你算工资。”他特别强调工资，就等着他的反应，但池忆只是埋头把桌子上的一次性餐盒塞进塑料袋里扎好，什么反应都没有，他顿时有些火大，进来踢了一脚桌子边的凳子。

　　池忆顺手揉了揉他的头，把翻倒的椅子扶正：“你好好睡一觉。”
　　他的脾气忽然就消弭于无形，呆呆看着池忆从柜子里翻出一只黑色的背包，往肩上一抡，拿着头盔从身边走过。

　　不久，门外传来铁楼梯震动的脚步声，像失落的雨点打破平静的水面，短短几十秒，他的心里就像亚马逊，下了一场淅沥的急雨。
　　又过了两分钟，发动机轰鸣声远去，他猛地从凳子上跳起来，冲出大门。

　　大清早的，项目部的人都在工地，连老郭也去了现场巡查作业面，高祺和小丁倒是在，但显然无暇顾及他，唯一有车的只有食堂大妈——
　　一辆颠簸的买菜三轮。

　　那三轮按理说是不能载人的，但架不住姜寄望在门口打车打了半小时也没有打到一辆顺风车，他又着急，于是大妈仗义地捎了他一程，只是车速实在太慢，等到镇口，已经足足过去半个小时，他等不及，跳下车准备用跑的。

　　“我一会上哪儿接你去啊？”食堂大婶扯着嗓子喊。

　　姜寄望估摸午饭不一定能赶得上，跟人摆摆手：“不用，待会我和池忆一块回来。”他心里还不忘给他把慌圆上：“他不是不舒服么，去镇上诊所挂水，我去陪他，正好我也有点拉肚子，顺便去药店买盒蒙脱石散。”
　　而后，他以大婶追不上的速度，闪进了巷子。

　　姜寄望不是个路痴，但自诩也没有荒野求生的本事，但那天搭着宋宝清的车，又跟着导航走了一次后，到晓梦造型的路线竟然深深印刻在了脑海里。

　　此刻，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他心中煎熬，脸上更是一片凛然，好像不是去找人，而是要上刀山下火海。他很清楚，池忆出去这一趟，铁定不是为公事，可若是私事，又是什么私事呢？
　　他想知道，疯狂想知道，想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想知道他的每一个不曾说出口的秘密。

　　工作日的早上，理发的人罕有，晓梦造型大门敞开，大堂却空空如也——不仅没有客人，连员工也不见踪影。
　　他往里伸脖子，尽头的小门后门帘上有影子在晃动。

　　姜寄望蹑手蹑脚凑过去，挑开帘子，屏息往里瞧，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窈窕的腰肢和低腰短裤，一个女人背对着他靠在门边吞云吐雾，她正面的人从包里拿出一沓扎好的钱递过去，正是匆匆出门的池忆。

　　女人吐出烟圈，摆摆手说：“给什么钱，拿回去，我不收钱，自愿的。”
　　姜寄望一听，顿时火冒三丈，脑袋里还没来得及思考后果，身子已经一个箭步冲进去，无比精准地摁住池忆的手：“你知不知道做这种事，是要行政拘留的！”

　　池忆疑惑地看着他，对面的女人也疑惑不解，好笑地说：“哟，哪儿来的小弟弟，你说什么呢？”

　　姜寄望这才发现，女人竟然异常年轻，看起来和他们不相上下，只是因为化着浓妆，又穿着热辣的衣服，才给人成熟的错觉。他像老鹰护食一样，把池忆挡在身后，恶狠狠地说：“你，你也跑不掉！”

　　“我本来也没打算跑。”女人转头对池忆说：“钱和东西我都会帮你送到，酬劳我就不收了，你也帮了我好多次。”她拍了拍池忆的肩，又朝一旁懵懂的姜寄望扫了眼，认真地说：“我倒是希望你这样的，永远都不要再回去，吃人的大山，是填不满窟窿的。”

　　她带上门，走了出去。
　　洗发间没有窗户，只亮着一盏低瓦数的灯，十分昏暗。

　　“你们……东西……”姜寄望看不清池忆的表情，心里慌得着不了地，想到刚才那女人扔进背包里的信封，里面鼓起来，看起来像钱，又有点拿不准：“钱？是钱么？这钱……”

　　池忆好整以暇看着他：“你以为我来做什么？”
　　“那你为什么要给她钱？”姜寄望支支吾吾，他已经预感到这事和自己想象的情况有所偏差，羞愧地憋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