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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青萍末(六) ...

  •   快要进城的时候,鬼面女带着燕流哀从商队车上跳下来。她看着自己塞进燕流哀嘴里的一截堵管,嘻嘻笑道:“觉得好吸吗?”燕流哀惊恐莫名,只觉得恶心,忽然就急剧地咳嗽起来,可自己的喉咙好像肿成竹笋。他不可抑制地想起竹子被虫蛀蚀的场景,恨恨盯着鬼面女。

      鬼面女靠过来,在燕流哀耳边吹气,像渴睡时分窗外吵闹的蝉,像黑云压过了白云,从云团中抖开绵绵的针,把人的心唤咒一般沉入谷底。燕流哀觉得她是有什么巫术在身上的,只觉两眼发沉,往中间一并,身子直往她怀里栽去。

      “绿珠,妈妈在吗?”

      油灯扎扎地观赏着眼前的一具胴体。女子正对着她最柔嫩的茱萸穿过细钉。她听见有人唤她,便披了件薄纱到身上,走到门外。

      “妈妈出去了。姐姐这是带了谁回来?”绿珠见鬼面女用手紧紧捂住燕流哀的脸。鬼面女笑道:“他是我的。”绿珠笑道:“姐姐,你又耍这些小孩子了。妈妈知道了,便骂你不务正业。”鬼面女就着绿珠的耳朵道:“什么不务正业,怎样才算是正业?老娘爱老娘的人,上老娘看中的人,人生最风流,不过如此。总比你天天围着一个云郎转好。”绿珠拍掉鬼面女的手,咯咯笑道:“姐姐,我们这样的女人从来不会真的爱上男人。”鬼面女忽然把捂着燕流哀手的脸放下来,指着那张脸道:“那他呢,他长成这样,你爱不爱?”绿珠一时看痴了,不禁去摸了摸他的脸,比拭自己胭脂时还小心,她笑道:“好姐姐,把他让给我,今晚我就是死了也值得。”

      鬼面女捏住绿珠下颌,呸她一口道:“你以为你能动得了他?他是符家的外孙,是燕家的王储。”绿珠的手指搭上鬼面女的手,眼睛在鬼面女那张可怖的脸上打了个转,微微蹙了眉,咽了口口水道:“姐姐,你明明不长这样,偏偏打扮成这样。你若把容貌恢复了,去勾引他,还怕他不从吗?”“好主意,可我要等他长大些,现在他还什么都不懂呢,怎么能满足得了我?”鬼面女伸手挑开了绿珠身上的薄纱。绿珠毫不意外,轻轻搂住了鬼面女。

      燕流哀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双手双脚被绑,睡在地上。他看到地上一堆散乱着的——鬼面女的衣服。他微微吃惊,将脚曲起来,猛一用力,竟把自己上半身都弹了起来,坐到地上刺了个屁股蹲,膝盖感到一阵撕裂的痛。他额头登时乍出许多汗来。这时他终于看清楚了床上是什么情景。他在军营里是见过同性之间的情事的,但军营里都是男人。他此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女人的身体没什么兴趣,或许是他脑筋急转,只想着如何趁此机会逃跑。

      他试图去咬绑在手脚上的绳子,没成功。他正苦恼着,就看见地上有一根滚落的乳钉。他跪着脚,一跪一跪地挪了过去,用嘴衔起了那颗钉子,再把绳子一一刮破。这下他终于手脚自由了,站起来的时候脑子一阵犯晕,没走几步路就听见床上的人坐起来出了声:“小子,你想逃,没那么简单!”

      燕流哀仿佛后脑被人注入一团冷气一样,顿时就脚步放快起来,生怕下一秒就被人追上,但当他跑到门口,只差一步就可以推开门时。他发现按顺时针的方向并不能推开那扇门,相反,他触发了机关,脚下一空,落入了黑黝黝的地道中。

      他觉得自己真是耐摔,上辈子怕是悬崖瀑布下的石头,上辈子摔过粉身碎骨,这辈子老天爷要对他仁慈一点,摔个神魂绽裂,多剩一口气。他往地上乱摸着,因为看不见东西。忽然,他就摸到了一具冰冷的……身体。

      他控制不住地啊了一声,发现那身体还会动。不是尸体,还好,那就好。燕流哀吓得唇直哆嗦,颤声问道:“你是谁?”那身体突然振了一下,然后又不动了。燕流哀靠近他,用手轻轻乱划,寻他的脸。他摸到了那人的脖子,察觉那人很不自在地缩了一下。燕流哀嘟囔一句抱歉,然后找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扶起来,抱在了自己身上。抱那人过来的时候,他感到那人浑身瞬间僵硬了起来,但是又舍不得离开,忍不住汲取一些他身上的温度。燕流哀感到这人的呼吸太薄弱了,两个人贴得这样近,他都快要感受不到了。燕流哀转了转眼珠子,用舌头舔一圈牙,给牙齿升了升温,确定说话时不会牙齿打战说不清楚之后,便开口道:“你在这里多久了?”怀里的人仍是不说话。……

      燕流哀一横心,抽出自己胳膊,对着上面狠咬了一口,然后用手去摸怀中人的脸,摸到他的唇之后,将胳膊上的口子对准他的唇。燕流哀感受到他没有反应,便说道:“没关系的,喝吧。反正我也快死了,还想有人在我死前陪我说话。”他胳膊脉上浅皮层绽开的伤口处终于传来阵阵的酥麻感,燕流哀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出声。他怕那人知道他疼了就不肯喝他的血了。

      这时候月亮悄悄地升起来。燕流哀又疼又冻,他这一路都没哭过,现在忽然忍不住了,眼泪糊一眼。他发现有光能打到自己这边来的时候,连忙眨了眨眼,把自己眼眶里的泪挤掉。月光等来了厚厚云层的消散,穿过了重重叠叠的黑瓦,一丝一丝地游弋到地道里,不经意地逃荒到一座山丘。山丘是互相依靠的人形。他们在同一刻看见了彼此的脸。

      容颜在泪光中潋滟。泪水像微蒸出的酒气,浮着一层。它浮起来,又遁去了,散在黑暗里。山丘宁静,灵魂互题。

      林毓回到皇宫的时候,便被罚去领板子了。

      一个小宫女问他:“林大夫,太后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林毓面无表情:“草民辜负圣眷嘱托,应受此罚。”

      林之晴把林毓从乱葬岗里刨出来的时候,林毓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林之晴,笑道:“哭啥?师傅这不没死。”两行水在他脸上冲开泥纹。“受人一托,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无奈何。”

      他早将猪油和牛油等的混油物制成油皮,在回皇宫前让林之晴擦在了屁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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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流哀是见过别人打下的鹿的。那圆圆的眼睛有时被射穿了,有时还瞪着,没了神采,只有瞬间石化般的惶然,或许还来不及惊恐。情绪还没流出,血液已经停止流动。

      林琴荐也有一双如鹿般圆圆的眼睛,跟他摘过的最大的桂圆一样大。燕流哀问林琴荐:“你怎么在这里?”燕流哀的血在林琴荐唇边形成一道细细的血痂。林琴荐紧张地舔了舔嘴。

      “这里的人约我坐诊,我诊错了,就罚我关在这里,等着饿死我。”

      “你是大夫?”燕流哀拉住林琴荐的手,低头仔细地观察起来。这双手真的有许多小茧,甚至有刚愈合好的破皮。燕流哀喃喃:“怪不得你能知道怎么解毒。”

      林琴荐道:“那你呢?”

      “我是被抓过来做倌儿的。”燕流哀看着林琴荐的眼睛,遗憾没能在其中读到一丝对自己的同情或者担忧,“我叫流哀,水流的流,哀愁的哀,你叫什么?”林琴荐愣了一楞,燕流哀补充道:“我刚才算救过你了,你不能不说,而且要说实话。”

      “我姓林。”

      “然后呢?”燕流哀突然掐住林琴荐的脸,“你不愿意跟我交换名字是吗?”

      林琴荐刚想开口,燕流哀却正好扭过了头,哼了一声道:“你不想说,就算了!”他转回头,又盯着那双漉漉的眼睛,道:“那我便喊你木头,你要是喜欢被人像叫呆瓜一样这么叫下去……”林琴荐竟然对着他点点头,燕流哀都要气歪了,再不说话。

      有两道如鞭长影倏地经过脑后,燕流哀和林琴荐同时偏过头去看。鬼面女上前拉开他二人,抓住燕流哀,用手捧玩了一阵,燕流哀直朝她掌心吐口水,她才歇住,咔咔笑道:“本想留你慢慢伺候我,可惜了……”她用两根纤纤玉指,掐住燕流哀的嘴唇,看那唇形嘟成有趣的模样,然后挑起他下颌道,“你去宫中偷点技艺回来,那时我便不用再调教你了。也是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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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流哀和林琴荐二人被五花大绑塞进同一辆马车里,朝着繁华宫廷驶去。

      燕流哀把塞在嘴里的棉花悉数嚼烂了,直接吞到肚子里。他竟这样也没噎死,可见从前练过了。他武功不好,拿绳子没办法,车内又没有可供割开绳子的尖锐物。他对着林琴荐打手语,比出一根长长的针形。林琴荐含着棉花摇头。

      燕流哀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弯下背,将头凑过去。林琴荐张着口。他的睫毛变成受惊的含羞草一样,迅速收拢。燕流哀把他嘴里的棉花都“摘”了出来,看到林琴荐还闭着眼,红闷闷的脸,不由得想逗他。林琴荐觉得燕流哀已经没有动静了,睁开眼来,正对上燕流哀笑着端详他的眼神,一颗心就像忽而踩上高跷,忽而凫水。

      燕流哀继续比着手势,把手刀比在自己脖子上:“他们不是说要杀你,为什么现在让你跟我一起进宫?”

      林琴荐的眼睛往自己鼻梁下一溜,憋难地说了一句:“你,再过来,一次。”

      燕流哀真就又凑过去了,他感到林琴荐用舌头递了什么东西给他。他感觉舌尖有一道刺痛的酥麻感,沿着舌面放射状地传递开。他的太阳穴抽了一下,盯着林琴荐,不可置信地道:“……”他舌头却僵直了,说不出话来。

      这时马车外有两个黑衣人挑帘进来。燕流哀辨认出了其中一个人的身形,正是林毓。他们给林琴荐解了绑,林琴荐看都没再看他一眼,就出了马车。

      燕流哀闭上眼,感到自己的心像灌了水银一样沉重下坠,然后在空中因为没有更多支撑力而破碎。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青萍末(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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