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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青萍末(五) ...

  •   燕流哀睁开了眼睛。

      他眼睛里即便映着斑斓的火光,仍是显得灰蒙蒙的。

      林毓把水囊递到他唇旁。燕流哀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唇抿得更紧,咬着牙,太阳穴上的筋微微显现。林毓对着水囊喝了一口,才又递给燕流哀。燕流哀这才喝起水来,一用力就牵动了胸肋上的伤口。他也不皱眉,也不叫疼,静静扫视着周围,看到林之晴,又看回林毓。

      林毓道:“孩子,命大啊。”

      燕流哀听到这句话,嘴角不可觉察地抽了一下,让人只以为他是被水呛到了,不是笑,也不是哭。他抬头看见月牙,从黑夜的无尽拉扯中挣脱出来,故作镇静地喘息着,喘息变成薄雾,人们远远一望,然后唤它月光。

      也许他该说谢谢,但他脱口而出的是:“我为什么活下来了?”

      林毓怔住了。他想起当年那个裹在大氅里的孩子。林毓拼命地给他温暖,想救他的命,可是那个孩子呆圆着眼,嗫嚅着唇,发着颤颤微微的声音:“我活下来了?”林毓用自己的手揩去他的鼻涕,道:“你会活下去的。孩子,我收你为徒。”

      死里逃生,却面容淡定,不像别的幼童那般啼哭不已。林毓这辈子也就见过这两个。

      林之晴对着他做了个捧脸的动作,道:“因为你遇上神仙了。”燕流哀道:“你虽然好看,但不算仙女。”林之晴竟然不生气,道:“我说的是我师父。我师父是活神仙,把你救活啦。为了救你,师父连挖出来的狼心都让给你吃啦。”燕流哀瞳孔微扩,道:“狼心?”

      他才想起这是千机崖下的千机谷,千机谷是有着一群狼。想来燕流亭选择在千机崖杀他,倒还真是步步刻毒,只可惜他漏算了千机谷的不速之客。

      “你看起来差不多跟我同龄,你师父看上去至少有五十岁了,怎么可能杀得了那么大一群狼?”林之晴伸出手指点了点燕流哀的额头,得意道:“你傻啊。谁说是肉搏了。师父带了秘制毒香,整个山谷的狼都被放倒了。”“我用了你们的狼心,那岂不是……咳咳咳……”林之晴忙用手抚着他的胸膛给他顺气,道:“我师父说,救人命最要紧。”

      燕流哀看着她,道:“多谢。”林之晴听了,开心地笑起来,忽然想起什么事,凑得离燕流哀更近了道:“我有个师兄,小时候受凉了,每年冬天都犯寒病,我师父调了好多温补的方子,都没管用。后来有一天,师父去皇宫里给贵人瞧病,临走前被赏了顿饭吃,皇上说师父如果觉得口味尚可,还可以带走一道菜。他就给我们十几个徒弟带回来一盘狗肉。我那病着的师兄本来没有胃口,看着我们吃,最后他也嘴馋,可惜啊,他想吃的时候就只剩块狗肺了。他吃了,第二天病竟就有了起色。”

      林之晴道:“那狗肺可算是九师兄的救命恩……物。你这狼心的故事也稀奇,倒可以跟我师兄……”她忽然不说了,掩着嘴哈哈笑起来,得意自己太损。狼心狗肺,真适合结拜哪。

      “又买新耳饰了,嗯?”

      对镜梳妆的女子抬起头来,一双含情目如蒲柳轻掀,叶落松泉,她揉着自己耳下两颗翠绿樱桃耳珠道:“云郎不喜欢吗?”

      男子用手勾起她耳下的樱桃,低头在她耳后落了一个吻,而后抱起她的身子,坐到她的妆镜台前。他一边咬着她的耳垂,一边欣赏镜中的影子。女子被他揉抚得招架不住,只觉裙下汨汨。冬日无蝉,暖屋却有蝉鸣时时破出。云秀坊坊梁上的雪被风逐了又满,忽喇喇的,让人疑它是否在叫春来,但是时日还差得远,这雪仍得下。

      日久,云秀坊的老板娘推门进来,看见自己调教的丫头还挂在“云郎”身上,脸上不禁堆笑。她对着那女子使了个眼色,那女子便穿衣出门了。

      老板娘这才开口道:“那小子在地道里关了一夜了,我刚才去瞧过,还没昏,但脸色已经极不好看了。”

      男子道:“我去见见他。”

      燕流哀原本在马车上躺着,忽然听见远处驼铃滴溜溜地响着。燕流哀眼睛微微睁大。他看着肩上背着、手上抱着一堆狼皮的林之晴,忽然说道:“你出发的时候落了块狼皮。”林毓便道:“我去看看。”

      等林毓走了,燕流哀又喊道:“你帮我挪一下身体。我眼睛里进沙子了。”林之晴不耐烦地掀开车帘钻进来,正准备用手去推他。燕流哀忽然坐起来,对着她猛点一手穴。林之晴瞪大着眼,充斥着愤怒与震惊,一动不动地看着燕流哀一瘸一拐地下了马车。

      过了一会,林毓回来,看见被点穴的林之晴,叹了口气,替她解开穴道。林之晴气得哭起来:“师父你救的是个坏蛋!”林毓道:“他身份不简单,跟我们待在一起反而对我们不利,走了也好。”

      “没找到尸体?!”燕流亭将来营帐内的酒壶往地上重重一摔。“废物!”酒壶碎片刮到底下跪着的士兵额头上,劈开一道鲜红的血。

      “千机崖下的狼群不知怎么的,被灭了半数。其他的应该在冬眠。弟兄们找了好几遍……”士兵补充说道,看到燕流亭的眼神,又不敢再为自己辩解了。帐内一片死寂。

      燕流亭站起来,走向他身边的一位男子。“派你偷偷养了那么多年那野地方的狼,怎么突然不见了,嗯?”男子不直视燕流亭的眼睛,只冷静道:“林毓去拿狼做药引子了,我没拦住。我若早知道……他对我恐怕早起戒心,这些年他知道我在偷偷做什么。”

      “我不是来听你悔过的。这次的事你办砸了。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我一定要燕流哀死。”

      男子淡淡地问了一句:“真正的王都是靠厮杀出来的。你现在把他赶尽杀绝,日后岂不寂寞吗?”燕流亭脸色霎变,他拍了拍男子的脸,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营帐。“林公子,你把你的好师弟们赶尽杀绝做什么,不怕寂寞吗?”临出帐前,他还踩到了扔在帐门口的一个布袋绳子。

      郑祁冰坐在商队马车上,正大嚼着一块牛肉干。他吐了吐肉干上巴结的一块大盐粒。忽然有小厮骑着马跟到车外来报:“郑镖师,那有个小屁孩,自称是符老爷的亲戚,要见你。”

      郑祁冰笑道:“你越活越回去了,认亲戚的人多了去了,这个都认到符老爷头上了,还不赶快腌掉!”

      燕流哀被一堆人提着扔进肉脯箱子里。箱子刚关上不久,忽然就有人偷偷地来打开。他看见一个人的脸,长满胡子,浑身酒气,笑嘻嘻地对他道:“撒谎的小子,你是要饭的是不是?我给你馒头吃,你让老子爽一爽,好不好?”他那挂着脓鼻涕的手朝燕流哀的脸抓去。

      突然,有一人的手搭在那人肩上。那人回过头,立马吓得溜了。燕流哀定睛一看,来的原来是个“鬼面女子”。她满脸疤痕,看上去就像爬满蛆虫。她伸出手把燕流哀抱出来,脸还朝燕流哀的脸贴了过去。燕流哀吓得叫也不会叫了,只能任由女人在他脸上乱亲了一通。

      “小子,你怎么不叫救命?你知不知道那老男人想冒犯你?”女人亲够了他之后,竟什么也不做了。她只看着他笑。她笑起来更丑了,整张脸像坨下去的酱面。“你啊,再长大些,我会更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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