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我所知不多的、他们的故事 ...
-
左女士和季家睿相识是一个因缘邂逅。
那时候她还不叫左曼语，叫左宜。
不过因为她愤然逃出那个管教很严一板一眼的家后，就改了自己的名字。在那个年代，她以自己是女人为豪，从来不觉得女人就该自轻自贱，也不是哭哭啼啼就该在男人身后躲着的没有用的玩意。
左曼语在陕北已经闯出来了点名气，靠她犀利而又细腻的文字。
九十年代，少不了一些杂七杂八的宴聚，左曼语从那个家脱离后失联的却只有她的家庭。她人缘很好，所以那些亲戚在她孤单的时候也会照拂体慰一下。
她入了报社，去做了编辑。
因为聚餐是由大老板组织的，所以她必须去。左曼语也去了，她自知自己酒量不错，因此便笑脸迎人的举杯碰盏，折三两酒入喉，烧的她心滚烫。报社人都不错，虽然哪里都少不了那些心思龌龊的、下流的人物，但至少因她之威而不敢触碰。
左曼语推辞着去卫生间，她洗了把脸，怕一会不清醒。
刚出去的时候，就因为喝的有点多略有些虚浮撞入了一位青年的怀里，对方很高，在那个时候已经算上拔尖的身高了，左曼语也不想沾惹其他的是，因此往后略略退了几步：“抱歉。”
左曼语脱离那个家后，就进入了社会。社会自有自的险恶，她听的多了，第一次见识到，见识过后、跌入坑内、再挣扎的爬起来，她就再也不敢多惹事而头铁的去改变一切。
青年什么也没说，只是很绅士的虚虚扶了一下她的腰，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左曼语看了他一眼，虽然不是她审美里的好看，但也是那种惊人的隽秀。青年温文而冷峻，虽然动作温和，但本身的疏淡还是缓缓漫开，让人觉得对方如冰山圣花，不可触及。
左曼语没多想，就去前台要了一瓶果汁——刚才主编和她嘱托要的，因为同事刘念念把她七八岁的儿子带过来了。
她再次见到刚才那个青年，是在包厢里。
主编笑意盈盈，招呼着她过去：“曼语，快来，这是我们季总。”
然后又对着那个季总说：“这是我们社新来的编辑，别看她年轻，可是有实力了。”
那个季总看了她一会，然后笑了，顺便对着左曼语伸出手：“你好，季家睿。”
他声音很低，像是一坛醇厚的美酒，酿出十里飘香。
“幸识。”左曼语便敛起自己脸上的讶然：“左曼语。”
-
左曼语略微了解季家睿，也是在那一天。
所有人都在那里商量着去唱KTV，左曼语漫不经心的站在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车，心里满是抗拒。不过她并没有显示出来，只是看了一眼站在半明半暗的楼梯上而显得孤独的青年。
他们报社并不算小，好歹陕北也是革命重要基地、古时文化中心和政治中心，可以说是国内数一数二的。这不难解释为什么季家睿会过来亲自视察。
季家睿看见她，就走了过来。左曼语要比他矮上一个头，他便垂着眼睛问：“你也想去吗？”
左曼语思索他到底想听到的是肯定还是否定，季家睿见她没说话，就默认了：“初来乍到，不如你带我去转转？”
左曼语有些讶异，他居然会去那种凡人街，毕竟他看上去就不凡人。
于是她带他转了小吃街，晚上很热闹，她买了不多的东西。但是季家睿一个也没吃，灯火交错里，他望着琳琅满目的花灯摊，突然说：“我听过你的名字。”
“嗯？”
“我家有一本书，我很喜欢。”他微微侧过脸来，却还是没看左曼语，只是手指摩挲了一下：“那本书是你写的。”
“叫《遥远的远界》。”
左曼语有些哑然，这是她投入心血最多的一本书，也是最不起眼的一本。她本以为茫茫云生之中不会再有人看见这个，没想到眼前人就是其中之一。
“我很喜欢‘江谨衡’这个人。”季家睿微微的笑了起来：“第一次看见就很喜欢，是因为他的名字很好听。”
他调侃道：“没想到吧，我也是这么庸俗的人。”
左曼语有些失神：“不庸俗……这个人的原型就是我。”
“……”季家睿的笑怔了一下，他有些迟疑：“那些都是，真实事件改编吗？”
左曼语点了点头，没说话。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凝固了一下，左曼语随手将手里的垃圾掷入垃圾桶。他们不知道随便走到了哪里，哗闹声渐渐褪去，只剩下不远处的灯火。
你在哭泣。左曼语从季家睿那双黑润的眼睛里看见了这句话，也看见他的无措与慌张。她突然就镇定了下来：“没想到，还会有人能看见内心的我。”
“什么？”
“你不是已经看见了吗。”左曼语笑得大方：“你说，我在哭泣。”
季家睿没说话，但是他明显默认了。
左曼语又笑了起来，她似乎觉得这件事很好笑。她伸出手，仰着头看着他：“季总，在你没走之前，多认识一下我吧。”
“至于报酬……”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下：“给你亲笔签名，好吗？”
季家睿看着如此热烈的她，神差鬼使的点了点头。
他握住了她的手，很凉。
-
季家睿原本打算在陕北只停留半个月，至于报社，这完全是一个意外。
他听闻他最喜欢的作者是这家报社的一位编辑，抱着追星的心情就去见了。没想到作者本人比她笔下的文字更加张扬，也更加让人震撼。
就好像，她所有被压抑的感情，都在自己的身体里开成一朵花。
而他，是第一个见到那朵花的人。
季家睿的多巴胺在见到左曼语的时候就开始极速分泌，直到她微微仰起头朝他笑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他的感情也是这么庸俗。他心想：随随便便就能对一个之前从所未见的女人心动。
但如果这个人是左曼语，他心甘情愿。
季家睿把留在陕北的时间延长到了一个月，他给自己做了一个决定，如果在一个月之后他还是如第一天这么喜欢左曼语，那么他就会追求她，无论失败与否。
如果只是短暂的喜欢与转瞬即逝的心动，他心想：能做朋友也很好。
那时候的季家睿二十岁，左曼语十九岁。
都是恰好的绝艳风华，正该如此喧嚣。
一个月，三十天，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
-
左曼语以为她见到季家睿，只是一个片刻。
没想到季家睿在他即将上飞机的时候，跑过来，气喘吁吁而不容否定的告诉她：“阿语，我喜欢你。”
左曼语屏住了呼吸。
她看着眼前流着汗，完全失去了一开始的疏淡和绅士的青年，觉得他就像一个毛毛躁躁的小男孩，看见心上人就急的不行。
她笑出了声。
季家睿很紧张，他掏出藏在背后的玫瑰花，很认真的垂下眼睫，问她：“所以，你的答复是？”
左曼语接过玫瑰花，拉着季家睿来到一个无人墙角处，勾着他的脖子踮起脚吻了上去。她的吻很粗暴，也很青涩，但是季家睿不在意。
一见钟情的概率那么低。
幸好他遇见了。
他搂住她的腰，然后加深这个吻。
他听见她说：“我答应你了，家睿。”
左曼语那时候想的是，她恰好也有那么一点喜欢他，不如试一试。
实在不行，就分开，当自己在年轻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很好但是不合适的人。
可左曼语忘了，有一个词叫做：日久生情。
还有一个词叫做：破镜未圆。
-
左曼语真正和季家睿离婚的原因，其实并不是因为他又多了一个孩子什么的，她只是觉得，季家睿不爱她了。
因为年轻时候的事情，导致左曼语非常的缺乏安全感。她宁愿找一个新的伴侣去获取安全感，都不会喜欢和一个有权有势有貌，但是不爱她的人度过余生。
所以她选择了离婚。
再认识更多的人，都不会心动了。左曼语很清晰的认识到，她的心已经被拴在了季家睿身上，似乎怎么割都断不了那根尼龙绳。
她从燕京季家睿自己打拼下来的产业搬走，带着刚刚满十七岁的季清搬到了东北。可与之相伴的，还有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
左曼语是一个非常具有自尊的女人，她知道，无论她这么反驳都不会让那些话滚回自己的嘴里。于是她选择了忍受。
她在十七岁的时候，学会了逃离；二十岁的时候，学会了假面；二十一岁的时候，学会了负责……而到了三十七岁的时候，学会了隐忍。
有时候她也觉得可笑，因这个社会发笑。
她想要改变社会，没想到自己过于渺小而被社会席卷着改变。
三十七岁，已经不再年轻的左曼语从东北的大路上迈过去，她漫不经心的拎着办公包，在绿灯刚亮起来的那一刻就抬起脚往对面走去。
却被一辆压着最后时间而闯红灯的车撞飞，因为大出血而当场死亡。
从她身体里流出来的鲜血染红了白纸公书，没有人知道她被撞到的那一刻在想什么，也不会再有人知道。
而左曼语死亡的事情，直到三个月后，才被季家睿知道。
季家睿活了三十八年，自成年后一泪未泣，他天生就能够隐忍而学会所有伪装算计的事情，因此在商界上混的风生水起。
只有少数人知道，在左曼语去世后的第三个月，季家睿跪在一棵紫藤树前哭声嘶哑而崩溃的断断续续，呕哑嘶浙难听。
那是他与左曼语一起种下的树，也是唯一一个左曼语没能带走的东西。
如今已然亭亭如盖，满树繁华。
只怜故人却乘青鸟归故国。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我所知不多的、他们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