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纪蝶

3、9~12章

　　第9章

　　山林之中。

　　一座房屋正伫立在风雨中。

　　雨下得正欢，雨水拍打着窗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屋外一片嘈杂，而屋内的人却怡然自得。

　　“啪——”

　　随着一声轻响，一颗黑色的棋子被人置于棋盘之上。

　　然而那人等了许久，都不见对手有任何动作，于是只好轻叹一声，提醒道：“你走神了。”

　　话音落下，置于炉子上的茶壶开始沸腾。

　　坐在窗边的青年终于回过神。

　　看着青年苍白瘦削的脸颊，与青年对弈的老者又叹了一声：“几年不见，你变了许多。”

　　青年正是季恒。

　　季恒垂下眼帘，并不说话。他眼里满是血丝，显然许久都没睡过一个好觉。

　　三年了。

　　可季恒依旧没能从心结里走出来。

　　失神望着窗外的雨，过了好半晌，季恒才说：“师父，我忘不了他。”

　　季恒声音沙哑至极，仿佛嗓子被刀片划拉过。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季恒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乔望安的，他曾以为乔望安于他而言无关紧要，可直到失去的那一刻，他才懂什么叫做痛彻心扉。

　　有时候一闭上眼睛，季恒就能想到那个小傻子，还有乔钰成那句讥讽至极的话。

　　乔钰成说——乔望安死前还在念着他的名字。

　　每每想到这，季恒的心便是一颤。
　　他想，小傻子或许是恨他的，毕竟乔望安从没入过他的梦。

　　季恒说：“乔钰成死了。”

　　死前受尽折磨，几乎不成人样。

　　季恒有些后悔。

　　倒不是后悔折磨乔钰成，乔钰成做过的恶事数都数不过来，有如今的下场，也是他活该。

　　只是……季恒喃喃：“也不知道小傻子在下面会不会又受他的欺负。”

　　季恒担心乔望安在下面吃不饱、穿不暖。他仍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乔望安狼狈的模样。

　　“小傻子喜欢吃金玉酥，不知道下面吃不吃得到。”

　　季恒担心乔望安吃不到金玉酥，每日都会买上一些供奉在乔望安墓前。

　　可这说到底也只是对活人的慰藉罢了，季恒也不知道乔望安的亡魂到底能不能真的吃到。

　　“天气又冷了些，我该给他买些冬衣了。”

　　那日在城外，季恒只找到一件染血的狐裘。

　　是他送乔望安的那件。

　　乔望安把狐裘洗得很干净，可惜最后还是弄脏了。

　　听着季恒不断絮絮叨叨，老者的眉心抽了抽。

　　老者望向季恒的眼睛——以前季恒的眼睛还算鲜活，那时他满心仇恨，所以眼里也好像有火光在跃动。

　　火会将一切燃烧殆尽。

　　而现在，季恒的眼睛里一片死寂。

　　火光熄灭，只余下燃烧过后的灰烬。

　　现在的季恒不过一具行尸走肉。

　　仇恨蒙蔽了季恒的眼睛，让他失去了更加重要的东西。

　　如果不是有老者要照顾，季恒恐怕早就去陪他心心念念的小傻子了。

　　“……”老者心底叹息。

　　老者自认自己也活不了几年了，可季恒还年轻，老者终于不忍心看自己的爱徒就这么继续消沉下去，于是他收起了棋子，将一杯沏好的茶放在季恒面前。

　　白色的雾气袅袅。

　　老者沉吟一会，对季恒说：“听说，药王许尘烟最近收了一个有意思的小徒弟，你不妨去看看吧。”

　　“她那小徒弟最近在云春城支了个小摊子。”

　　“……”

　　季恒不明白老者为什么忽然提起这样一桩闲事，可他本就活得浑浑噩噩，乔望安的死让他心灰意冷，也懒得思考老者的用意，老者这么说，他便去了。

　　只是当季恒来到云春城，眼前出现的脸，却熟悉得令他落下了泪。

　　第10章

　　日思夜想的人就这么出现在眼前，有一瞬间，季恒几乎快以为自己在做梦。

　　直到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季恒如梦初醒，对上那双他以为再也见不到的清澈眼眸。

　　“你……你怎么哭了呀？”

　　“是不是有哪里痛？不哭不哭，我帮你看看……”乔望安轻轻地一下又一下拍季恒的后背。

　　他依旧单纯，也是因为这份单纯，他才会轻而易举被季恒这样的坏人骗了去。

　　季恒的心往下沉，他意识到——乔望安不认识他了。

　　无论是目光、语气，亦或是其他什么……种种迹象都在表露出——乔望安对季恒这个人是完全陌生的。

　　尽管如此，季恒依旧没有半分怀疑，因为只要一眼，他就能认出眼前的人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小傻子。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季恒曾无数次在脑海中描摹过乔望安的模样。

　　他想乔望安想得快要发疯。

　　现在乔望安像牵小孩子一样牵着他，让他坐到摊位前。

　　季恒没有拒绝，他贪婪地汲取着乔望安身上的温度。

　　仿佛一具埋藏在地下多年早已变得僵硬冰冷的尸体终于感受到了日光的温暖。

　　直到乔望安松开手，季恒仍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挽留，可即将触碰到乔望安的那一刻，他又停顿住。

　　“……”

　　季恒垂下眼帘，收回了手。

　　乔望安替季恒把脉，他沉吟，眉头紧皱。

　　“嗯……嗯……”

　　小傻子越把脉眉头皱得越紧。

　　季恒想替他把眉头抚平，却见小傻子没忍住，眼泪汪汪道：“对、对不起，我看不出来你是哪里痛……”

　　乔望安的语气里满是愧疚，似乎是觉得自己医术不精，没能帮上季恒。

　　“……我没有受伤。”季恒轻叹，他的目光舍不得从乔望安脸上挪开。

　　“可是你在哭。”

　　“那只是因为……我太高兴了。”

　　乔望安有些不解，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有人高兴的时候会哭成那样。

　　不过得知季恒没事，乔望安也很高兴。

　　乔望安给季恒写了一张药方。

　　一张安神的药方。

　　“要好好睡觉呀。”乔望安叮嘱季恒。

　　“好。”季恒轻声应道。

　　乔望安又絮絮叨叨跟季恒说了很多，季恒不嫌烦，反而觉得怎么听也听不够。

　　直到一道急切的声音响起。

　　“望安，听说你的摊子前来了个奇怪的人，你没事吧？！”

　　来人风风火火，扛着一柄大刀，一见到乔望安，便把那柄大刀随手往旁一丢，转而急匆匆把乔望安整个人薅起来，上下打量。

　　季恒皱眉，本想出手阻止那人莽撞的行为。

　　直到他发现乔望安对那人的态度很是亲昵。

　　“我没事。”

　　乔望安弯着月牙眼，季恒看得出，他对那人很是依赖。

　　一如以前……对他一般。

　　季恒一怔，随后心里发苦，他想，原来乔望安身边已经有了其他人。

　　一个比他更好、更纯粹的人。

　　第11章

　　“真的吗？”

　　那咋咋呼呼的青年狐疑，目光移到一直坐在摊位前的季恒身上。

　　青年警惕地打量着季恒。

　　季恒沉默，而后起身，他摸出一锭银子，放在乔望安的摊位上。

　　“这是诊金。”

　　青年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乔望安看着那锭银子，愣了愣，等他回过神抬头时，季恒已经转身作势要离开，乔望安连忙拉住季恒的衣角，急道：“不、不用这么多。”

　　季恒却摇了摇头，没把银子收回去：“收着吧，就当是……以后的诊金。”

　　从那日后，季恒果真日日来寻乔望安。他明明没什么病，却总是让乔望安替他把脉，把完脉后又掏出一锭银子……乔望安不肯收，于是那锭银子又变成了乔望安爱吃的食物，满满当当地放了一整张桌子。

　　见状，秦过不免有些犯嘀咕。

　　秦过就是那日关心乔望安的青年。

　　秦过问乔望安：“你是不是认识他？”

　　乔望安呆呆地想了好一会，然后摇了摇头：“好像……不认识。”

　　“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于是乔望安又问季恒：“我以前是不是认识你？”

　　季恒沉默过后，却只说：“你忘了，那就忘了吧。”

　　“哦……”

　　乔望安听不懂，只好又呆呆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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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继续一天天流逝。
　　乔望安以精湛的医术赢得了云春城百姓的爱戴，每日送往乔望安摊子的谢礼总是能堆满好几张桌子。

　　秦过还调侃乔望安是被百姓们供起来的活菩萨。

　　乔望安不知道活菩萨是什么意思，可是能帮到别人，他很高兴。

　　百姓们送的东西也只是一些简单吃食。

　　毕竟小乔大夫不爱金银珠宝，只对吃的情有独钟。

　　所以其实……没有季恒，乔望安也能吃饱、吃上自己喜欢的食物。

　　而且，乔望安现在不喜欢吃金玉酥了。

　　九月。

　　乔望安收了摊子，要回到药王谷。

　　听到这一消息，百姓们都极为不舍。

　　秦过废了好大劲才帮乔望安摆脱了过于“热情”的百姓以及那好几车“送别礼”。

　　结果秦过回过头时，却傻了眼。

　　乔望安早已在混乱中消失不见，和乔望安一同消失的，还有季恒。

　　秦过气喘吁吁地赶出城，终于看见等在野桂花树下的小傻子。

　　“你这没良心的。”秦过怒目而视。

　　小傻子却仰头看着眼前的桂花树，馋得快要流口水，完全没听到秦过在说什么。

　　“……”

　　秦过无奈，他认命地上前，用自己宽厚的肩膀托起了乔望安。

　　一旁的季恒晚了一步，只好看着乔望安坐在秦过肩膀上，二人默契十足的模样。

　　“小祖宗，快点摘吧，摘完找阿冬帮你做好吃的。”

　　“好！”乔望安高兴不已。

　　*
　　三日后，乔望安回到了药王谷。

　　季恒被许尘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赶了出去，便就近找了一个城镇落脚。

　　这一呆就呆了好几个月。

　　有时候，乔望安会从药王谷偷偷跑出来见季恒，回去之后又被许尘烟拎着耳朵教训。

　　可乔望安乐此不彼。

　　直到元宵灯火那日，乔望安又来了。

　　这一次，他身边没有秦过跟着。

　　“秦过呢？”季恒问乔望安。

　　乔望安神色自然，他神秘兮兮地凑到季恒耳边：“他跟阿冬一起出去啦！”

　　季恒愣了愣，乔望安的气息轻轻从他耳畔拂过，他身体僵了僵，好半晌才抿着唇道：“……你不在意？”

　　“？”

　　乔望安显然不明白季恒的意思。

　　“你不是喜欢……”季恒忽然又不说了。

　　乔望安眨了眨眼睛：“我喜欢秦过呀，也喜欢阿冬。”

　　“也喜欢你。”

　　乔望安的眼睛弯成小月牙，在烟火下熠熠生辉。

　　季恒的心漏跳了一拍。

　　其实他知道，现在乔望安对他的喜欢与对旁人的喜欢没什么区别。

　　乔望安喜欢所有人。

　　他对每一个患者都无比耐心和温柔。

　　可季恒还是……欢喜得想落下泪来。

　　秦过不在，乔望安一个人呆着无聊，于是季恒便带他去大街上。
　　像许多年前的某一个夜晚一样，季恒给乔望安买了很多好吃的。

　　乔望安很高兴……然后，他在一个摊子前停了下来。

　　季恒顺着乔望安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一盏兔子灯。

　　明亮的火光轻轻跃动着。

　　季恒久久没能回过神来。过了好久，他轻声开了口：“你……喜欢这个？”

　　乔望安却说：“我以前也有一盏兔子灯，它和我那盏很像。”

　　季恒呼吸微滞，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乔望安想起了一切。

　　可乔望安没有。

　　乔望安说：“那是一个很好的人送给我的，但我不记得他了。”

　　季恒的手轻轻攥起，又松开。他短促地笑了一下，却好像是快哭了。

　　乔望安只记得他的好，却忘了他的坏。

　　以前困扰季恒的问题好像一下子解开了——乔望安从未恨过他。

　　季恒和乔望安是完全相反的人。

　　没人教季恒恨。

　　可季恒却偏执地选择了恨。

　　没人教乔望安爱。

　　而乔望安却本能地选择了爱。

　　季恒安静了很久，哑着声音问乔望安：“……你为什么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乔望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师父把我救回去的时候，我浑身好疼。”

　　——很疼。

　　所以不记得了。

　　乔望安是傻子，可傻子也会疼。

　　“如果……如果送你兔子灯的人其实很坏，他对你不好，还把你的兔子灯弄坏了……你会原谅他吗？”

　　很快，季恒得到了回答。

　　乔望安望向他，眼神纯粹：“只要他给我再买一盏兔子灯，我就原谅他啦。”

　　与季恒想象中如出一辙的回答。

　　就算小傻子没失忆，大概也会是这个回答。

　　季恒闭了闭眼，明明他只要顺势承认自己就是那个人，再买一盏兔子灯给乔望安，他和乔望安或许就能回到以前，可……最后季恒还是没那么做。

　　——不该那么做。

　　那对只懂得爱的小傻子来说太不公平。

　　第12章

　　你是某款武侠抽卡游戏的玩家。

　　你是个非酋。

　　但你今天反常地脱非入欧，一下池眼前就出现一道金光。

　　紧接着一个白净可爱的小人出现在你面前，他像猫一样的眼睛笑意盈盈，只要一眼，你就能大致判断出该角色的性格——天真又温柔。

　　这是神医乔望安。

　　你顿时热泪盈眶，要不是你对外的人设是高冷稳重优雅的“成熟女人”，你现在已经像猴子一样尖叫，一蹦三尺高了。

　　你立刻把你的脱非入欧的证据截图给你的游戏亲友。

　　并且放下一句让你的亲友突发红眼病的话——乔望安都来了，那季恒还会远吗？

　　某款武侠游戏的玩家都知道——乔望安是季恒的诱捕器。

　　乔望安去哪，季恒就跟着去哪。

　　乔望安遇到危险，季恒沉默拔剑。

　　乔望安遭遇医闹，季恒沉默拔剑。

　　乔望安被人热情追求，季恒依旧……奥，他没拔剑，但是玩家会被季恒这个阴暗批发布的任务折磨得死去活来。

　　……

　　回应你的是你的亲友一连串“啊啊啊啊”，以及无数表情包。

　　你的亲友：你这个可恶的女人！

　　你的亲友：是谁、是谁违背了我们当初的誓言？！

　　你的亲友：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们快乐非酋联盟的成员了，你被开除了！

　　你的亲友：（刀了你jpg）

　　你愉快地收下了你亲友的新表情包，然后继续游戏。
　　今天是元宵节。

　　每年中秋节，游戏都会发布某个活动任务——帮季恒收集做兔子灯的材料。

　　今年也是如此。

　　你领了任务，继续肝了好几个小时，终于收集齐了活动材料。

　　你把材料交给季恒，得到了今年的活动限定奖励。

　　再然后，你需要把做好的兔子灯交给乔望安。

　　只是今年乔望安收到兔子灯后，神色有些苦恼。

　　你看见画面上的人物头顶冒出一个对话框。

　　乔望安小声嘀咕道：“怎么办……柜子里都快塞满兔子灯了。”

　　你差点笑出声，季恒每年都送，乔望安的柜子不被塞满才怪。

　　但乔望安还是收下了，并且小心翼翼把兔子灯保存了起来。

　　然后你又接到了一个新任务——帮乔望安打造一个新柜子。

　　毕竟明年，乔望安还需要一个新柜子用来存放兔子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