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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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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挨过毒发的那一日,乔望安又变得活蹦乱跳。
季恒不放心,可他反复让人替乔望安搭脉,却发现乔望安是真的什么事也没有。
不仅什么事都没有,乔望安还望着窗外,露出渴望的眼神。
今日是七夕。
外面正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往年根本不会有人带乔望安出去看热闹,但今年不一样。
今年有季恒。
乔望安傻,但有时候又好像没那么傻。他很懂得什么叫“恃宠而骄”,尽管他没读都没读过这个词。
乔望安用像小狗一样可怜巴巴的目光看向季恒,小心翼翼中又带着点期盼,季恒没能顶住这样的目光,于是半炷香后,他和乔望安出现在喧闹的人群中。
乔望安没过世面,他的眼睛极亮,一路上东瞧瞧、西看看,脑袋像风车一样转来转去,季恒也惯着他,不一会手里就拎满了给乔望安买的东西。
乔望安腮帮子里塞满了东西,乐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最后,乔望安和季恒来到河边。
橘红色的灯火映在河面上,河水浮光跃金,夜幕下,一盏又一盏河灯漂浮于其上。
河灯顺着水流远去。
乔望安没见过河灯,一直盯着河灯看,于是不多时,乔望安也得到了一盏河灯。
季恒说,可以在纸上写下对死去亲人的悼念、对生者的祝福、和对未来的愿景,然后放入河灯中。
乔望安听得晕晕乎乎,但季恒把笔递给他的时候,他还是用扭扭曲曲、像虫子一样的字写下了很多。
乔望安一开始是不认字的。
但季恒愿意教他。
季恒很有耐心,总是不厌其烦地握着乔望安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在纸上写着。
乔望安最先学会的,是季恒的名字。
只是学是学会了,但乔望安每次叫季恒,总喊少了一个字,他叫季恒“阿恒”,这与亲昵无关,只是对一个傻子来说,这样比较好记罢了。
季恒也默许了。
乔望安写到一张纸都快写不去,最后,他看着那一块小小的空缺,苦恼地思索了半晌,终于写下——
“写了什么?”季恒问乔望安。
然而以往问什么回答什么的乔望安却破天荒地沉默了,季恒稀奇,越发想知道答案,他逗乔望安:“不告诉我?那我可要伤心了……”
话音落下,单纯的傻子果然被骗了,乔望安着急又郁闷道:“可、可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傻子还信这个。
季恒笑了,正想放过乔望安,乔望安却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季恒回过头,就看见乔望安展开手里被他捏得皱巴巴的纸条。
只见上面最后一行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和阿恒永远在一起。
季恒一怔,语气忽然轻缓了许多:“不是说告诉我就不灵验了?”
“可是、可是,”乔望安扭捏着攥着衣角,他单纯的眼眸被灯光微微映亮,“我不想让你难过。”
季恒的目光凝视着乔望安:“想和我永远在一起?”
乔望安低下头:“……嗯。”
“因为有好吃的?”
乔望安头更低了:“…………嗯。”
其实不止是因为这样。
小傻子在心里说。
他只是单纯地想和季恒永远在一起,乔望安不知道这个念头从什么时候出现,只是意识到的时候,这个念头就像种子破了土,长成幼苗,又变成大树,它的根系深深扎入了乔望安的脑子,让乔望安无时不刻都这么想着。
乔望安听别人说,两个人要永远在一起,那就要成亲。
换句话来说,他想和季恒……成亲。
小傻子第一次敏锐意识到,这种话……好像不能随随便便脱口而出。
季恒看不见乔望安藏在墨发下发烫的耳尖,而乔望安也只记得那一夜季恒分外温柔。
清风拂过时,季恒轻笑,他的墨发被拂起,沉吟片刻后,他垂下眼帘,取下腰间的玉佩递给乔望安,乔望安听他说——
“……好啊,我答应你。”
第6章
七夕过后,季恒依旧对乔望安很好。
直到某日,季恒失踪了。
失踪了近一个月。
那一个月,乔望安连饭也快吃不下,胃口一下子小了很多,他眼欲穿地等啊等啊,好不容易把季恒盼了回来。
季恒回来那日,脸色有些苍白,乔望安像往常一样欢喜地要扑进季恒怀中,却被季恒轻轻推开了。
乔望安茫然地抬起头,眨了眨眼睛,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当他再次乳燕投林般扑向季恒时,季恒却又一次拒绝了他。
这下,乔望安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他不安地攥着衣角,嗫嚅道:“阿、阿恒……”
“……抱歉。”季恒终于开了口。
季恒对乔望安说了很多话。
可乔望安一点也欢喜不起来。
季恒说,他之前并不喜欢乔望安,之所以对乔望安好,是因为中了某种蛊毒。
那种蛊毒会让他喜欢上第一眼看见的人。
……那日乔望安偷偷溜进季恒休息的房间,坏了乔钰成的计划。
现在蛊毒已解,季恒自然不再喜欢乔望安。
季恒说,他喜欢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乔钰成。
……
季恒说了很多很多,可乔望安却听不懂,直到季恒伸手要拿走玉佩——那日后,玉佩就一直被乔望安当宝贝似的带在身上,就算乔钰成把他按在地上打,乔望安也不肯交出玉佩,只把玉佩死死护在怀里。
这样,玉佩就不会坏掉了。
小傻子每夜都会擦拭玉佩,都会露出傻兮兮的笑容。
可现在,季恒要把玉佩拿回去。
乔望安连忙按住季恒的手,飞快地摇了摇头:“不、不要。”
他急得把眼眶憋得通红,可他是傻子,什么话也不会说,只会着急得一直喊季恒的名字,一遍遍说不要。
可最后季恒还是把玉佩拿走了,他说他会给乔望安买好吃的补偿他。
可乔望安等了好久,也没等到那些好吃的。
……
在这之后,乔望安还是笨拙地没有意识到季恒对他态度的变化,看到季恒他还是会一遍遍地凑上去,然后一遍遍地被推开。
最后季恒不耐,乔钰成也嫌乔望安碍眼,于是乔望安一上前,就有下人将他撵走。
乔望安连和季恒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下人们嘲笑乔望安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们说乔望安这样的傻子,配不上季恒那样的天之骄子,季恒只有和乔钰成在一起,才是门当户对。
可是说完后,下人们又觉得乔望安听不懂这些,一个傻子,怎么可能懂得情爱?缠着季恒也无非是想要点好吃的罢了。
……
乔望安也觉得自己不懂情爱。
可不知道第几次在季恒上门时眼巴巴凑了上去,又被下人毫不客气用扫帚挥打着赶走后,乔望安还是忍不住眼巴巴地回了头。
季恒和乔钰成又回到了一开始的相处模式。
在蛊毒一事后,他们的感情非但没有破裂,反而更上一层楼。
季恒对乔钰成更好了——他之前追求乔钰成,态度却又十分暧昧,若即若离,这也是乔钰成给他下蛊毒的原因。
不过,据说蛊毒一事后,季恒这个浪荡子看清了自己的心。
乔望安看着季恒替乔钰成摘掉了头上的落叶,落在乔钰成身上的目光温柔而专注。
“……”
乔望安像被烫到一样,匆匆收回视线。
傻子不懂情爱。
可是、可是……乔望安疑惑摸了摸胸口,今日乔钰成没欺负他,可是他还是觉得好痛好痛。
痛到他忍不住……簌簌落下了眼泪。
第7章
乔望安体内的毒又一次发作。
这次季恒不在他身边。
没有人会来拍拍他后背,安慰他了。——像以前一样蜷缩着身体躺在冷冰冰的床板上的那一刻,乔望安终于意识到这一点。
不过以前他都是这样过来的,忍忍就好了。
忍忍就好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乔望安忽然变得娇气了,他觉得浑身上下好疼好疼,于是他忍着疼,摇摇晃晃地起了身。
冷汗浸湿了他的衣衫,乔望安打开房间唯一一口箱子,从里面翻出一盏兔子灯。
这是季恒以前送他的。
乔望安把兔子灯保存得很好,他用柴火点亮了灯盏。
火光跃动,橘红色的光芒落在乔望安脸颊上。
乔望安又取出那件被他洗得干干净净的狐裘,学着季恒的模样,轻柔地把狐裘搭在自己肩上,再然后,乔望安觉得暖洋洋的,好像季恒的手又一次落在了他头上、背上,乔望安晕晕乎乎地靠着兔子灯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
等乔望安再一次醒来,兔子灯已经熄灭了,于是乔望安手忙脚乱地再次将灯点燃。
他看了看窗外。
今日是元宵节。
乔望安感觉身体上的疼痛好像褪去了一些。
他提着兔子灯,离开了房间。
今夜季恒约了乔钰成出去,等夜市散去后,又将人送回。
回来时,乔钰成身边几个小厮手里已经抱满了季恒买给乔钰成的礼物,乔钰成手里还提着一盏灯,那是一盏白鹤形状的灯,很漂亮,比乔望安手里这盏尽管精心保护却依旧有些泛黄的灯好多了。
乔望安忽然有些不敢上前。
直到季恒和乔钰成分别,季恒即将转身离开时,乔望安才回过神,惊醒似的跌跌撞撞朝季恒扑去。
“阿恒、阿恒……”
乔望安想对季恒说他浑身很痛,他希望季恒像过去一样摸摸他的脑袋,拍拍他的后背,这样他就不痛了。
可是季恒只回头看了乔望安一眼,便蹙起眉头。
“我应该同你说过,别再缠着我了。”季恒厌恶地拂开乔望安同他伸出的手。
同时也打落了乔望安手里的兔子灯。
顷刻间,火光亮起,吞没了整盏兔子灯,片刻过后,在萧瑟的寒风中,只余一地灰烬……和孤零零站在原地的乔望安。
*
四月。
季恒上门与乔钰成提亲,婚期定于一个月后。
大婚前一日,乔望安被关了起来。
倒不是担心乔望安破坏婚礼。
一个傻子罢了。
只是今日,是引毒之法的最后一日。
是的,从一开始中毒的人就不是乔望安,而是乔钰成,乔钰成的毒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当时为了让虚弱的乔钰成活下去,乔兴昌找到了这引毒之法。
这法子顾名思义,就是把毒引出来,换到另一个人身上。
这不过这换毒之人,不是谁都可以,但偏偏,乔望安这倒霉的小傻子体质特殊。
今日过后,引毒之法就能彻底大功告成,届时,乔钰成便不必再受体内毒素的困扰,至于乔望安……谁会在意一个傻子呢?
引毒之法不仅阴毒,还极其痛苦,乔钰成那边乱成一片,有些替乔钰成擦汗、有人给乔钰成端水,有人握着乔钰成的手,安抚着他……而乔望安什么也没有。
他太痛了,就蜷缩起身体,好像这样就能稍微缓解一下痛苦……乔望安已经疼得没有力气叫喊了,他总在期待有一双手会出现,会摸摸他的脑袋,拍拍他的后背。
冬日很冷。
乔望安的意识已经逐渐模糊。
“阿恒……”
乔望安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恍惚之间好像看到一道人影向他走来,那人抱起了他。
那人的怀抱很温暖。
那人承诺要给他重新买一盏兔子灯。
乔望安往那人的怀抱里靠了靠,然后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至此,引毒之法顺利完成。
第8章
季恒的噩梦开始于十六年前。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夜满地的鲜红和尸体。
门人舍命护住他,才勉强留住他一条性命。
死前,门人神色狰狞,满身血污,拼着最后一口气死死拉住季恒的手。
或许他要说让季恒不要忘记仇恨,又或者他只想让季恒好好活下去,可最后,门人什么也没说出来,涌出的鲜血堵住了他的喉咙。
不过片刻,门人便睁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只剩下神色苍白惊魂未定的季恒孤零零地站在破庙中。
……
十六年后。
锣鼓喧天,宾客盈门。
季恒穿着喜服,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乔钰成伸手来牵他时,季恒脑子里仍想着那个小傻子。他把小傻子的兔子灯弄坏了,小傻子应该很难过。
季恒想,等一切都结束,他就去找小傻子道歉,给小傻子买一盏新的兔子灯。
如果小傻子愿意……如果小傻子愿意……他便娶了小傻子,护小傻子一世无忧。
……
喜庆的锣鼓声还在继续。
受邀的宾客们一个接一个进了门。
再然后,等喜宴推至高潮时,季恒冷不丁抽出了藏在喜袍之下的配剑。
在惊叫声之中,一场好端端的喜宴变成了血宴。
血色铺了满地。
一如十六年前那个夜晚。
……
等一切结束时,季恒盯着地上乔兴昌的尸首。
乔兴昌死不瞑目,可十六年前,从他背叛季恒父亲,屠了季家满门、夺走如今的乔氏山庄,却又没能斩草除根后,他就该知道有这么一天。
季恒忽然很想去见乔望安。
大仇得报,他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只剩满身的疲惫。
唯一支撑着季恒没有在鏖战中倒下的,便是去见乔望安这个念头。
仿佛只要见到乔望安,他满心的疲惫和茫然就能卸下。
不知不觉,乔望安成了于季恒而言很重要的存在。
有乔望安的地方,便是季恒的归处。
可季恒找遍了整个山庄,也没能找到乔望安。
季恒以为,是乔钰成又欺负乔望安了。
于是他向乔钰成逼问乔望安的下落,可得到的只是乔钰成愕然过后的仰天大笑。
“季恒啊季恒,你该不会真的喜欢上那傻子了吧?”乔钰成不再掩饰眼中的恶意,反正如今横竖都是个死,那死前能给仇人添点堵,可再好不过。
季恒皱眉,正想开口,却听乔钰成说:“可惜啊,那傻子已经死了。”
有那么一瞬间,季恒耳边传来一阵耳鸣。
许久,季恒才回过神,他哑声道:“不可能……”
说着,季恒将剑锋又朝乔钰成的脖颈逼近半分,冷冷道:“如果你实话实说,我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乔钰成笑得更大声了,他目光恶毒又阴冷:“我骗你干什么?那傻子昨日就死了。”
“他的尸体就在城外,你现在去……说不定还没被野狼吃光。”
“……”
季恒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偏偏乔钰成仍要恶毒地为他讲述乔望安是怎么死了,死得如何痛苦。
“说起来,那傻子死前还在叫着你的名字呢……”
“季恒,你自认聪明,可你选择将玉佩赠予那傻子,拉那傻子入局的那日,可想过有这一天?”
那日七夕,乔钰成的人始终盯着季恒和乔望安二人。
季恒明明发现了,却故作不知,将玉佩赠予乔望安。
唯有这样,他才能最大程度地取信乔钰成。季恒利用乔望安演了一出戏——演他受蛊毒影响,对乔望安“情根深种”,可他“深爱”乔钰成,因此,才硬生生突破了蛊毒的控制。
季恒这场戏的确演得极好,乔钰成信了。
小傻子也信了。
“那傻子说,他不该把愿望给你看的,怪他把愿望给你看你,所以他的愿望才不灵了。”
“……够了。”
乔钰成每说一句,都像是一把尖刀扎进了季恒心里。
季恒身体在颤,心也在颤。
“我说,够了。”
季恒的眼睛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乔钰成终于噤了声。
可季恒却笑了:“既然你不想死得痛快,我成全你。”
乔钰成这时终于知道害怕了,在季恒冰冷视线的注视下,一股凉意攀上他的后背,冷汗顷刻间淌下。
季恒无情地吩咐手下人将乔钰成拖走,乔钰成拼命挣扎,却根本无法挣脱。
“你们要干什么?!”乔钰成惊叫。他精致的锦衣、狐裘早已在先前的打斗中泼上了乔兴昌的血,变得粘腻,肮脏,再无半分华贵。
乔钰成挣扎不了,便怒骂和诅咒季恒,可渐渐的,这样的诅咒声减弱,变成了涕泗横流、毫无形象的尖叫和求饶。
可季恒早已无心再听。
他快马加鞭出了城,在城外寻了一夜。
起先,季恒什么也没寻到。他满心欢喜,以为乔钰成是在骗他。
直到他发现一件染血的狐裘。
是他送乔望安的那件。
季恒怔然过后,忽然疯了似的,跪在地上,用双手刨出泥土,直至将手挖得鲜血淋漓。
“不……”季恒的声音越来越嘶哑,“不要……”
他忽然哽咽着落下泪来,可无论他怎么找,也找不到乔望安。
或许就像乔钰成说的那样,乔望安的尸体早已经被饥饿的野狼吃掉了。
连骨头也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