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谎囚徒》冰月寒梦

105、第一百零五章 我的理想是

　　“烬夜！”
　　他又喊了我一声，这一次，他将音量放得很大，一个后跃跳到了一米开外，极其高兴地注视着我。我预感到了什么，也注视着他，心跳颇为急促，忐忑地等待他的下文。
　　“你知道吗？我这一辈子虽然不长，但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与你相遇。有那么多人相遇相知，却终究走不到相伴，而我足够足够幸运，最开始救我的是你，现在一路到头了，我的身边还是你。”
　　“其实，你或许早就察觉到了，在很多很多年前我就喜欢你，但那时你还是我师父，我不懂该如何表达对你的感情才不算越界，而你又太敏锐，甚至让我不敢长久地看着你，害怕我的眼神都会暴露这片真心。”
　　“还有滂湖那夜，我真的很震惊，因为冲动之下的告白竟然真的得到了你的回应，不过直到现在我也没想明白，那天你答应我，是因为真的喜欢，还是只因为不想伤害我呢？”
　　暮春的风多有温柔，我看着他，风吹起了彼此的发梢与衣角，在短暂的静默中兀自轻拂，淡淡的花香带着几许甜味，朦朦胧胧地荡在每个人心头。
　　我低头一笑。
　　“和你正好相反，我的一生已经太长。迄今为止，除了原本的寿命，我还额外度过了一百六十八个二十年。很荣幸，每一个二十年都是为了与你相遇，只可惜前面的一百六十七次你好像都不太喜欢我。”
　　“不过没关系，那些你所不知道的上百次相遇并没有消散无踪，而是用尽全力为这一世结局刻下了留痕。所以我自始至终都坚信，无论轮回多少次，总有一次相遇会有所不同，亦能让我们超脱于既定的命运。”
　　“至于你说很多年前的事？呵呵，你以为你都藏住了吗？有一点你说错了，不是我太敏锐，而是你的眼神太过于滚烫，哪怕只是轻飘飘的一瞥，在我看来，都与长久的注视并无区别。”
　　“还有滂湖那次，我当然也犹豫过，但后来想通了，越界逾矩又怎么样，世俗批判又怎么样，哪怕只能享有一刻安谧，我也不想就此错过。”
　　“所以，我的回答是……”
　　“我真的喜欢你。”
　　起风了。
　　人们惊讶地发现，一股股浓郁的风系能量忽然从四面八方涌来，卷地而起，携着漫天花瓣逆飞升空，除此之外，还有些不知从何处卷来的飞絮也在其中，许是附近的湖畔恰好满植烟柳，又恰好眼下时节正值暮春。
　　桃花胜雪，柳絮如云，漫天席地，相思缠绵。
　　这一曲坎坷山路，终于走成了通天坦途。
　　“真好啊，能听见你这样坦率，”天淇抿着唇，笑意自始至终没有褪去过半分，他向我伸出手，那双清澈的眼明亮而真诚，“那么我就当你是当众表白了？”
　　一回头，却见那些尾随而来的家伙们早已聚到了大道上，都笑吟吟地，各摆着各的姿势看着我们。
　　这群人，真是哪里的热闹都少不了他们，还有天淇这小子也是故意的吧！
　　我觉得脸上实在有些烫，赶紧回过身，冲天淇点了点头，也伸手与他相握，听见他的声音响起在那一边。
　　“再叫一次我的名字吧。”
　　“嗯，天淇。”
　　“这条路上的桃花开过了数载，湖畔的柳絮也飘过了一年又一年，现在，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叫你名字了。”
　　“烬夜。”
　　我鼻尖一酸，想说什么，他却竖起手指轻轻抵住我的嘴唇，摇了摇头，眼神愈发温柔，但似乎……还含着些别的情绪。
　　伤感吗？
　　我觉得我可能眼花了。
　　“原谅我的自私，今天带你到这里来，就是想在大家面前公布我们的关系，这样也不枉我来一趟。”他边说边笑，却往后退开了几步，定定地望着我，连眨眼也不舍得，力图将眼前的模样一寸寸摹刻在脑海中。
　　我觉得他的话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对劲：“没什么自私的，这是迟早的事。”
　　“你能这样想，我真的很开心。但我依然需要请求你的原谅，原谅我私自替你做了决定，原谅我……取代你去完成你的理想。”
　　“你在说什么？”
　　理想，他又在提什么理想，我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我的理想一开始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打破王座的轮回，他是知道的。联想到他这些年异常的所作所为，我突然明白了一切。
　　“你要成为新王座然后自毁？！”
　　天淇以脚尖点地，灵巧地避开了我向他伸去的手，周遭的风力越来越大了，渐渐以我们为中心形成了一个风眼，粉白如梦的花瓣与柳絮使风有了形状，盘旋着，上升着，宛如一圈流动的高墙。
　　外面的人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却也听见了我最后的那句话，然而没人知道这样的情况该如何阻止，他们的声音也未能穿透风墙到达我耳中，此时此刻风眼里唯有我们。
　　他没有回应我的问题，身体在强风的托举下浮空而起，渐渐升高，同时亦有一股强风将我死死束缚，无论我如何挣扎也无法向他靠近。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是我自己的事，而且我明明已经说过放弃了不是吗！”
　　面对我的怒吼，他的脸上现出一抹悲悯的神色，不知悲的是谁，又为何人而悯：“你当年退下王座，不就是为了能毁掉它吗？甚至于更早之前你就在为此努力了吧？别这么震惊地看着我，和你日夜相处了这么多年，如果连你的理想是什么都不清楚的话我可就太失败了吧。”
　　“我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看着你因为我而放弃追求了一生的目标呢？我还没自负到那种地步，这可是你唯一的理想！”
　　“原本我计划让你对我彻底失望的，这样离别之时也不会为我难过，只是我实在做不到对你彻底绝情，以至于到最后关头了我们竟然是当众告白的局面……发展成这样，我很抱歉。”
　　“如果你真的要放弃摧毁王座，我便代替你完成；如果你改变主意想坚持这个理想，我依然会代替你完成。想要毁灭术士王座只能当代王座本人自毁，你我都清楚。”
　　“当年不懂你为何总想救芸芸众生，明明他们那样诬陷你咒骂你。直到现在我也没完全懂，只能归咎于你太过善良，但我学不会像你一样胸怀天下，我只想救你一个。”
　　他取出三枚碎片放在掌心，发出三色耀眼明光，整个世界都为此一滞，其影响之大，连天空都变成了淡淡的金色，方圆百里外亦是如此异象。
　　这一幕我再眼熟不过，正是登上术士王座的必要流程，加冕。
　　“赶紧住手啊！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我在地面大吼，仰头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金色璀璨的阳光从花与絮的风墙之上照进来，照在天淇身上，一身白衣的他仿佛将回诸天的神明，太过明亮耀眼，刺得我几乎流出泪来。
　　“我在这世上还不过三十年，在你上百年的生命尺度里只是小小一段，往后越久，这一段也会在整个尺度上变得越来越短，总会有一天你能看淡的吧。对不起啦，要先行你一步了。”
　　“你这个笨蛋，这是什么歪理！我只知道如果你死在我面前，我也没有活着的必要！”
　　“可即使我不这么做，你未来也会去找其他办法夺去并毁掉王座的不是么？别说你不会，我还不清楚你吗。那时候我们不过是身份对调一下罢了，你死，我活，或者相反，唯此而已。就再让我一次吧……我是个自私的家伙，好不容易用漏洞百出的计划拿到了碎片，我想让你活着，答应我好吗？”
　　透亮的风墙外有巨大的黑影来回晃动，有头尾，有双翼，正不断攻击着风墙，风墙下也出现了多处扰动，应该是净天众人，他们也意识到事态不对，但此刻所面对的乃是完整的三块碎片，不消多时，更是将形成完整的王座之力，我最清楚那不是我们的力量所能撼动的存在。
　　风力愈发强了，天淇手中的碎片也逐渐合为一体，初步现出四四方方的形状，这意味着加冕流程已经快走到尽头，新任王座即将诞生。
　　作为亲手执行这一切的人，天淇更能清晰地感受到能量的流转与嬗变，时间似乎差不多了，他低下头颇为不舍地看着我，而我早已泪流满面。
　　金光乍现，风墙破散，漫天飞花如浪潮倾落，本在整座永昼城里奔流的风一瞬间尽皆止息。
　　花瓣落，白絮摇，风声止，天穹开。
　　“这就是术士王座吗……原来如此。”
　　天淇喃喃自语，抬起手打量了片刻，仔细理解着体内暴涨的王座之力，然后将最后一个眼神留给了我。
　　“你说，我们算不算一生一代一双人呢？”
　　一生一代一双人……
　　争教两处销魂。
　　“臭小子，不会用诗就别用啊……”我紧紧攥着拳，任泪水淌了满脸，指尖掐在掌心，那一点痛觉比不上内心的万分之一。
　　有了王座之力的天淇连听力都登峰造极，他微微一笑，眼底的目光道尽万般温柔：“我没有乱用哦。”
　　王座现，众生拜。
　　世界上只有两种力量，术士王座，和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