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谎囚徒》冰月寒梦

104、第一百零四章 桃花开在暮春

　　“你是什么时候醒的？”他主动挑起话题。
　　“天刚亮那会儿，好在你反应过来把三块碎片放一起用，不然我可真就醒不过来了。”
　　“什么？居然……那资料里怎么都说三块碎片要先后使用？琳妮特也这么说，害得我差点——”
　　“哼。”我将饭咽下，冷笑了一声，“资料？编辑资料的人当过王座吗？琳妮特真正登上过王座吗？历代王座又真的复活过人吗？满嘴胡说八道。”
　　“哦……”他后怕地往嘴里塞着饭，这模样真是与以前无甚区别，“那你醒了之后怎么不把碎片拿走？”
　　“也不知道是谁睡着了还把那碎片捏得死死的，我还能把你手砍下来不成？”我翻了个白眼，天淇便只是嘿嘿地笑。
　　但他没笑多久，像是想到了什么事，又有些食不下咽的样子，踌躇了半晌才试探着开口：“烬夜，我要是登上王座了，你还会继续跟我在一起吗？”
　　“为什么不呢？那东西只是一种力量，你还是你啊。”我觉得理所当然。
　　“是喔。”他仰头喝下一碗汤，结束了用餐，“那你喜欢什么花？我到时候送你啊。”
　　我没想到他居然想起问这种问题，但我还真没注意过自己喜欢什么花，眼角一瞥，瞧见客厅的花瓶里插着一支桃花，应该是屋主撤离前不久插的，到现在还很精神。
　　桃花吗？开在春天，四季之始，万物生发，倒是个不错的意象。
　　我抬手一指：“我看桃花就挺好。不过嘛……真要说来柳絮我也挺喜欢，像羽毛似的，风一吹就能到处飞。”
　　“柳絮能算花吗……好吧，只要你喜欢就行。”他撇撇嘴，嘟囔了几声，然后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你还想打破术士王座的轮回吗？”
　　我沉默了，问这个问题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你说呀？”他好像很急。
　　“你一定要知道答案吗？”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双眼。
　　天淇动了动嘴唇，却是点了一下头，目光里带着些期盼和坚毅。
　　“……我不想。”
　　我扯了张餐巾纸擦擦嘴，慢条斯理地将其叠好放下。
　　“为什么？”出乎意料的，他比我还激动，直接站起身来俯看着我，“这不是你为之奋斗了几十年的目标吗？这不是你唯一的理想吗？为什么不去做了！”
　　“现在碎片都在你手上，你可是下一任的王座诶。”我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废了这么大劲把碎片集齐，居然想让我把它毁了？
　　而且就算要让我毁掉王座，那也得把碎片都给我才行啊。
　　更何况在末心行刑那天都说了登上王座是他的愿望，我怎么会亲手毁掉他的愿望呢。
　　他似乎冷静了些，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狠狠喘了口气，又端起杯子咕咚咕咚灌下半杯水，我看出他还有心事，便等着他将这些一一做完，将手撑在下巴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打算做什么？直说吧，我不会觉得意外的。”
　　“我想……咳，我们先去西盟总部吧。”他似乎觉得不够详细，又补了一句，“净天的人都在那里，你可别让他们打我啊。”
　　“好好好，收拾好了就走吧，我倒要看看你小子又想整什么花样。”
　　虽然有我为天淇作保，但他将剑刺向我的那一幕净天术士们有目共睹，加上他“投敌”多年，作为西盟著名战力也给净天的大家带来了不少损失，于许多人而言，这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叛徒，是杀了他们许多朋友的敌人，也是妄图刺杀斩首人的恶贼。
　　看在我的份上，众人没有当面过问他的事，但转过头便吵翻了天，他们并不相信天淇会真心悔改刺杀我一事，也不相信我说的能打败琳妮特全靠天淇替换了碎片，他们更是一致认为，现在他明目张胆地把我带回净天必是别有所谋，哪怕是相处时间最久的无沙三人亦是如此相信着。
　　这么一来，竟只有我还信他。
　　天淇表面不说，显出一副淡然处之的态度，但我怎会不懂他的心思，从来都处于幕后的他还是头一次成为万夫所指的对象，却又不得不直面净天众人。
　　“看到你没事，我们也能松口气了。”
　　众人聚在还算完好的大堂里，易水难得地露出几分后怕的神情，但看向天淇的眼神并不掩饰厌恶，后者只能微微低着头。
　　“我也很高兴能再见到各位，但是朱华……怎么没看见她？”
　　“别多想，她没事，只是受了点伤需要静养，”荆哲接过话头，言语间尽是担忧，“看到琳妮特陨落，大家都杀疯了，即使我们尽力指挥也还是拦不住他们，本来剩下的西盟人都投降了，结果……”
　　“西盟十二席的反扑太猛烈了，她帮荆哲挡了一招，现在还没醒。”瞧见荆哲哽住，犬儒忍不住帮他把话说完。
　　闻言，天淇试探性地插嘴道：“我可以用回生碎片的力量……”
　　“不必了。”
　　说这话的是笛师，她的眼神比往日更冷，乃至于隐隐流转着杀意，对于天淇，她只觉得耻辱，而看着我，更觉得恨铁不成钢。
　　笛师说完，荆哲和易水也都点点头，沉默地各看了天淇一眼，那目光多有哀怨和责备，更有让他难以承受的指责。
　　“这点事情我们自己能处理，像碎片这种祸患，我们还是不沾为好，免得谁又经不起诱惑，再整一出争夺战可就不好了。”
　　人群里有人如此说道，极尽讥讽，又令天淇难以辩驳。术士们纷纷向两侧挤了挤，露出说话之人，两束马尾，烟熏浓妆，竟是桃优。
　　我记得她，曦照之战的终末就是她把天淇带给了蒂斯雅，而替她受罚的父亲——原东盟第二席——后来死在了末心设的那场局里。前有通敌，后失靠山，她在净天的日子并不好过，全凭自己真本事打拼，这才堪堪在净天保住一席之地，只是有那么严重的前科在，她这辈子别想再有出头之日。
　　苍蓝也在人群中，他那一头深蓝色头发颇为显眼，但如今灵魂链接已断，以他那样沉默寡言的个性，也不会在这种场合开口，只是将目光落在我身上。他看起来十分疲惫，我有些歉意，毕竟他为了找我，打完仗之后一刻也没休息过。
　　而作为场内第二个焦点的天淇所能做的只有握住我的手，垂首站在我身边接受众人明里暗里的指责，我感到他的手心凉意愈盛，有些于心不忍，便反手握住他，提前结束了与大家的对话。
　　“怎么样，你还好吗？”我关切道。
　　离开了那一屋齐刷刷的视线，他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看什么都仿若新生。重整情绪，他抿了抿嘴冲我笑了一下：“我没事，烬夜，你不是说你喜欢桃花吗？今天带你过来就是因为这边种了永昼城最大片的桃花，你看。”
　　不远处，一条宽阔大道直通碎片高塔，那座琳妮特专为碎片而建的高塔已经残破不堪，就连当初阿帕西尔打穿的顶部缺口也已扩大数倍，整座塔歪歪斜斜的，哪怕地基还算牢固，也总让人觉得随时会垮塌，然后成为满城废墟的一部分。
　　但不可否认它现在是全城最高的建筑了。
　　大道两侧满植桃花，两侧更远处的建筑距离它们很有一段距离，使之在终暮之战里逃过一劫。桃花开得正盛，白里透红的一大片绵延到高塔之下，桃花是个脆弱品种，花瓣易落，不过胜在数量极多，风一吹，就能飞满了天，纷纷扬扬，落英缤纷，连代表着灭亡的废墟也因之而多出几分浪漫来。
　　“真好看。”我从入迷的状态回过神，由衷赞叹道。
　　天淇嘿嘿地挠了挠头，还是有几分羞涩，又领着我走上那条盈满花瓣的大道，沿着中线，慢慢地走。这种桃花瓣白而蕊红，积得多了，像极了一场雪，踏上去总叫人有些不忍心，于是我们便走得愈发地慢了，又或许，只是谁都不愿将这条漫天飞花的大道走到尽头。
　　净天众人果然是不放心我跟他待在一块，不用回头我也感知到，身后鬼鬼祟祟跟着一帮人，远远地藏在桃花树后或者废墟里，天淇自然也知道，我们相视一笑，谁也没揭穿他们。
　　“烬夜。”
　　他忽然唤我。
　　“嗯？”
　　“可以再喊一次我的名字吗？”
　　“天淇。”
　　我说。他应了一声，双颊满盈着止不住的笑意，活像一只欢快的白猫，呜呜喵喵地撒着娇抱上来，他这般肆无忌惮，倒使我有些羞怯了。
　　“后面那么多人看着呢，你回去再……”
　　“我不想等到回家。”他支起身与我四目相对，打断我的话，“咦？原来你也会害羞吗？你的耳朵好红啊。”
　　“我才没有！”
　　没想到还有被他打趣的一天。我别过头去，有些恼，不想耳尖却愈发地红透了，连带着脸上似乎也有些微烫。
　　这番动静一点不落地收在尾随的众人眼里，惊得他们大跌眼镜，倒也正常，毕竟绝大多数人的认知都还停留在师徒相杀的桥段里，只有亲近的几位才知道背后感情有多复杂，而知晓真正内幕的更是只有司梦一人。